所以,当水夫人兜兜转转带着仁术先生那些重要研究资料绕回帝都的时候,姬昭刚刚打点好行程,带着一队金吾卫出了宫门直奔雄山县。
石恪非常有闲情逸致的答应钟大人常到来仪书院讲课,这厮就是奔着偶遇孙子的,结果从年前拖到年后,好不容易成行,石恪接连去了两次,竟然一次都没碰上,老头儿这几日闹得抓心挠肝的,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又遇到有人来烧钟大人的热灶。
还有完没完了!
钟先生被架到火上烤多少日子了都。
自打那天跟官家谈完心之后,他们内阁就忙起来了,变着法儿的给立储这事儿往下撤柴火,昨天石恪刚撅了七皇子的外家拜过来的高香,这又有眼瞎的被他撞见了。石恪管你什么二皇子的妻舅,四皇子的姨丈,当面就给怼回去了,不止怼回去,还明明晃晃的警告对方,小本本记上你一笔了,祈祷这辈子别犯在我手里。
“子律委实不用生这么大火气。”钟大人嘴上这样安慰石恪,心里被熨帖得着实感动。这就叫君子之交,自古雪中送炭都是难得的情谊。他跟石恪关系不错,但也没指望石子律为自家的事拔刀相助。像石恪这种内阁重臣虽然不怕皇子,可轻易也不会开罪,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天上哪块云彩下雨呢?
“也不知道鲁山伯在想什么,”骂完人心情稍稍舒爽一点的石恪以冷哼一声做结尾,“后辈如此不成器,丢人现眼的东西。”
“这是欲壑难填,跟教导没什么关系。”钟大人嘲讽,带着特有的学者清淡风度,“来来来,别提那些扫兴的,跟老夫杀两盘。”
“我现在火气大,你可当心。”
“我看你不是火气大,是口气大。”钟大人好心情得开玩笑。棋逢对手加上心情不错,钟大人下棋的时候,就哼哼了几声小调,石恪一开始只是觉得耳熟,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了,这不是鹭子唱过的那个什么猫大侠神行五百里斩妖除魔吗?
石恪,“你这哼哼的是什么呀?”还摆出一脸嫌弃。
“嗯……哦?”钟大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哼的曲子,失笑道,“这可是老夫新学来的。我教他诗经,他教我儿歌,这叫教学相长。”
“哟,瞧这美的。新收小徒弟了?”嫉妒的小酸水咕嘟咕嘟在心头冒泡。
钟大人,“呃…………”
石恪推完一子,小眼神刷刷飞,“怎么,这还防着我呢?”
“可不是防着呢,就得防着你们这班老贼。当初谢广章也看上人家孩子好,”钟大人不客气吃了石恪两子,“你们呀,谁也甭跟我抢,这可是我关门弟子。”
“哟,这还真护上了!哎?怎么呢,你收关门弟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之前听你说啊。”
“没大操办。”刚开春那会儿礼成的,就在钟大人自己家里,然后两家一起吃个饭。“这不是都赶上了吗,前些日子我这里乱糟糟的。”钟大人以为水清浅就是这附近一般富裕人家普通出身的孩子,卷进时局也不好。
“这么上心,什么时候把人叫来让我看看?”石恪老狐狸套话。
“你若常来,总能碰上,先说好了,看看可以,可不许给我拐跑了。”
“嘁!”
石恪坚持不懈的继续到来仪书院讲课,果然下一次就成功的堵到了他家宝贝小鹭子。
这一天,石恪讲完课,溜溜达达的回到钟大人的书房的时候,只见他孙子正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写字,屋子里没有旁的人。
“鹭子。”
“爷爷?爷爷\(≧▽≦)/”扑过去,小鹭子毫不吝啬自己的激动和拥抱——爷爷最好了!嗯。前些日子,石恪托人送给他一只新版的猫大侠。
“鹭子宝贝,可想死爷爷我了。”石恪举起孩子就不想撒手了……
等钟大人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到首席大律政官正陪着自己的小弟子玩七巧板,俩人有说有笑,关系好得不要不要的。
“钟爷爷回来了。”
“叫先生。”钟先生第一百二十八次纠正水清浅。
“先生。”
“嗯,字写完了?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
“知道。这个是爷爷。”<( ̄︶ ̄)>
“……………”
好吧,在他小弟子眼里,长胡子的都是爷爷。暗暗瞪了老友一眼,这石狐狸果真是狐狸成精了,这么快就把自己的小徒弟的心给收去了。钟大人心里有点冒酸,但转念一想,石恪孤家寡人怕是寂寞冷清久了,他家小弟子人见人爱,怪道气氛融洽呢。说起来,他这小弟子真当伶俐聪慧,瞧把这朝堂一品大员哄的,脸上都要开花了。
水夫人回来了,水庄主毫无意外的挨老婆训了。
水夫人临走的时候,她的宝贝小鹭子羽毛鲜亮,玉雪可爱,就算在泥巴里打滚一圈,也妥妥的一等贵公子的范儿,这才离家几天哪,她儿子邋遢得跟街上小叫花子一样了。
头发毛毛躁躁的,一看就没有保养。
还有小脸,还有小手,这都糙了!脸蛋被春风吹出红膻膻的血丝,你带着儿子下地干农活去了?
不许狡辩!
这裤子也短半寸呀。
什么叫孩子的春装还没做好?这都什么时候了……用去年的秋装对付?你儿子不长个的吗!
衣裳是怎么浆洗的,这衣襟上的油渍是什么时候蹭上的,脏了为什么还在穿?洗干净的……你这叫洗干净,把负责浆洗的人给我叫过来!
还有鞋子……
不许顶嘴!
水夫人看到儿子的房间,脑瓜仁顿时觉得大了一圈。
水庄主很有眼色的指挥几个被吓得抓瞎的昆仑奴,“没有眼力见儿呢,被褥摆设还不都换过,书本怎么会在卧房……玩具不要放在博古架上……这花瓶里花,捡两支桃枝来……”转头跟水夫人解释,“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嘛,他的东西他不让别人碰,谁敢碰啊?”
水夫人:是我的错,真的,我这么能轻易相信男人会带孩子!
第40章 扒马甲
水庄主被夫人训了之后,转天又被亲爹逮住训了一顿,中心思想就是:拖拖拉拉在干什么?什么时候亲亲小孙孙能搬过来跟他一起住?
俩人在棋社里,雅间包房,没有闲杂人等,连金吾卫都得等在门外。所以水庄主没有易容变身,月华锦圆领阔袖士子服,领口和袖口带着精绣的水色回字纹,羽扇纶巾,玉树临风,好一派豪门士子的形象。
“哪儿能仓促啊,”水庄主散漫得很,还学儿子拉长音儿,“刚挖了大坑,就差我最后一铁锹拍上去了,关键时期啊。”
石恪白眼。
石恪知道儿子在计划收拾天人府。但他觉得,除非你能把几家连枝同气的一起全灭了,否则哪来的万全一说?走一步看三步都算神机子了。再说,仁术先生还没现身就跟几大天人府对上了,这算什么狗屁倒灶的计划?偷摸背后下黑手才是正理嘛。
如今药方的事已经在上流社会传开了,这并不算秘密,没有仁术先生的力挺,二流佟府凭什么能抢到药方?就算佟府始终缄口不言,当谁傻呢?当天的情形被人看在眼里,仔细回想一下具体竞价经过,仁术先生这是摆明手撕天人府呀!所以,水庄主还没亲身上场,仁术先生就拉满仇恨值,段数简直不要太让人绝望。
水庄主瞥了他爹一眼,这老头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他才懒得解释。是,他是在算计天人府,除了徐府全族跑去山沟沟里修坟祭祖出不来,剩下那几家全被他算计了,为他们筹措的那一大笔现金流。当初药方竞价失败,就算这笔钱最终没花出去,他们抵出去的田产地产也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赎回的。这就注定他们收不了近年的租金、收成,加上支付钱庄的提成佣金,所以,白白折腾这一遭,天人府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在,没有人会守着这么大一笔现金原封不动等着合同期满赎房赎地。但凡他们有动作,水庄主会努力让他们亏到姥姥家。水庄主最近就忙活这个呢。别小看水庄主的坑钱大计,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都跟钱有关,银钱乃万恶之源。
“这些你就别管了。”水庄主一言带过。
“是,我本来也没想管,我只关心什么时候能看到鹭子。你不说你不稀罕归隐了吗?”
“我是不在乎,但也没说上赶着自投罗网啊,”水庄主好笑的看着他爹,“我这儿还巴不得把时间拖得久点,最好中枢能忘了这茬最好。”
“做梦吧,人都派出去了,算算日子都快到了。”石恪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有一点复杂,那也是他的老家啊,从他父母那辈开始,隐世这么多年,说被人翻出来就翻出来了。
“能拖多久拖多久,”反正水庄主不着急,“对手并不弱,不先咬几口肉下来,我不能安心。”
“咬几口肉下来……”石恪捏着棋子若有所思,背后的大狐狸尾巴慢慢滑出来,上下甩了甩。
在遥远的雄山县,姬昭县令大人终于到任了,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拜访水吟庄。
就像之前水庄主料到的,水吟庄老巢被人摸个透彻,金吾卫直接杀到水吟庄大门口,都不带迷路的。
主人搬走了,田地分卖得七七八八,这就是姬昭拜访水吟庄之后,面对的现实。拉拢一个乡下小地主,是姬昭有生以来独立办差的第一个任务,他真的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居然没办成。
“去找人来问问。”姬昭说。
“老夫人去世,老庄主出家,庄主带着孩子未归,夫人也带着家当离开……你们倒是推脱的一干二净啊。还分了东家的田产……说!是不是你们对庄主一家三口间起了什么歹心思?”
“不许哭!如实招来!”
“那你说,你们庄主平日都跟什么人来往?”
“足不出户,靠着那点租子过活,你们家庄主就能用得汝窑的茶盏,挂得起满墙的名家书画?还不老实?”
“庄主的贴身小厮是谁,庄主夫人的贴身丫鬟呢?”
“胡说!你家少爷才多大,没有贴身小厮,难道会连奶娘也没有?”
……
看着眼下大堂下跪得一地哭哭啼啼,结结巴巴,吓得噤若寒蝉的乡下人,姬昭揉揉额头,怪不得外公和他父亲都把七品芝麻官的县令当成绝佳的历练经历。也许因为金吾卫太能干了,山野小民哪里见过这种黑面神?吓得险些尿裤子,三两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结果问到现在,还是一片迷雾。
那位水吟庄庄主恐怕问题真的不小,看看这庄子,这份家财,金蝉脱壳,舍弃了三代经营的祖产,价值十几万贯的家当说就扔就扔,光这份烈士扼腕的果断就足以让人敬佩。很明显,此地背后的水深不可测,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在场的这些人证,每个人的口供必须详加记录,然后多方对比,争取掘地三尺,好好挖挖这水庄主的幕后。当然,这些事不用姬昭亲力亲为。
“大人,已经画好了。”张准拿着新出炉的水吟庄平面图,给姬昭过目。他刚刚出去转了一圈。
“好本事。”
“大人谬赞。”从出京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改口叫大人了。
“各个院子都检查过了?”
“没有漏网之鱼,人都在这里。”
姬昭站起来,“好,陪我出去逛逛。小暑。”姬昭叫上自己的大伴,他想亲自看看这个处处诡异的水吟庄。
离开前堂院,张准带着姬昭他们往宅院里面走,一路走,一路沿途对照地图,没碰到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这边是小少爷水清浅的居所……”张准突然停下脚步。
“嗯?”
张准举起手挡住姬昭的步伐,没出声,身体却像遇到大敌的猫儿一样,毛竖起来了,身子也弓起来。另一个金吾卫一个猫身窜进了院子。少爷的院子里有棵老杨树,杨树上有个树枝搭的窝棚树屋,里面……藏了个……呃,孩子,应该是个孩子,掉在树下面那只布鞋挺小的,那个树屋也挺小。
孩子?姬昭没让凶神恶煞的金吾卫出马,给小暑一个眼神,小暑心领神会的走到树下。
“喂,树上那个,你别藏了,我都看到你了……”小暑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口气一耍泼装嫩,气氛立刻就松下来了,“你不应声那我走啦,前院可正在吃席呢。”
“那……那你怎么没去吃席?”树上传来一个颤颤巍巍的孩子声音。
“我是吃饱了出来消化食的,再说,你不知道么,这个院子以后就归我住了。”
“你……你们是谁?”树屋里探出一个头,小脸跟花猫似地,一看就是刚哭过,不过神情已经从害怕转成更多的好奇。
“我叫小暑,你叫什么?”
“我叫大牛。”
“大牛,你不下来去吃席么?”
“我……我下不来……”大牛的脸又要晴转阴,“往常,往常都是少爷带我下去的,哇哇……少爷都不要我啦……”
姬昭莞尔,不禁对那个爬树的少爷有点好奇。
大牛被张准从树上救下来了,小暑从袖子里变出一只奶糖耗子扔给大牛,以示自己没撒谎,也缓解了大牛的恐慌。
姬昭背着手站在一旁,看这个孩子安静下来之后,伸脚点点,“你住在这儿?”
“我不住在这儿,这是少爷的院子。”大牛伸手越过墙头一指,“我家在那边,上数第三个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