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浅往人家身上继续扔虫子,直到吓得对方连骂战都不利索了,小鸟翘着头上的翎羽,耀武扬威的,“胆小鬼,爱哭包,有本事你咬我呀!”
看着气焰彻底被打下去的两个脸色青中煞白的大宫女,很有成就感的水清浅把矛头转移到第三个宫女身上,也是最稳当的,又年纪最小的宫女,他各种不满意,“你怎么都不害怕呀?”
“我不害怕。”那小姑娘摇摇头,声音细细弱弱的,好像没有力气,“如果一个虫子都能吓住我,那我也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小姑娘的应答,仿佛提醒了那俩大宫女,话还没说完,小丫头就踉跄地被拉了过去,那大宫女手里握了‘人质’仿佛瞬间有了依仗,身板抖起来,“好个没规矩泼皮小子!这是十二公主殿下,胆敢冒犯公主殿下,该当何罪。公主,你不要对着这个小贼……”
水清吃惊的一把扯下面巾,仔仔细细打量对面的小姑娘。原来她就官家最小的那个孩子,从来都不露面,比自己都神秘的,十二公主?
一点都不像公主。
见识了这么多出身公侯公卿的少爷千金,水清浅不像平头百姓那样意淫觉得出身高贵就等于美丽漂亮。只是生活富足的话,营养调理跟得上,都能精养出来一副好气色好身体,再配个五官端正,佛要金装人要衣装,捯饬一下子拿出去,个顶个带着光华风流的范儿。
但是十二公主就不是了。
瘦小单薄,苍白干瘪,嘴唇就像被扑了一层粉,白得见不得一点红润,头发稀疏干黄,没有一点光泽,像枯草一样。连衣裳也不见得出挑,大约只比粉绫子的宫女衣裳新那么一点点。只有那双眼睛,又黑又亮,水清浅在里面看到了平和贞静,而不是月桂公主那种骄纵和不可一世。
第64章 十二公主
水清浅打量完,扭头看了一眼正高声数落他‘冒犯皇家之罪,按律该打’的嚣张宫女,再看看面前这外表有点寒酸的公主殿下,几步上前,除了龙纹匕首上的虫虫一家子,他从衣兜里另外又掏出之前抓到的两只老虎虫,递给十二公主,“如果你真的不害怕,拿着它们。”
“啊!公主殿下!”
“不行!”两个宫女要拦,水清浅炫了炫手中的一窝虫子,拦下对方,毛毛虫神马的比什么都来得有效。
好像勇气资格测试一样,十二公主看着水清浅,又看看她的宫女,然后伸手把虫子接着了。水清浅挑挑眉,看来十二公主是真的不怕,不是爱面儿死充。
然后,教唆犯继续,“去,扔她们身上。”
大宫女沉下脸,“公主殿下,身为公主,这成何体统……”
“休得听这无状竖子教唆,公主殿下,这是一个淑女应该的行为么?”
“闭嘴!”水清浅忽然一声呵斥镇住了全场,这只小鸟儿身上竟爆发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感,“哪里容得你们插嘴,我没见过这么长舌的奴婢。”
宫女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十二公主却没有像水清浅指使的那样做。
“不要这样吧。她们是……是华母妃给我的侍女。”
十二公主这话内幕分明,可惜水清浅完全不通宫里的弯弯绕绕,所以听了也不懂。作为一个正在‘行侠仗义’的大侠,水清浅认准她们两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就是不行。尤其,这小丫头还被她们拉来拉去像拖着一根扫把,这两个宫女恶形恶状,看着就讨厌。更大的理由是,小鸟今天心情不好,俩宫女正撞到了当口,顺手炮灰她们,恶少秧子表示全无压力。
别看水清浅不是皇子龙孙,就当前这样的情形,他的坚持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死死地压着两宫女,留给十二公主亲手教训。看着手中的虫子,看着那边的宫女,当然还有水清浅,十二公主不是人们以为的那样胆小无知,以水清浅的年纪,外貌,如此独特的行为和嚣张的脾气,十有八九,她第一眼见到,便确定那可能是传说中的小飞天儿。
十二公主,其实也没什么朋友的。
十二公主忽然微笑,一甩手,把那只指头大小的青虫扔向自己的宫女,态度仿佛十足的跋扈嚣张,且不算完,“你们都退去园子吧。”吓唬完宫女,十二公主端起公主的身份,下了命令。
俩宫女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公主殿下不可以孤身一人。”
“这怎么可以?殿下身体不好,奴婢奉娘娘之命照顾公主殿下……”
“你们是我宫里的宫女。”十二公主声音不高,却成功竖起威仪,“或者,你们已经不想留在红榴宫,不想认我这个公主了?”
那大宫女的面色不好,“公主殿下,奴婢一心一意为了您,您今天这话太叫奴婢伤心了。您是金枝玉叶,这小贼混入宫中……”
“不要无礼,”十二公主抬高了声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公子是宁仁侯府的大公子吧?”
宁仁侯府!
那俩宫女终于明白这嚣张小贼的身份,脸上齐齐变色。宁仁侯府,朝中新贵,眼下风头无人能及。这要是被宁仁侯府的大公子告上一状…………
水清浅没管她们,只盯着十二公主看,虽然她不漂亮,穿得又寒酸,无声无息像个被人欺负的小老鼠,一点儿都没有公主的气场,但是,“我叫水清浅,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水清浅伸出手。无关同情,更不仅仅因为她是一个不怕虫子的女生。水清浅一直都有看到,十二公主畏畏缩缩的寒酸外表下,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两个宫女最终被赶出了卧香苑,水清浅从杜鹃枝上扯下一朵花,火红火红的。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子,他对人家姑娘说:“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这你可猜错啦,我吃过的。”十二公主大大方方的接过去放在嘴里,嚼着,心不在焉的。她在看水清浅手里的龙纹小匕首,其实,她老早就注意这个了。
“……呃,这是你的匕首么?”
“是我的。怎么了?”
“能让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鹭子把小剑递过去,还免不了小人心肠的补充一句,“只能借你看看,不能送给你。”
十二公主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怪怪的。
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十二公主说,“有把龙纹匕首名唤鱼肠,刀身上面花纹密布,凸凹起伏,就像鱼肠一样,因而得名。据说是用乌金和天上的飞石锻造而成,削铁如泥,极难得。但它的外表挺普通。我几年前见着一次。”
水清浅轻轻皱眉。
十二公主似乎没看见水清浅的反应,继续解说,“我曾经在昭皇兄那里看到过,跟这个很像,听说是他舅舅邵将军送他的。”
“昭皇兄,昭九殿下?”水清浅在嘴里嚼了一圈,是的,在帝都这么久了,皇子龙孙排名姓名什么的,他早就有所耳闻,再说,这个昭九殿下并不是无名小卒,水清浅嘴里嚼着名字,脸色开始变得有些难看。十二公主的爆料好像黑夜里的一声霹雳,把什么都照亮了。姬昭,昭九皇子,阿昭哥哥,他叫邵明川小舅舅……再明显不过了。
阿昭哥哥从来不是什么普通的阿昭哥哥。天潢贵胄,昭九殿下,或者换个角度,等闲一般水兵小将也不会有姬昭那般强大的气场。游玩一路上,从来都是水清浅去欺负别人,独独阿昭哥哥,算他踢到了铁板上。
水清浅此刻全明白了。
姬昭的真实身份,对于水清浅来说,是个不小的震撼。但仔细想想,水清浅又觉得自己不值得大惊小怪,曾经那么多细节他都忽略了,或者他若稍微打听一下昭九皇子,哪怕是打听邵明川将军,也不会直到今天才醒悟。
十二公主伸手把匕首收起,递给水清浅,“快放好吧,这么珍贵的东西要好好收藏。呵呵,我原以为鱼肠是独一无二的,今天才知道不是。”
十二公主的微笑告诉他,其实,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龙纹小匕首,只有这一把。
皇宫里,有什么东西是水清浅不知道的,是危险的,所以十二公主变相的提醒他;所以姬昭小时候没了母亲,而十二岁时又离家到潜港那么远的地方。水清浅一时半刻不能理解宫闱阴私,但至少,他不认为呆在舅舅身边会比呆在亲爹身边更好,也不相信一个皇子殿下会因为真心喜欢大海所以背井离乡的去那么远的地方从军。
官家有很多儿子,他们成年了,跟水清浅混不到一起。但在太学里还有大把的皇孙,还有向水清浅示好过的各路大仙儿,宫内宫外,一个都不少。首席大律政官石恪石子律是中立的,所以宁仁侯府也是中立的,所以,水清浅在太学里也是中立的。认真算起来,水清浅真没给哪一路特别对待过,所以,理所应当的,他跟昭九殿下也该,不熟。
水清浅有一阵子走神,十二公主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的坐在他旁边。
又过了一会儿,水清浅转头看十二公主,这个又平凡又寒酸,又默默无闻又又无声无息的十二公主。她在很要命的关键上提点了他,不管背后有没有其他目的,这个人情要领。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水清浅问。
“母妃叫我小幺。”
又一个出乎水清浅预料的答案。在乡下的时候,女孩子没有名字是很正常的,庄子里有好几个‘大丫’,好几个‘二妞’,但这里是帝都,小幺是公主,真正的金枝玉叶。他曾以为宫人因为避讳才没有提及十二公主的名字。
“呃,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衣服也不好,宫女也不好,为什么?小幺,难道不该是最受宠的意思才对么?
“老毛病了。如果被吓到,这里会很疼,”小幺指着自己的心口,“所以我不能怕虫子,不能怕鬼,不能怕很多很多东西,我也不能生气,也……也不可以太快乐。”这最后一句,很轻,几乎是刚出喉咙,尾音儿就消散了。但水清浅听得很清楚,好像他面前的那层窗户纸突然就被捅破了。对小幺,对皇宫,从这一刻,水清浅的认知似乎多了点什么。
“我叫你小幺好么?”水清浅对着人家笑,笑容明亮,“小幺,我觉得你不错。”
小幺歪歪头,忽然有点小俏皮的笑道,“是因为无论风雨彩虹,我总能很淡定的面对吗?”
就是这一刻,苍白平凡的十二公主也显得多了几份颜色。
水清浅拉着小幺去了宫内一隅的映月湖。小幺因为有心疾,不能惊吓,不能大喜大悲,不能跑跳运动,所以水清浅就带她去钓鱼,映月湖里养的都是观赏鱼,傻的要命,他本来是不稀罕的,钓上来也没有成就感,但教小幺就刚刚好。
“枉你活了这么多年,连玩都不会。”水清浅批评她,跟阿昭哥哥一样。
“我这是知足常乐。”
“所以,作为一个公主,你却连正经的鱼竿都搞不来。总不好让我这个客人去找人要吧?”
“若我不是皇家公主,怕是早活不到现在呢,这些细枝末节,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小幺笑盈盈地回驳,看起来一点都不沮丧。
水清浅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钓鱼么,小意思。也不看看他是谁,打遍水吟庄无敌手,收拾这一池子锦鲤,都不带眨眼的。
“别以为我一点都不懂,”小幺掰着手指头数,“钓鱼嘛,需要三样东西,鱼竿,鱼线,鱼钩。”小幺指着湖边的垂柳柳枝,“鱼竿,”然后从随身的针线荷包里拿出一小团丝线,“鱼线。”最后把自己的耳环摘下来,“鱼钩。齐了。”
“你真是个天才。”水清浅苦着脸,接过她的耳环。
水清浅跟小幺坐在湖边的石台上,削树枝,搓鱼线,上鱼钩,手上一边忙活,一边跟小幺东拉西扯的聊天。
“……威武特别有大哥范儿,但元宝就不行。那就是个吃鱼的祖宗,指望钓鱼,一天累死累活的都喂不饱它。”
“你不是高手么?”
“你以为山里潭水中的鱼都会像这个样子?”水清浅用下巴指了指湖水,锦鲤有人养,个个都有二尺来长,“我跟你说,这线不结实,今儿随便过过瘾就是了。日后,找来正经鱼竿再说。”
小幺听得入神,水清浅跟她讲游历,讲山中秀,讲他的狗狗和宠物,小幺觉得很满足,很珍惜,过了今天,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跟宁仁侯家的大公子聊天的机会了。
“我听人说了,你的元宝很漂亮,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小幺轻轻叹息。
“想看它还不容易?”水清浅撇撇嘴,这种小事不放在心上,“今天是不赶巧,它乱吃东西,吃坏了,在家养着呢,不然它一准儿跟着我。”
“呵呵呵,它还会乱吃东西……”
“无止境的饥饿。它肯定是番邦的小猪猡。”
“水清浅?”
背后忽然响起声音,水清浅闻声回头,没有看到小幺的笑容收拢消失。
“月桂公主?”水清浅站起来,看到几步开外的珠鬟锦帔的月桂公主,其及身后排场甚大的嬷嬷奶娘宫女侍从大军。比起身边寒碜的小幺,同样一个爹的,待遇竟然会天差地别,是因为各自母妃的缘故么?水清浅有一瞬间的闪神,他想起了母亲早逝的阿昭哥哥,脑补了一个孤单单落魄的身影,还有谈起妈妈时的落寞,顿时心头一股无名火烧起来了。“你怎么来了?”水清浅的口气不好,他就是在迁怒。
月桂看到水清浅,本来脸上带着笑的。可一听他这口气,顿时也来了脾气,扬起下巴,高傲地,“有什么地方本宫不能去的吗?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