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衡那天听说了这事儿,还跑着去见他,不过九渊坐在马车中,他跑的累了,九渊也没停下来,终于慢慢地,一点点,消失在了颜衡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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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便不记得了。颜衡别扭的想,这件事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像是他惦念了九渊好几年似的。阿呸!
想不都不要想。
颜衡的尾巴又翘起来。九渊还在围着颜衡转悠“嘿嘿,可我见过小时候的你,画像上也能看出来喜欢板着脸。哈哈哈哈。”
颜衡握拳。
下一刻,九渊的话,又让颜衡松开“很可爱。”
九渊一直跟着颜衡到了门口,才忽然停下脚步,他警惕地拉着颜衡的手“做什么?不是前些日子才看过账本么?又要看?”这些日子他忙着给颜衡献殷勤,铺子那边都没怎么管呢,估计账目要乱七八糟了。
颜衡这时还没发现,自己已经习惯被九渊牵着了。他说“谁要看你那账本了?整日没有盈收,我都不乐意看!南街齐大夫让我给他夫人接生。”
“阿?”九渊的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大庆人的礼书都写了那么厚,一个女人若是被男人看了身子,是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以示自己的贞洁的。“你一个男人,给女人接生不好吧?”
“怎么,你也觉得不好?”
语调微微上扬,九渊知道,这是颜大夫要生气了,忙站在颜衡身边“我绝对是你这边儿的,你做什么我都觉得好,极好,好的不得了,只是世人愚昧,我怕他们误会你。”
颜衡摇了摇头“无妨。”
齐大夫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他家夫人被产婆看过,是双生子,齐大夫唯恐生产时候出现意外,只好请颜大夫过来,颜大夫本来也奇怪的,“你自己就是大夫,不能看?”
齐大夫心虚道“别人的血见的,自己夫人的血见不得。”
颜衡心说,这是哪门子道理?
只听齐大夫说,“我心疼的。”
颜衡“……”滚一边秀去。
不过,颜衡还是答应了这个差事。上了马车,颜衡闭着眼睛休息,他还是隐隐有些担忧的,齐夫人身材消瘦,臀骨窄小,唯独腹部巨大,生产定是难的。万一又了什么意外,就是一尸三命的大事。
颜衡这般想着,只觉得手心微微出了汗,他惯了端着,面儿上也看不出不对。
手一暖,颜衡被握住了。
睁开眼,九渊笑的灿烂,递给他一朵小黄花“这是我上车前,见路边那么多骨朵,就这一朵开了花,特意采来送给你。”
“别担心。”九渊蹭掉颜衡手心的汗“大吉大利。”
颜衡忽而有个想法,他今日一定会顺顺利利的。
因为有九渊。
——
齐大夫已经等急了,几乎是将颜衡从马车上扯下来的,颜衡脚落地没站稳,被九渊手急眼快地扶了腰。
九渊心无杂念地说“小心。”
若是他的手跟他的表情一般规矩,他就信了,颜衡拍了下九渊的手,跟着齐大夫进去了,齐大夫边走边说“拙襟一柱香前就开始痛了,羊水破了,该怎么办?”
齐大夫也是江南有名的大夫,找他求医问药的不计其数,从没见他这般失措的样子。
关心则乱。
颜衡道“你准备好热水,参汤,我也只能从一旁照看,这事还得看夫人自己。”
齐大夫叹了口气“我省的。”
九渊也要跟着进去,被颜衡拦在外面,齐大夫倒不介意的“这是您的医徒?那便一起进去吧。”
九渊眨了眨眼睛“求你了。”
颜衡“……”这人什么时候这般会撒娇了?
九渊跟颜衡在不归村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流血的伤口,但从没有见过什么多血,一直源源不断的从身体里流出来,九渊愣了神,小声道“这是生孩子,还是杀人啊?”
“闭嘴!”
若是让齐夫人听到,难免泄气。
阵痛袭来,齐夫人忍不住喊起来,颜衡走到齐夫人身边,在她嘴里喂了一个人参片,然后道“夫人,您听我的来。”
九渊呆楞半晌,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这幅血腥场面,从屋里跑了出来。
颜衡心说,我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来的,看看,就知道会是这幅样子。
九渊坐在外头,齐大夫毫不意外他会这样跑出来,提前给他备了一杯茶。九渊接过茶一饮而尽,好了些。跟齐大夫坐在门外头等,两个人在齐夫人的惨叫之中沉默不语,各自想心事。
齐大夫:我以后一定加倍对夫人好,再也不生什么孩子了。
九渊:原来生孩子是这么疼的事啊,我后悔了……
两个人如坐针毡,不知道那惨叫声叫了多久,终于停了下来。颜衡让奶妈抱着孩子出来,齐大夫却看也没看一眼,越过他忙跑进去看夫人了。
九渊脸色很不好看,颜衡奇怪道“到底是齐夫人生了孩子,还是你生了孩子,她的脸色都没有你的脸色这般差。”
“阿衡,我……”九渊吞吞吐吐。
颜衡看着他,九渊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齐大夫却从屋里出来,握住颜衡的手,连连作揖,“这是拙襟的一点心意,若不是您,我家夫人这次怕是会有危险,颜大夫大恩大德,齐某永记在心。”
颜衡道“不必。”
——
九渊踌躇了一路,又踌躇了一个晚膳时光,等颜大夫屋里的烛光灭了,九渊还在踌躇。
干,钝刀子杀人也太折磨人了,这事情的确是他做的,他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般豪气万丈的想着,到了颜衡房门前又怂了,九渊敲了敲门“阿衡,你在么?”
九渊真的希望,颜衡说不在。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颜衡披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墨色的发撒在后面,他打量了九渊一下“怎么了?”这是大半夜发什么疯?
九渊跪了下去,将手中的荆条塞进颜衡的手里。“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颜衡道“有事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九渊抬起头,认真道“负荆请罪。”
颜衡一顿,将荆条握住“说吧。”
“在大渝的时候,我曾让巫医给你下过生子药,所以……”九渊看了眼颜衡的肚子,艰难道“你应是有了几个月身孕了。”
“这事儿我做的不对,我不知道生子是这般痛苦的事,你这么一个瓷白的人,不该经受这样的痛苦。阿衡,我不要这孩子了。你能原谅我么?”
九渊一脸的痛苦。“你要是生气,就拿着荆条抽我。”
颜衡将荆条在手里掂量了两下,问“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没有?”
九渊忙竖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天地良心,绝对没有。”
颜衡心说,良心不早就让你扔给狗吃了么。
颜衡举起荆条,九渊忙双手举起告饶。颜衡放下手“怎么,后悔了?”
九渊忙道“没。你随便抽,就是别抽下边儿行不行?”
颜衡用了半柱香时间才明白九渊说的下边儿是哪,颜衡的脸微微红了,又羞又气“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第十八章 过往
颜衡是真想抽九渊,之前在大渝皇宫里他强迫他那次,颜大夫一直还没消气呢,接受了九渊是一回事,他心里有气要出是另一回事。
他的手举起来,九渊一动不动,他是真要颜衡出气的,手掌一湿,竟是被小狸花舔了手,颜衡的荆条举起来,见阿狸在便要收回来,手一偏,九渊的脸上被抽了一道红痕,鲜红的颜色,像要滴血。
颜衡手一颤,荆条掉在了地上。这并非他的本意。
九渊将阿狸赶到一旁,见颜衡神色有异,忙道“阿衡,你若没出气,接着抽,我皮糙着呢,肯定能让你打到出气。”
九渊递过去荆条,颜衡却没接,他伸手扶上九渊的脸“疼吗?”
九渊一愣,想了想道“疼。”
颜衡心一颤。
九渊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但你摸了一下,就不疼了。真的。”
整座颜府静悄悄的,在这静谧中,颜衡听见自己心跳的越来越快,颜衡扯过九渊的荆条,然后扔的远远的。
原本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那件事也一并抛诸脑后。
“阿衡,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九渊仔细地盯着颜衡的脸,颜衡点了点头。
九渊长呼了一口气“阿衡,今日算是斩断了过往,明日起来便是新生了,你要做好准备。”
颜衡困惑,准备什么?
九渊认真道“我新生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追求你。”
第二日一大早,九渊便起身,去请教了齐大夫。
齐大夫因最近得了双生子,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听九渊开口表明来意后,齐大夫生生收了喜气。齐大夫见九渊问的认真,叹了口气“这是损阴德的事情,跟杀人无异,您真要这样的药?”
九渊点点头“但不能伤身子。”颜衡本来就喂不胖,伤了身子之后,怕是更喂不胖了。
齐大夫心说,九渊长得人模狗样,怎么这样对自己喜欢的姑娘?这姑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这么个人。
齐大夫道“这药是有的,但都伤身子,而且以后再怀也难了。”
九渊心说,一次我就这么心疼了,哪还能再让他怀一次。
这药伤身子终究是不成的,九渊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但来都来了,总要得些消息。
九渊问“齐大夫,您当初是怎么追求齐夫人的啊?”
常年淡定的齐大夫第一次慌了神,他咳了咳,掩饰自己的慌张,从没有被人这么直白的问过这个问题。
齐大夫道“作为男人,当然要在外面撑起整个家,要对夫人体贴,不可做个甩手掌柜,要记得成亲的日子,要记得夫人的生辰,要记得夫人父母的生辰,要记得夫人养的阿福的生辰。方法有很多,但有一点最重要。”
“什么?”
“诚心。凡事心诚则灵。”
回来的一路上,九渊都在琢磨心诚则灵这四个字。他如今还在颜衡的庇佑下,怎么能算是撑起了整个家呢?九渊慢慢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颜衡晒完药材,就见九渊站在他房门口等他。
颜衡问道“何事?”
九渊道“我要走了。”
颜衡盯着九渊的眸子,盯的让九渊忽然感觉到阿衡是痛苦的,非常隐忍又别扭的痛苦。颜衡说“好。走了,便不要再回来。”
转身就要走,被九渊报了满怀。“阿衡。你听我说,我不是要离开金陵。我从今日起便会住在那间铺子,我要好好经营它,赚足够的钱。”
颜衡有些不明白,那间铺子,若不是跟幼时的颜衡与九渊有些渊源,颜衡是不会买下的,就这么一间破烂铺子,根本入不了颜大夫的眼,这能挣什么钱?
“你若需要银子,便问管家要。”
“我不能花你的钱,”九渊急了“我要自己挣足够的钱,而后迎娶你。”
九渊吻了一下颜衡的额头“我要堂堂正正的与你比肩。”
颜衡沉默半晌,道“好。”
九渊说到做到,颜衡天蒙蒙亮便起了,管家给他端来漱口的水,道“韩九渊一早便走了,说是要去照看铺子,他还给您留了一封信。”
颜衡觉得奇怪,接过信,打开信,颜大夫的脸慢慢红了,看着又有些生气的意思,管家思忖着说“不然,这信我给九渊退回去?”
颜衡摇了摇头“不必。”然后将这信折了折,转身回了房间,夹在了书里。管家眼见,站在门外也看出那是颜衡最爱的那本书。
那封让颜大夫又羞又气的信里只写了两个字。
“亲亲。”
——
九渊的这铺子,是家药铺,南街上药铺并不少,本来生意就不好,又加之九渊大大咧咧,好说话的很,请来照看店的店家便懒散起来,对待病人越来越不周到。
这事要是放在往常,九渊嘻嘻哈哈便过去了,但从今日起,他须得好好经营这间铺子,任何妨碍他娶老婆的人,他都要剔除出去。
九渊懒得听店家的解释,道“往日怎么样,过去的便过去了。今后若是这般懒散,也不必我开口,自己收拾包袱滚蛋就行了!”
九渊这架势让账房先生都吓了一跳,账房先生是颜衡的远房亲戚,见九渊对铺子这几日又不上心起来,还告诉过颜衡,颜衡让他不必管。
账房认定,这铺子算是颜衡送给九渊哄他玩了,他是最见不得纨绔子弟的,以前只是眼不见心不烦,如今见九渊不知怎么又充满了干劲,他心里对九渊有些改观。
至少不一直是个玩物丧志的废物。
九渊拉着账房,从前面药柜,到后面药圃,都一一细细看了一遍,又说了如何安排路线才能既赚得了银子,又不致让穷人买不起药材。
账房见九渊频频看日头,道“我晌午无事,您不必着急。”
“我有阿!”九渊道。
九渊心里盘算着时辰,药铺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晌午回来再接着说,九渊道“我先回去吃饭了。”
九渊说罢,转身便走。账房眨了眨眼睛,人便在眼前消失了。
账房感慨道“这少年人真是不经饿啊。”
——
九渊紧赶慢赶,进了门,见饭厅桌上干干净净,颜衡正坐在一旁,松了口气,对管家说道“我来的正是时候,。快上饭菜吧。”
管家眉毛一皱,正要开口,只听得颜家家主道“把饭菜端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