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实在是这句话太不像宁怀瑾会说的了。
但无论如何,宁衍起码夙愿得偿,再没什么心事了。这场生辰礼带来的效果比他想象得好得多,非但让宁怀瑾高兴了,他自己心情也不错。
以至于那整晚上宁衍脸上都笑意都没消失,他眉眼弯弯,唇角止不住地往上勾,眉眼间的自得和开怀消也消不下去。倒是宁怀瑾,那句表白似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连带着他的精神头也消磨了,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在宁衍的怀里懒得说话也懒得动,只是将宁衍的右手圈在手心里,用体温轻轻捂着他的手腕。
宁衍之前不晓得宁怀瑾具体回来的时辰,于是花灯里的烛芯留得有些长。他陪着宁怀瑾坐了一会儿,发觉宁怀瑾似乎是有等着这烛火熄灭的意思,于是不得不主动开口做这个“恶人”。
“花灯里头的蜡烛能烧两个时辰呢。”宁衍小声说:“深秋夜凉,怀瑾跟我回去吧,小厨房里还给你准备了长寿面,回去吃碗面,滚两个鸡蛋,窝在床上好好暖和暖和。”
宁怀瑾眨了眨眼,颇有些留恋地看着湖里的灯,有点舍不得。
但他也知道宁衍说得没错,现下已是深秋,湖边又湿冷,光坐一会儿都觉得凉气往身体里钻。他倒是还好,可宁衍总归是怕冷的,不好总在外头坐着。
于是宁怀瑾收回了目光,轻轻捏了捏宁衍的手,说:“好。”
他说着先一步站起身来,然后接住宁衍向他伸来的手,微微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顺手拍了拍宁衍身上沾染的灰土。
宁衍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想要带着他原路返回。宁怀瑾本已经迈开了步子,却不知为何又回头看了看那片湖,状若不经意地问道:“等蜡烛燃到底的时候,灯会烧坏吗?”
“不会,底下有油纸垫着呢。”宁衍笑着说:“怎么,怀瑾舍不得了?”
宁怀瑾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说不是,也没说舍不得。
宁衍倒觉得没什么所谓,宁怀瑾要是喜欢这一出,等回宫之后,他大可以在宁怀瑾常住的临华宫内挖个池子出来,从御花园的碧海池那引活水进去,给宁怀瑾再做一片湖出来,没事儿放个灯玩儿。
这对宁衍来说是小事,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到时候要在里头种些什么品种的莲花,养些什么样的鱼。
若要时刻放灯,种花似乎不太方便。宁衍漫无目的地想着,不若修个湖心亭,再令能工巧匠做几个半人高的画舫式样的灯放在水面上也就是了。至于鱼——他瞧着这湖里的锦鲤也很好,红鳞在灯下看着金灿灿的,很有仙境的意境。
宁衍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今夜还没过去,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在宫中给宁怀瑾补个更精致的生辰了。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他与宁怀瑾已经心意相通到这个份上,那等到回京后,便可以撒撒娇,卖卖乖地将宁怀瑾留在宫中与他同住,对外说住在临华殿就是了。宁怀瑾虽可能一时不大乐意,但时间久了,总会拿他没办法。
这次亲征出来,宁衍与宁怀瑾互通了心意,又解决了后嗣这样令他头疼的大事,虽中间几经波折,又交代出去半只手,但宁衍还是觉得没什么不满足的。
一切都在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他已经解决了面前的所有阻碍,往后的日子是看得见的平静安稳,顺顺利利。
——甚至他和宁怀瑾也是。
宁衍虽先前总说不想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但实则对这段感情还是颇有信心。他和宁怀瑾已经在一起太久了,彼此间磨合得已经极其契合,无论是默契还是情谊都是旁人难敌,宁衍很难想像出未来会有什么事儿能让他俩打破现在的安宁,走向另一个极端去。
宁衍自觉未来一边大好,连带着心情也极其轻松,再不像先前那样,心里总沉甸甸地揣着心事,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了。
宁怀瑾倒是显得有些沉默,宁衍本来还在担心他,但好在回到主院之后宁怀瑾的脸色便恢复如常,还难得主动留在了主院要跟宁衍同宿。
回到主院之后,宁衍吩咐人去小厨房下面,直到这时候宁怀瑾才知道,原来这府里的下人也不全被宁衍清了出去,还是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伺候,只是都躲了起来,没让宁怀瑾发现院中有人罢了。
宁怀瑾今天被宁衍哄得实在心里感动,于是连人都变得好说话许多,宁衍让他坐就坐,让他脱了外衫上榻暖和,他也没说什么“一会儿还有下人进门”之类的话,顺从地被宁衍一起扯了上去。
宁衍颇觉稀奇,还打趣道:“早知道给皇叔放个灯就能让你这么高兴,那我早应该找个地方给你放个痛快,也省的许多事儿了。”
宁怀瑾裹着被宁衍强自披上的毛毯,正慢吞吞地捧着手里的热茶喝着,闻言懒懒地抬了抬眼皮,说道:“……还是算了,这等事在安庆府做做也就罢了,若是回了京让那些御史知道,又要说陛下过于宠幸我了。”
宁怀瑾说得一本正经,但显然宁衍故意要曲解“宠幸”的意思。
他托着腮,隔着一张小几笑眯眯地看着宁怀瑾,说道:“那是,我这空荡荡的后宫,只住怀瑾一个人,我不宠幸怀瑾要宠幸谁?”
宁怀瑾喝茶的动作一顿,刚刚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顿时有些古怪。
“还有蒋璇呢。”宁怀瑾说。
宁衍:“……”
他还真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宁衍怎么会被宁怀瑾问住,他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看着宁怀瑾的脸色,问道:“怀瑾吃醋了?”
“没有。”宁怀瑾自然不会自降身份,跑去跟个诱饵吃醋。他面色淡淡地吹了吹茶盏上的碎茶沫,说道:“只是忽然想起来,还没问过你想怎么处置她。”
“母后带回来的人,就交给母后处置吧。”宁衍说:“反正我没碰过她……至于母后之后是大发善心想留她一命,还是拖出去打死,总归跟我没什么关系。”
“好歹名义上是嫔妃,这么轻易处置,恐怕传出去不太好听。”宁怀瑾说:“虽说谋害圣上这一条就够她死个千百回了,但对外总不能说这件事——等回京后随便按她个名头,将其贬为庶人之后,隔几日再丢给阮茵。”
宁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倒是仔细地端详了宁怀瑾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宁怀瑾问。
“笑皇叔现在管起后宫来都条理分明了。”宁衍夸张地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只是我后宫没什么人让皇叔管,只能可惜了皇叔的好手段无处施展。”
宁怀瑾:“……”
“你若是想要弄点人来让我管,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管就是了。”宁怀瑾说完便不再理他,将茶碗中的浮沫撇到一边,将剩下的热茶一饮而尽。
宁衍只当他是吃醋了,于是笑眯眯地探身过去,用两指捏住宁怀瑾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宁衍就是有这个能耐,明明一句话都不说,偏偏就能让宁怀瑾从他脸上看出认错两个大字来。
宁怀瑾先前还能板着脸,可被宁衍这样瞧了一会儿,心里就先认输了,不由得神色略松,无奈地看了宁衍一眼。
宁衍惯会打蛇随棍上,见状弯着眼睛笑了笑,搭在宁怀瑾袖子上的手指往上爬了爬,最后被宁怀瑾攥进手心里。
“牵了一晚上了,还要牵?”宁怀瑾无奈道。
“要牵。”宁衍理直气壮地说:“牵一辈子。”
宁怀瑾倒是不置可否,反正对他来说,要是宁衍高兴,牵一辈子他也乐意。
可惜宁衍这点朴素的愿望在一炷香之后就被人暂时打败——外头的下人来送宁怀瑾的长寿面了。
当着下人的面,宁衍总不好再腻歪似地攥着恭亲王不撒手,只能恋恋不舍地撒开手,让下人们先进来。
手擀的长寿面劲道爽滑,满满一碗都是一根面,清亮的汤色上点缀着两根芫荽叶子,闻起来清香扑鼻。
除了面之外,托盘上还放了两个圆滚滚的鸡蛋,似乎是煮熟了的,但还没剥壳。
宁怀瑾看了看手里这碗面,忽然问道:“面还有吗?”
那下人愣了愣,紧忙道:“还有。”
“那再扯一碗来。”宁怀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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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虽不清楚宁怀瑾的用意,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去了,很快便端着一碗清面回来。
宁衍倒是了解宁怀瑾,屈指敲了敲面前的小几,示意下人将面碗放了上来。
“皇叔的生辰,也要与我一同吃?”宁衍笑着说。
“不是陛下自己说的,要一起长命百岁吗?”宁怀瑾道。
长寿面为保意头,一碗面只得一根面条,且不能咬断。是以这碗面精致小巧,盛得并不多,宁怀瑾略捡了两筷子也就吃完了。
宁衍倒是没动筷,他从托盘里拾起一枚鸡蛋,放在小几上轻轻滚了两圈。
宁怀瑾放下筷子,觉得有些好笑。
“我又不是小孩了。”宁怀瑾说:“哪用得着这个。”
“驱邪除祟什么时候都不嫌多,一年就这么几个好日子,错过一个就亏一次。”宁衍说着,口中还念念有词道:“身体健康,百病皆消。”
宁衍将薄薄的蛋壳滚得细碎,这才勉强觉得行了。宁怀瑾挂念着他的手不方便,于是恰时将那枚鸡蛋接过手去,自己剥去外壳。
宁衍趁此机会也将面前那一小碗面吃了个干净,又喝了几口热汤暖胃。
现下已经过了晚膳时间,按宁衍的习惯,他一般是不吃东西的,但今天是宁怀瑾生辰,于是他也额外破了例。
他这边刚放下筷子,就见宁怀瑾将剥好的鸡蛋送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唇瓣。
“是皇叔过生日,又不是我过生日。”宁衍好笑道:“给我做什么。”
“两个呢。”宁怀瑾不由分说地将鸡蛋塞到他手里,又从托盘里捡起第二个,草草滚了两圈,剥去外壳,接着说:“比起我,陛下才应该百病皆消——面都分你一半了,不差一个这个。”
宁衍哭笑不得,也只能收下宁怀瑾的好意,慢吞吞地陪着他分了这顿朴素至极的“生辰宴”。
恭亲王的生辰礼被宁衍办得妥妥帖帖,却也确实低调,第二天还不到晌午,那满湖的花灯便被人清了个一干二净,谁也没赶上瞧见。
除了宁衍身边的几个亲近随从之外,也没人知道宁怀瑾单为了几百盏花灯就把自己卖了。
宁怀瑾生辰一过,宁衍便没了留在外头的心思,陪着宁怀瑾在安庆府附近玩儿了两三天,就开始着手回京事宜。
按照宁衍的意思,既然要回去,那就赶早不赶晚。他伤了手,不方便骑马,回程的路上便和宁靖一样坐车,大军晃晃悠悠回京城,差不多也得一个月。若是再晚出发,恐怕就赶不上年节了。
但他们走之前还得安顿好当地的府军,也要挑出官员暂时管着安庆府。除此之外,还要重新安顿回乡的平民、收拢账目税务,这些乱七八糟的庶务加在一块,别说宁怀瑾了,连宁衍都没法再偷懒。
沈听荷虽是被宁衍放走,但沈家却没这么好的福气了。攀附逆王,勾连造反这种罪名只要沾上便是无底深渊,宁衍没刻意重判立威,却也没心慈手软,将沈家人搜罗起来杀的杀卖的卖,不过短短两三天,沈家便从亲王岳家跌落泥潭中,连老宅都没保住。
行刑那天,恰巧下了场雨,宁衍怕冷不想出门,还是宁怀瑾亲自去监的刑。
沈家人林林总总一十三口,各个形如枯木,被禁军一个个拎到行刑台上,刽子手一刀下去,滚烫的鲜血足喷出去十几步远。
当时宁怀瑾就坐在几步外的监刑台上,脸色比外头的冬雨还要冷几分。
——在他心里,这些人都死有余辜。
宁铮暗中勾结京城给宁衍下毒一事是宁怀瑾的心结,这些天在安庆府,他在宁铮那下足了功夫,却也没搜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直到后来他带人去查抄沈家,才知道原来这位沈王妃的娘家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寻医问药,牵线搭桥,一件也没少干——怪不得宁铮会娶沈听荷那样万事不懂的女人为妻,原来是因为身后站着个能干的岳家。
宁怀瑾得知这事儿时恨得牙根痒,恨不得活剐了这家胆大包天的逆贼。好在沈家人身上的罪名本就够该死的,也不差这一条。
只可惜当初问药的那老大夫七八年前就去世了,想查也查不出更多东西了。宁怀瑾怕说出来宁衍要失望,于是自己做主,将这件事瞒住了。
不过宁衍最近比先前要忙多了,本也无暇顾及这样的小事。
既然要回京,那京中事宜也要准备着。眼瞅要入冬,接下来的年节一个接一个,宁衍桌上的公文摞得一人多高。
而且这毕竟是打了两年的仗,国库和军中都有损耗,加之京中还乱糟糟堆着一堆事要处置,宁衍想想就头疼,干脆说今年的万寿节也免了,正巧也不是整寿,随便叫几个近臣进来吃顿宴席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