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宁怀瑾甚少会叫他的名字,因为君臣之间本身就隔着一层规矩在,不管宁衍怎样撒娇耍赖地试图模糊那层界限,宁怀瑾都在以一种近乎古板的态度守着所谓的“礼节”。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宁怀瑾实在拿他没有办法时,才会像是终于拿出了“皇叔”的身份,在人后这样偷偷叫叫他。

许是生了病的缘故,宁衍一听他这样叫自己,就觉得心口和眼眶一起酸了起来,只能借着偏头的动作蹭了蹭宁怀瑾的衣裳,将自己的表情一并藏了起来。

小皇帝的病一点也不重,说破大天也就是着了凉。只是喝药这关有些难过,宁怀瑾连哄带骗了半个时辰,才哄得小皇帝眼圈红红的喝下了一大碗苦涩的褐色药汁。

那药里有一两味安眠的药材,小皇帝明明困得眼皮直打架,却还拽着宁怀瑾的衣角不肯合眼,死活要强撑着精神,就像是生怕一闭上眼睛这人就跑了似的。

“陛下去榻上睡睡吧。”宁怀瑾见他眼神总往桌上瞟,以为他是惦记那几封没批完的折子,于是劝道:“最近朝上又没什么重要的事务,一点请安折子罢了,不必急在今天。”



宁衍含糊地应了一声,没说话,却也没睡,只是依旧拽着宁怀瑾的衣裳不肯松手。

宁怀瑾一时无法,只能任他这样靠着。

只是宁怀瑾人站在龙椅侧方,跟宁衍之间隔着个半人高的扶手,只能微微弯腰来迁就宁衍。

这姿势他站得别扭,宁衍靠得也不太舒服。宁怀瑾没那个胆子往龙椅上坐,想了想,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何文庭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龙椅旁边将宁衍拢进了怀里。

少年的身量还未长成,坐在椅子上比宁怀瑾还要矮半个头,此时被他拢在怀里,看着还是个孩子模样。

宁怀瑾喜爱梅,一入了冬总要往梅园里去,身上总是沾着一点淡淡的梅花香味,混杂着冰凉的雪气,凉丝丝的。宁衍一闻这个味道便心中安宁,下意识靠得更近了些。

宁怀瑾只当他身上不舒服,人也爱撒娇,于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小声哄了两句。

宁衍本来还惦记着他桌上那本从安庆府来的折子,有心撑着精神跟宁怀瑾提提宁铮的事儿。只是这样被他一哄,整个人顿时不知今夕何夕,不过片刻就控制不住睡了过去。

宁怀瑾又等了一会儿,见他彻底睡熟了,才示意何文庭帮他把桌上的奏折都收起来,然后从一旁的衣架上拎起他那件黑色的大氅,搭在宁衍肩膀上,将他包了个严严实实。

何文庭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见他抱着宁衍站起身,连忙先一步唤来内庭的轿子,一路将宁怀瑾引到了宁衍的寝宫。



宁衍睡得很熟,这一路的颠簸都没能让他醒过来。



紫宸殿的地龙烧得暖烘烘的,宁怀瑾把宁衍放在床上,拉下一旁的帷帐,先是站起来犹豫了一会儿,随即又坐回了床边,到底没放心走。

不知是烧还是热,宁衍的脸上泛着潮红,他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宁怀瑾往前挪了挪,坐的离他近了一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手——好像是没之前那么烫了。

宁衍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等到宫门落锁的时候,宁怀瑾还是没有出宫。太医一直候在紫宸殿,之后又号过两回脉,只言说无事,陛下最近许是太累,睡一睡也好。

深夜里,紫宸殿伺候的宫人皆在外间待命,内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烛火爆裂的声音。

宁怀瑾坐在床边看着宁衍的睡颜,忽而觉得有些心疼。

当年皇兄将宁衍郑重其事的交给他时,宁衍还是一个小小的糯米团子,说是三岁,其实还没过满生日,说话还不利索。连父皇都不会说,倒是先学会了叫皇叔。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一点点长大,等长成一个大糯米团子的时候,皇兄去了,宁衍一个人孤零零的走上那个高高的祭台,成了这天下新的主人。他当时就站在台下,在离祭台最近的地方看着那个幼小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跟不上他了。



好在上书房御台上成年累月堆积的奏折,还有十年来的朝堂稳固都证明了宁衍并不是个离不开他的孩子。



——那些东西日复一日的伴着他,直到当年那个小小的糯米团子抽条成如今这个俊秀温润的少年。

他稳稳当当地在这龙椅上坐到长大,也没让他的父皇失望。

宁衍是个好孩子,无论何时何地,见了他总是能笑弯了一双眼睛,声音软软的叫他皇叔,一点都没有少年天子的架子——他自己本身不是个热络性子,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了宁衍这么个温润爱笑的少年的。

宁怀瑾一晚上都没敢合眼,不过小皇帝皮糙肉厚,这一觉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后半夜烧就退下去了。宁怀瑾守了他大半宿,到此时才算是长出了口气,勉强靠在床角的靠柱上睡了一会儿。



宁衍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黏腻的要命,外头天光大亮,看来早就过了早朝的时候了。



“陛下醒了?”宁怀瑾轻声问。



宁衍眨了眨眼睛,视线在宁怀瑾身上扫了一圈,见他身上还穿着昨日那套衣裳,就知道对方大概是一晚上都守在这。他心里拧着劲儿的发酸,只心尖儿上隐秘的透出一股难以言说的甜来。

“皇叔一晚都没睡啊。”宁衍轻声说,他的声音还有些哑,不像往日那么清爽,稍稍压低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认真。

“抽空小睡了片刻。”宁怀瑾摸了摸他的额头:“还难受么,要不要唤太医。”

宁衍摇了摇头,拉过宁怀瑾的手,攥在手里摩挲了下。宁怀瑾愣了愣,总觉得宁衍的手指若有似无的划过了他的掌心。可那感觉太细微,细微到一瞬而逝无从分辨,宁怀瑾也没在意,只当是不小心蹭到的。



“我没事了。”宁衍眨了眨眼睛,颊边一只酒窝若隐若现,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像是盛满了浓稠的桃花蜜:“皇叔熬了一晚上了,快回府歇一歇,要是累瘦了,以后可不敢劳动皇叔了。”



宁怀瑾不知道他怎么忽而转了性,明明昨天还是一副撒娇讨宠的小孩子模样,今日就变得这样懂事了。

只是宁衍对付宁怀瑾总是有一手,虽然宁怀瑾对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但在小皇帝连撒娇带保证的连环妙计之下,还是稀里糊涂地被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宁怀瑾前脚刚一出门,宁衍的表情立马就沉了下来,他沉声唤道:“何文庭——”

“奴才在。”早就候在一边的内侍总管走出来,低声道。

宁衍从床上坐起来,扯了扯卡在脖子上的领口,伸手拉起了一边的帷帐。



何文庭抬眼看了他一眼,只见宁衍沉着一张脸,手指正无意识的在被子上敲着——宁衍不笑的时候,竟然跟宁怀瑾颇有些相似之处,可又不太一样。宁怀瑾的漠然是对旁的并不在意,可宁衍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是一直能看到人心里去。

“朕病着的时候,有什么消息么。”宁衍问。

“回陛下,旁的倒没什么。”何文庭忙低下头:“只是太后派人来了一次,说是要给您送些补身的药膳。当时王爷在您殿中,叫人瞧见了不太方便,于是奴才做主替您拦了。至于旁的……王爷的车架昨夜早早地停去了临华殿,今早才又驾过来的,对外只说王爷留宿宫中,只是清早出宫前再来看望陛下一回。”

“嗯。”宁衍应了一声,何文庭办事他是放心的下的,也不必过多吩咐。

“不过太后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宁衍敲被子的手突然停下:“朕记得朕的小库房里有一只雨打残荷的青玉香台,你去找出来,并那盒西域进贡的沉凝香一起给太后送去,就说是朕孝敬的。”

正文 他心悦自己这位皇叔

宁衍这一觉睡过了早朝。



今日本不是休沐的日子,只是约莫宁怀瑾怕他病情反复,又见他睡得实在香,于是没忍心叫他。

不过宁怀瑾到底是个仔细人,晨起叫人去通知朝臣时,还记得吩咐他们将内阁和朝臣们的折子收上来整好,等着宁衍随时查看。

宁衍睡了大半天,肚子里除了先前灌下去的一大碗苦药之外什么都没有,腹胃拧着劲儿的发酸,再加上他浑身骨头都睡得又酥又软,现下整个人懒在床头的软枕上,越发不乐意动弹。

何文庭临走时将宁衍床前两边的帷帐都拢了起来,挂在了床头床尾的铁钩上,宁衍望了望外头的天色,发现窗外天色大亮,看着到午时了。



宁衍见已经是这个时辰,于是干脆不急着起身了,他挥退了想要服侍他起身的小内侍,顺手拿过枕边的奏折看了看。

按理说,宁怀瑾奉先帝旨意辅政,只要宁衍一日没成婚,这个“辅政”的名头就一日都在。若非有重大朝事发生,平日里的一些朝政琐事,他都自有处置权,甚至不必刻意过问宁衍。

可宁衍现在手里这些奏折都是折好的,这说明宁怀瑾连翻都未曾翻看过。

宁衍早就发现了,自从他渐渐大了,宁怀瑾插手朝事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哪怕是他时常请宁怀瑾来上书房见面,宁怀瑾的眼神也很少往他桌案上落,其谨慎程度比内阁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衍前几年还奇怪他怎么忽而变得这样不勤政,为此还偷偷埋怨过他。只是日子长了,宁衍慢慢也回过了神来——宁怀瑾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宁怀瑾与宁衍同姓却不同宗,算起来别说宁衍,跟宁宗源都差着一层,只能勉强算是皇家的旁支一系。

而且这些年来,这一系不知为何人丁凋落,传到宁怀瑾这里时,也就只剩他这一个独子。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家这一脉为人十分低调,几代都住在京城,先帝在时还曾经替先帝带兵镇过边疆,算是半臣子半宗亲。

这一支不温不火地过到现在,向来都是有能力的为君分忧,没能力的就在家做个闲散贵族,一向离朝堂争斗远远的,还从来没有这样花团锦簇的时候。

宁宗源当年绕过了其他更亲近的宗亲,替宁衍选了宁怀瑾,其实正是看中了他这一脉的安分。

但宁宗源当年的一封圣旨,也无疑将宁怀瑾架在了火上,将他从原本的平庸的安稳之处拽了上来,逼着他跟宁衍站在一处。

这些年来,宁怀瑾也确实很安守本分,该辅政的时候兢兢业业,等着陛下大了便开始撤手,毫不恋权,规规矩矩地退守回原本该在的君臣界限上,甚至因为“养育之恩”的缘故,还比旁的臣子退得更大。

宁衍心里明白这是宁怀瑾他家自己的立身之本,也是他们这些年来琢磨出的君臣相处之道——自古以来帝王都多疑,掌权未必就是个好事,情分越重便要越守分寸,否则不但前途堪忧,连原本的情分也要被消磨殆尽。

宁衍不是普通人家不知事的懵懂少年,他能理解宁怀瑾的顾忌和担忧……但他却不能高兴。

因为宁衍喜欢宁怀瑾。

他心悦自己这位皇叔。

这事儿要说出来简直违背人伦,任谁冒出这种想法都得先自省个千八百遍,恨不得以头触柱来打消这种荒唐的念头。

但宁衍只是神色平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将手中的奏折放回枕边。就这么一收一放的功夫,宁衍就轻巧地在脑子里略过了这件事。



因为这念头在他心里转了整整三年,他已经习惯了。

宁衍记不清这念头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何而起,又是怎么从扶持之情变样成了爱慕之情的。

但要说他发现自己的心意,大约就是在三年前。

彼时宁衍刚满十三岁生日,刚刚回宫的太后打着教他人事的名义往紫宸殿送了两个面容姣好的妙龄侍女,来伺候宁衍。

教导人事的女子不必端庄,只要柔媚乖巧容貌佳就好。太后怕拿不准他的心意,送来的两个侍女是对双生子。相似的容貌被着重精心打扮过,一个淡妆一个浓抹,瞧着倒像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那夜紫宸殿中换了一种味道浅淡的木桂香,被暖炉一烘,甜得有些发腻,宁衍不太喜欢那个味道,喝了好几盏茶才压下那个味儿。



那对双生子长相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各有各的出彩之处。

只是宁衍看着那两个身穿薄纱宫装的妙龄侍女,不知为何只感受到一股无趣,要不是那位姐姐穿了一身浅绿绣梅的外衫,叫他多看了两眼,他怕是连这俩人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于是宁衍也并未招她俩侍寝,只叫何文庭把这俩人带去偏殿睡了一晚,准备第二天便打发回太后那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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