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了?一次便分胜负……!”
魏绎眉头轻拧,一时也有些烦躁。
他迟疑了?。本来上次明面上是他赢了?,可眼下要再比试,便还是承认自?己输了?。
胜负欲使魏绎想立于不败之地,却也使他想要再次凌驾于林荆璞之上,狠狠踩着他,让他痛哭流涕。
林荆璞嘴唇煞白,像是中暑了?,他侧目去看了?眼魏绎,似乎摸透了?他的心思?,无?端喘气一笑:“太热了?,好歹换个?地方……”
青天白日,胜负欲被抛诸于九霄云外?。
管他输赢,人已被魏绎扛在肩上了?。
034# 泪痕 “下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吧,林荆璞。”
天色已沉了下来。
挥汗如?雨。
从云端跌入深渊, 又从沟堑跃入云层,回环往复,两人到最后都已筋疲力竭。
“这辈子的眼泪怕是都流干了吧,林荆璞, ”魏绎哑声调笑, 又去舔花了他的泪痕, “下次还哭得出来么?”
林荆璞眼眶还泛着泪光,他此时心生堕落, 反倒是放纵无畏了:“有人疼惜, 也不算吃亏。”
魏绎一怔,舌尖发涩,便不再留恋, 迅即披上了黄袍,下床起身。
林荆璞一时还起不来,脖颈后躺,闭眸嗅着这殿里的腥味经久弥留, 仿佛在苟延残喘。
魏绎手搭着外衫,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一只脚胡乱套上了靴子:“今日杂事繁多。有件正事,朕忘了与你说。”
林荆璞的潮红已渐渐褪了:“方才你干的便不是正事了?”
魏绎将玉带掷到了他胸上, 要让他帮自己系,听见“正事”二字,又弯腰凑近:“原来你表字唤作这个。”
“亚父并未给我取过表字。”
林荆璞一顿,这才意识到魏绎是在借机调戏自己。
他眸子微垂,便冷淡地将那玉带往龙榻里边一丢:“我不会伺候这些。”
魏绎也没勉强他, 去地上拾了那条浅青色的腰带自己系上。这腰带除了窄了一些,颜色搭着还算顺眼, 很是称魏绎的心意。
理好了衣着,魏绎才不紧不慢说:“前?些日子,北境的新汗王阿哲布登基为王了。阿哲布与他的兄长格仓在草原上明争暗斗长达十年之久,如?今格仓一死,大局已定,阿哲布稳坐北境王位。谁知这新王一上位,阿哲布就派出使团启程要来邺京,说打算与大启交好,今日文书都已递到朕手上了。”
林荆璞将一只光溜的手伸出被褥,魏绎会意,去拾了内衫丢给?他,又说:“曹问清的爪牙也到过北境一带,北境的情?势,你应知道得比朕还清楚。”
“多谢。”
林荆璞套上内衫,缓缓坐了起来,才道:“北境内乱算来已有十年,牵连北境十七个大小的部落此消彼伏,战乱不止。北境又赶上连年的蝗灾,所以哪怕这些年中原萧条,他们也无暇起兵,最多派细作?潜入中原。此番看来,阿哲布虽比格仓年轻得多,可他的确更适合做北境之王。他划清了界限,历年来与北境交恶只是大殷,并非大启。此时止战修好,才能给北境马与草争得足够的时间,以蓄后劲。”
魏绎听着,在龙榻另一头坐了下来,并不打算将裤子拾给他。
林荆璞去讨要,魏绎没理会,又道:“虽是新朝新王,可中原与北境水火不容已久,想修补好关系,必定得拿值钱的人质或宝物交换。林荆璞,你心机玩转得深沉,不妨猜猜北境要做什么。”
林荆璞:“先将裤子还我。”
“朕又没抢你裤子。”魏绎不屑,朝地上努了努下巴。
林荆璞沉肩,无奈先道:“这年头大启的国库紧缺,北境一时也交不出数以万计的牛羊马匹,所以必然是交换人质。”
“不错。”
魏绎:“格仓已死,可他还留下了遗孀遗孤,算起来都是阿哲布的亲嫂侄。阿哲布打算把他们送来邺京当人质,其中就有大殷公主,你的阿姊,林佩鸾。”
当年大殷与北境交战,北境攻势凶猛,大殷节节战败,连丢了八座城池,上万战俘被沦为奴隶,放逐草原。
无奈之下,林佩鸾临危受命,携着十里嫁妆一路嫁至了北境以求和,她成为了格仓的王后,讨得了格仓的欢心,才换回了部分战俘回国。十五年来,她在北境为格仓共生了三儿一女,可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儿子,乳名唤作阿达。
林佩鸾和亲那一年,林荆璞才四岁,他已记不大清阿姊长什么模样。而?林佩鸾嫁到北境后不久,殷朝中人也对她少有过问,人们几?乎都快淡忘了这个名字。
他只知道,这些年来林佩鸾颇得格仓宠爱,哪怕是殷朝覆灭之后,格仓也没废了她的王后之位。
林荆璞面上沉稳,唯有眼底发沉:“阿哲布没杀他们,是想甩烫手山芋。”
“无论长远,眼下这对启朝也算是桩好事,”魏绎看了他一眼,周身不觉也跟着发沉,又去玩他的脚踝:“只是不知,北境究竟想要换什么人回去。”
林荆璞不言,唇齿生笑,笑中掺着极儒雅的冷。魏绎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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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
“燕相,再过两日,北境使团便到邺京了,礼部鸿胪寺已着手使团迎接事宜,一切就备,还请燕相过目。”孙怀兴将拟定的礼册呈给?了燕鸿。
燕鸿仔细看过,淡淡应了一声,叮嘱道:“不可怠慢,亦不可媚悦,凡事尽可能求个折中,勿失了国体。”
“是,下官谨记。”孙怀兴道。
“燕相,我看就得怠慢那些北境登徒子才好!”
说这话?的是萧承晔,他禁足的日子已到,前?些日子跟着天策军在马场立了大功,仗着燕鸿的庇佑,便立即官复原职了。
萧承晔背手,一条腿松懈着,总是站不直:“北境竖子狡猾,明面上说要与大启修好,可却拿不出半点儿诚意。那格仓都死了,阿哲布却要拿格仓的老婆儿子来邺京当人质,这算什么破买卖!到时候真打起仗来,北境哪还会管他们的死活?巴不得借我们的手将那对母子给?杀了。”
燕相嗤笑不发。
商珠看了眼燕鸿,便往前?一步,说:“萧司马此言差矣。”
萧承晔一看是商珠出来反驳,便立刻恭让,笑着道:“商姐姐,你说。”
商珠正色言道:“格仓是北境的前?汗王,他的姬妾子女甚多,阿哲布此次若是拿另一对母子送到邺京为质,的确是说不过去,朝廷也不必理会。可他送来的是林佩鸾母子,恰恰可见其诚意。”
“林佩鸾不就是个前?朝公主么?”萧承晔咕哝,也不大声,“殷朝都亡了,林荆璞都成了我们皇上的小倌,她又算什么东西。”
商珠无奈一笑:“林佩鸾在北境当了王后足足有十五年,颇得北境皇室人心,也得草原上诸民的爱戴。何况,天|行关外有一支军队,常年驻守北境边境,这支军队与林佩鸾的关系很是微妙。”
萧承晔是从军过的,当即反应了过来:“商姐姐说的是,贺兰洵?”
商珠颔首,“贺兰军是支特殊的叛军。十三年前,贺兰洵率兵北征,殷朝让他撤兵,他死守在天|行关不肯撤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是当政者最忌讳的,于是殷朝当局索性断了他后方粮草,一月之间活活饿死了他的上千兵马。贺兰洵大怒,因此断了与朝中的往来,不再听命于殷朝,自行领着士兵在天|行关驻守下来,开垦荒地,自给自足。而?林佩鸾出嫁前?,曾与贺兰洵有过婚约。曾有传言,说当年贺兰洵不肯撤兵,是为了林佩鸾,而?贺兰洵与他的兵十三年来扎根生活在天|行关,直压着北境边境,也是为了林佩鸾,不知真假。”
“不过——”
商珠顿了顿:“阿哲布当了汗王后,忌惮不杀林佩鸾母子,也算是得了半个印证。”
萧承晔若有所思,合掌道:“要真这么说来,只要我们得了林佩鸾做人质,岂不是就可轻易操控八万贺兰军?”
“宫廷秘闻而已,也不可全信。”商珠漂亮的眸子一深:“贺兰洵是个名将。但凡能为美人所左右的,都称不上什么名将。”
燕鸿呷了一口茶,也默然认同。
议事完毕,六部官员皆离了相府,商珠留在相府书阁,拟定未发下的诏书。
她搁了笔,又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态。她今日施了点粉黛,方在人前?佯装得体?,可实际已有几?日不曾睡过踏实觉了。
燕鸿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捧着卷轴,道:“累了便早些退下,回府休息吧。”
商珠轻摇头,笑了笑说:“天还早,学生就要写?完了,不妨事的。”
相府的这间书阁沉静宽阔,除了书画,便只有几?盆松柏,最适宜静心读书。
可商珠还是静不下心来,胸中郁郁不安,忍不住低声发问:“依老师看……北境这次派使团来,会拿林佩鸾母子跟朝廷换什么人?”
燕鸿不以为然,搁下卷轴,去摆弄盆栽:“你在忧心什么?”
商珠抿唇不言。
燕鸿一眼便知道了她的心思,稳声教诲:“公主和郡主是皇家换取平安的赀货,她们虽是金枝玉叶,可她们的命只值钱一时。而?你一身清骨,是朝廷命官,将来更要做启朝的主心骨。”
商珠垂眸,微微叹息:“可世人不这么觉得。正是因为当朝没有公主,亦没有郡主,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要敕封一个公主郡主用以和亲,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哪怕学生对自己所行之事、所担之责深信不疑,可也……”
“世人多愚笨,才显得这世道愚昧不堪。”
燕鸿冷笑了一声,皱眉望着她:“有老师护着你,阿哲布他不敢娶你。珠儿,你不想嫁人便不嫁,只管放手博功名、谋高?位。”
“……多谢老师成全!”
商珠眼眶晃着泪,已低头跪了下来,半晌,她又抬起头,拧眉看着燕鸿:“北境使团不日就要入京了,老师可是都筹谋好了?”
燕鸿轻嗤,折断了盆栽上的一根扎眼的绿刺:“北境既诚心诚意送来了林佩鸾为质,礼尚往来,我们自然得将她的阿弟送回去。”
035# 鱼肉 “朕怕晚上回来,被窝里冷。”
两日后, 北境使团入京,孙怀兴携礼部官员于城外迎接。
这场迎接外使的盛典场面阔大,礼制周备,孙怀兴操办得?滴水不漏。可魏绎与燕鸿一整日都未曾在使团面前露面, 只由鸿胪寺着?手接待。
大启明面上将北境使团当成客, 可并未卸下城府。北境使团心照不宣, 也未说什么。
直至使团入京的第二日夜里,朝廷才在万祥殿设宴, 要为北境使团接风洗尘。
“今夜的国宾之宴, 我是不是不便出席?”林荆璞拨弄瓶中荷花。
盛夏将息,荷花也要败了,唯独这衍庆殿里的仍开得?好。
宫婢正在给魏绎收拾冠帽, 他目色深邃,看了他一眼:“就不想见林佩鸾一面?”
林荆璞似笑非笑:“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魏绎摆手,宫人齐齐屏退至殿外。他走到林荆璞身旁, 下巴去蹭他肩上的旧伤,软语逼诱:“去吧,给朕撑撑腰。”
林荆璞眉间轻皱了下,吃痛笑着?:“一国之君, 难道还要一个余孽撑腰么。”
“今夜可不光是为北境使团接风洗尘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商榷大启到底派出何人用作交换,这至关重要。朕比不上你的心思活络,那群使臣也都是能言善辩的,启朝的官员更是口若悬河, 朕想想都一阵心悸。”
魏绎笑着?,下巴压在了他的颈侧, 语气凶了几分:“朕怕晚上回来,被窝里冷。”
林荆璞脖子又红了一片,低声一笑:“这习惯得改,魏绎。”
魏绎来得迟了,万祥殿其他人都齐了,就等着?皇帝开宴。
林荆璞跟在他身后,也随之入座。
算来林荆璞到启朝皇宫也混了有半年多的光景,朝堂上下对他仍是极为不满。可众人似也是见怪不怪了,连司谏院也许久不上参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晚的重中之重,还是北境使团。
东侧入座的正是北境使臣,共有十余人,林佩鸾就坐在最前侧的筵席上。
林佩鸾穿着北境最?为隆重的礼服,胸前佩戴着华贵精致的银项圈,她玉手把?盏,草原的狄装没能掩盖她与生俱来的皇家贵气,反而衬得她更为明艳动人。
“林佩鸾长得有几分像你,朕记得,你们也是一母同胞吧。”
魏绎打量林佩鸾过后,又侧目看了林荆璞,别有一番惊艳,附耳去与他低声说:“怪不得?格仓宠她,宠到了死为止。”
这样的美人世上少?见,是值得拿命去宠的。
魏绎笑着?感慨:“可惜,美人薄命,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年只身去北境和亲,此次又以北境人质的身份重回邺京,定是别有一番滋味。”
“她是我母后头胎所生,比皇兄还要大上两岁。”林荆璞也匆匆抬眸,看了眼林佩鸾。
他从打小记事起,便再也没见过阿姊,岁月蹉跎,林佩鸾端坐在那,不再青春年少?,可仍是个一打?眼就让人难以忘却的美人。
林荆璞与林佩鸾谈不上有几分血脉亲情,远比不上他与林鸣璋之间的兄弟情深。只是他看到林佩鸾这张陌生又有几分熟悉的脸,便忍不住想到了母亲。
宴上乐声酣然,林荆璞闷了一口烈酒下肚。
亲情血脉使然,林佩鸾也一眼便认出了林荆璞。可她面色从容,瞧不出任何异样。
不多久,林佩鸾便起身出席,要与魏绎敬酒。她仪容端方,行?的是正统的北境礼仪:“皇上,我以北境尔拉达神明之名向?您问安,愿您长乐安康,万岁千秋,更祈愿两国能修百年之好,边境安定,家国昌盛。”
魏绎也持盏起身敬酒:“承可敦吉言。大启与北境从来相安无事,如今北境新王登位,启朝本应早些遣派使臣前往庆贺。”
林佩鸾优雅饮酒,单手放在胸前,再次行礼:“皇上,我与阿达此趟愿留在邺京,长久祈佑大启与皇上平安多福。而北境新王也渴求大启能派人前往北境,以成全两国交好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