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林从后背搂着祁律,撒娇一样将下巴搭在他的肩窝上,仿佛是一只大型小奶狗,还蹭了蹭祁律的耳朵,祁律一瞬间有一种盘秃天子的冲动……
姬林低沉的声音洒在祁律耳边,说:“不管太傅与那柔鱼马贼有甚么旧情,太傅一定要回来。”
祁律登时哭笑不得,分明是一句深情款款的话,竟然槽点颇多,祁律愣是不知从何处开始吐槽才好。
祁律抗议的说:“天子,律当真不记得由余此人,哪里去偷旧情?”
姬林眯着眼睛说:“当真?”
祁律就差发誓了,是真的,真真儿的,毕竟祁律不是“原主”,当然不记得自己和由余有过什么来往,说是不记得,的确是真的。
而且人家叫做由余,自从姬林吃过铁板大鱿鱼之后,便一直管由余叫做柔鱼,这个年代的柔鱼和鱿鱼是一个意思,读音也颇为相似,喜爱吃味的天子便给假想情敌起了这么一个外号来。
祁律说:“天子放心罢,没甚么好担心的,祝将军百步穿杨,公孙滑心思缜密,更何况到时候还有其余的马贼前来捣乱,不过是一些马贼而已,还胆敢欺负了咱们林儿,太傅帮你教训他们。”
姬林听祁律这么说,一点子也不知害羞,抱着祁律,一副很粘人的模样靠着他的肩膀,亲了两下祁律的耳朵,说:“是了,他们欺辱林儿,太傅可要好生保护林儿。”
祁律:“……”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凡国散播了由余将要和祁律交换大量粮食和财币的消息,果不其然,马贼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这些马贼没什么纪律可言,又都崇尚武力,虽然好勇善斗,比周人的士兵要凶悍一些,但最大的致命点就是贪婪,野心勃勃。
祁律这一招攻心为上,这么一大批财宝,不信马贼不动心。毕竟马贼生活在山中,他们之所以经常下山抢掠,就是因为山中不易耕种,没有稳定的粮食来源,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日用品,才靠着抢掠为生。这么多粮食和财币,可比马贼“辛辛苦苦”抢掠来的方便,那些马贼怎么可能看着一条大肥鱼从自己面前游走,而无动于衷呢?
后日中午,祁律按照计划,已经准备妥当,祭牙也乔装改扮了一番,伪装成祁律的从者,两个人驾着辎车往井峪山林而来。
山林之中静悄悄的,一路走过来,全都是黄土路,两边都是黄土的岩壁,越走越是荒凉。说是山林,但因着是冬日,树叶都掉光了,显得光秃秃的,看起来一片苍凉。
装满了粮食和财币的辎车行驶在山间的小路,井峪是一片山谷,越走越是低洼,两边山石凸起,果然是一块利于伏击的好地方。
祭牙拽着马缰绳,手心里都是汗水,只觉得马缰绳竟然打滑起来。
祁律见他如此紧张,便笑了笑,说:“弟亲,不要如此紧张。”
祭牙立刻说:“没、没啊!我没没没没没没紧张。”
祭牙一开口,登时出卖了自己,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巴,瞬间涨红了一张脸面,改口说:“就……稍微一点子紧张。”
他的话音刚说完,突然蹙眉,一改方才结巴的模样,低沉的说:“马蹄声。”
“踏踏踏!”果然是马蹄声,从远方而来,迎着他们的方向,马蹄声很大,十分嘈杂,山谷都是黄土,尘土飞扬不停的向着他们逼近。
祁律低声说:“来了。”
祭牙立刻将辎车停下来,戒备的盯着不断逼近的黄土。
随着踏踏的马蹄声,一匹黑马当先,飒沓着狂风,首先冲出黄土的包围,是由余!
由余的年纪不大,面相却十足威严持重,身后跟着他的兵马,转瞬来到祁律面前,“哗啦”一声散开,动作迅捷的将祁律和辎车包围在内。
由余拉住马辔头,缓住马匹,高坐在骏马之上,虽然一身粗衣,但完全不像是马贼,反而像是一位将军。
他的面容很凶,带着一股子狠劲儿,尤其是压低的唇间,抬起手来,掌中握着马鞭,虚点着祭牙,说:“他是甚么人?”
祁律并不惧怕,面色如常,平静的说:“他是我的仆从。”
“仆从?”由余的声音十分低沉。
祭牙手心里都是冷汗,冷汗更多了,心想着自己以前没怎么“抛头露面”,马贼应该不认识自己罢?
“嗤!”由余突然抽出佩剑,吓得祭牙手臂绷紧,差点子便也要引剑出鞘。
由余冷冷的说:“我记得日前已经说明了,只让你一个人来,你却带了旁人前来?”
祁律还是十分平静,对比祭牙的紧张,祁律仿佛在拉家常一般,甚至淡淡一笑,说:“移书上让律带粮草和财币来赎人,这粮食和财币,不管哪一样,一辆辎车必然拉不过来,律倘或不带仆从,一个人又怎么能赶这么多辎车?”
由余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打量祁律和祭牙,祭牙虽然从小习武,但是他身量并不高大,和祁律差不多,由余打量了他两眼,似乎在思考祁律的言辞可信度,最终嗤一声,又把配剑收了回去。
祁律说:“粮草和财币已经带来了,诸位可以清点,律想见一见齐国的国女和公孙,不算过分罢?”
由余坐在马上,眯着眼睛俯视着祁律,他下压的唇角微微一抖,似乎在笑,这是祁律第二次见到他笑,无论哪一次,都只觉十分违和,像由余这样的人,好像天生就不应笑,因着他笑起来更加骇然,脸上那股子狠劲儿仿佛冰雪一般肆虐。
由余盯着祁律,说:“何必如此着急?我倒是想要和祁太傅……叙叙旧。”
叙旧……
祁律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但现在多了一个怕的事情,那就是怕别人跟他叙旧……
祁律根本没有“原主”的记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仿佛一笔烂账,偏偏逐个的找上门来。
“怎么?”由余说:“祁太傅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
祁律没有言语,打算“按兵不动”,就听由余继续说:“当年翼城动荡,由余从晋国逃到郑国,曾与祁太傅有过一面之缘,当年祁太傅还在郑国做亨人……”
祁律一听,恍然大悟。由余其实是周人,据说还是贵族后裔,乃是晋国人,翼城和曲沃连年征战,促使很多百姓流离失所,由余也身在这种队列之中。
由余从晋国逃难到了郑国,竟然和“原主祁律”有过一面之缘。
由余眯着眼睛,脸色越发的寒冷下来,嗓子里发出低低的笑声,说:“这一面,当真是……刻骨铭心呢。”
第91章 太傅被俘
由余是正儿八经的周人,因为晋国内乱,曲沃和翼城的战争不断,因此很多百姓流离失所,由余也在这些百姓之内。
由余从晋国流落出去,并没有立刻来到戎人的地界,最先向内来到了晋国南方的郑国。
当时的由余还很年轻,完全就是个少年,因为由余文才武略全都不输于人,一心想要成就大事业,所以便想要投奔当时郑国的权臣祭仲。
祭仲出身小吏,乃是边疆的封人,因此祭仲选拔人才从来不拘一格,祭仲提拔了很多出身卑微的人才进入郑国的朝堂。
要知道当时郑国的卿族党派和公族党派闹得很凶,作为卿大夫是要看出身的,如果出身低微根本无法跻身朝廷,但在祭仲这里不是,祭仲因为自身的缘故,很注意提拔贫苦出身的人才,由余觉得,只要自己能见到祭仲,凭借自己的才华,便可以大展拳脚,成为栋梁之才。
然……
由余的确来到了郑国,只不过他并没有见到祭仲,因为想要通过祭仲挤入朝廷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根本不缺由余一个人,即使由余才华横溢,武艺出众,但见不到祭仲一切都是白搭。
由余成为了众多想要求见的门客之一,在祭家的客舍住了下来。想要求见祭仲不容易,毕竟祭仲公务繁忙,很多门客便开始贿赂祭仲家中的家宰或者仆役,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机会求见祭仲。
当时由余没有财币,身无分文,是个穷小子,根本没有这种财力去贿赂祭仲家中的仆役。
而那时候的“原主祁律”听说了发财的机会,便仗着自己是祭仲家里的烧火小吏,狐假虎威,诓骗很多门客给自己“进贡”,但“进贡”之后消息便会石沉大海,完全没有任何回复。
门客们纷纷“进贡”,唯独由余没有“进贡”,因此“原主祁律”便怀恨在心,找到了机会整治由余,仗着自己在膳房做活,便用一些馊掉的食物和泔水替换了由余的吃食。
祁律从没想过,自己和由余有过这样一段的过节,这梁子可谓是结大了,怪不得由余说刻骨铭心呢。
而且远远不止这些,还有更可恨的。当时的由余不堪受辱,出言与“原主祁律”对峙,“原主祁律”便叫来了一些伙夫,诬陷由余是手脚不干净的贼子,住在祭仲客舍之时偷东西。
祭仲的家宰知道了这件事情,由余一个人有理说不清,而“原主祁律”身边却有很多伙夫给他作证,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由余被轰出了祭家,因为偷盗祭家财务之事,更是被盖上了大帽子,成为了一个人人喊打的贼子。
得罪了祭仲,怎么可能在老郑城混下去?别说是老郑城了,就连郑国也混不下去。由余一连辗转,被迫离开了郑国,郑国周边的小国听说由余手脚不干净,竟敢偷盗祭仲家中的财务,也不敢收留由余,都怕祭家报复。
由余在郑国和周边都混不下去,已经走投无路,最后只得进入了戎人的地界……
祁律听得眼皮狂跳,心中想着,这就尴尬了,我想拉拢他,结果却得罪过他。这哪里是甚么旧情,分明便是旧仇啊!
怪不得由余看着祁律的面色总是有些狠戾。由余阴沉沉的说:“祁太傅如今贵为天子太傅,贵人多忘事,又怎么会记得由余呢?只不过……由余却日日记得祁太傅,一日都不敢忘怀。”
祁律:“……”
由余与祁律叙了旧,也没废话,挥手说:“验货!”
祁律说:“粮草和财币都在这里,律想要见齐国国女和齐国特使。”
由余淡淡的说:“齐国的国女和特使没有在这里,等验了货,祁太傅可以亲自与我前去相见。”
祭牙一皱眉头,说:“你们怎的说话不算数?我们把粮草和财币带来了,你们却不把俘虏带来!”
由余十分轻蔑地抬起手,“哗啦!”一声,他身后的兵马立刻散开,拿起兵刃戒备,缩紧了包围圈。
由余说:“你们有选择的余地么?”
祁律示意祭牙稍安勿躁,由余见祁律识趣儿,便说:“检查粮草和财币。”
身后的士兵立刻应声,来到辎车旁边检查,将车帘子打开,从里面搬下箱子,“砰砰!”一箱一箱全都砸在地上,箱子非常沉重,里面满满都是粮草和财币。
士兵们一看,立刻欢呼起来:“当真是粮食!”
“将军,是粮食!”
“好多财币!”
祁律说:“你们大可一一检查,后面的辎车也装的很满。”
由余看过了粮草和财币,随机检查了几箱,便让士兵将辎车重新装好,说:“可以了,把人带走。”
他的话音一落,突听“轰隆隆”的声音,似乎是马蹄声,还有脚步声,快速向众人围拢而来,由余立刻戒备,说:“有埋伏?!”
下一刻,却从四周冲出来很多同样山戎装束的兵马,快速将他们围在中央。由余定眼一看,原是“自己人”,但由余看到“自己人”,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之前难民也说过,这片山脉上的马贼有很多,这些马贼虽然都隶属于一个山戎国家,但还是有区分的,由余只是领了一个小队,还有其他小队,全都驻扎在山脉上。
山戎人崇尚武力,弱肉强食,因此各个小队之间的竞争非常激烈,全都是对手的关系。
日前祁律让凡国放出了消息,天子要和由余交换人质,用大量的粮草和财币交换,消息放出去,祁律就不信其他山戎人不眼红,这么多的粮草和财币,是他们打家劫舍多久才能截获下来的?
凡国本就不富有,百姓日日被打家劫舍,粮食早就被掏干净了,更别说是财币了,百姓才不称财币那种物件儿,因此这些粮草和财币对山戎人的吸引力是十足巨大的,足够他们内讧。
山戎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举着几面大旗,每面大旗都是不一样的颜色,看起来至少也有三个不同的队伍。
其中一个骑在马上的首领说:“由余,你如此可是不厚道,宰了这么一头肥羊,竟然不叫上兄弟们?”
“是了,还是你们周人诡计多端,竟然想出了劫掠齐国送亲队伍的主意。”
由余眯着眼睛,看着包围在周边的山戎队伍,沉声说:“你们想做甚么,直说罢。”
其中一个头领笑着说:“想做甚么?我们还能想做甚么,也没什么,大家都是兄弟,这么多粮草和财币,那就分一分罢?是不是?”
“是啊,分一分!”
“平分!平分粮草和财币!”
祁律与祭牙对视了一眼,果不其然,山戎马贼自己打了起来,说不定一会子就要亮家伙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只是静观其变就好。
由余冷声说:“之前说好了,互不干涉,如今我们自己得到的财币和粮草,为甚么要和你们平分?”
“为甚么?”头领哈哈大笑,说:“哪有那么多为甚么,让你分给我们,便是分给我们,倘或你今日不分给我们,那也可以,你还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我们向大王告发于你,说你与周人通敌卖国,都是周人,狗改不得吃屎!这其二嘛,就别怪我们来硬的!你可想好了,我们这里人多,你不过带了一只队伍,到时候别说是平分了,你连一粒米都拿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