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被湮没在呼啸的寒风中,君子游还欲再喊,却被烈火焚烧生出的浓烟呛进鼻息,滚烫的烟尘灼伤了喉管,痛得他难以发声。
他意识到这样下去在被烧死以前,吸入太多废气的自己一定会窒息在火场里,为吸到新鲜空气而不得不俯卧在地,靠在最接近屋门的墙角。
这样一来,至少大火烧的房倒屋塌时不会把他压死在下面……
君子游只觉头晕目眩,被灼伤的气管疼痛难忍,挣扎着开口,每一字都是含着血沫说出的。
他说:“清绝,救我……”
清绝……救我……
远在前堂的萧北城猛然回神,盯着手中茶盏所盛的清汤所倒映出的影子,便好似看到了君子游的笑颜浮现在眼前。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子游是不是去的太久了?”
白烬就知道,自己说的话他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王爷,先生做事一向细心,若有什么发现,定会第一时间回报的。”
萧北城仍是不放心,搁下杯盏出了门,就听门外骚乱,路过的衙差都是灰头土脸急匆匆地路过,手里还提着木桶与清水。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抓了一人询问:“发生何事!”
那衙差身上的衣服都被烧烂了去,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王、王爷,走水了……停尸房那边走水了!”
“可见到我家王妃在何处?”
“王、王妃?……那边没没没……没半个人影啊?”
白烬慌了,赶紧命人到刑部求援。现在可是深冬,天干物燥又极寒,平时用来以防万一的水缸都结了冰,想要灭火就只能现从井里打水,单凭顺天府这些个差役是没法阻止火势蔓延的。
“王爷!现在顺天府忙乱,无暇顾及您,您还是请……哎?王爷!王爷!!”
这一回头,哪里还能看得见萧北城的影子?
想到君子游不久前正是去了停尸房,白烬心道一声不妙,赶紧追了过去,等他赶到的时候萧北城已经脱了外袍,从来往的衙差手中抢了装水的木桶,朝大火烧的正旺的主屋走去。
白烬赶忙去拦人,“王爷!王爷使不得啊,现在火势太凶,进去就出不来了。您救人心切我能明白,可您总得顾着自己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哎!王爷!!”
萧北城要是能听进他的话可就不是缙王了,眼看甩不开白烬这个老妈子,索性便把他抓着的外衫一并脱了去,举起水桶当头淋了自己一身冷水。
“王爷!”
“去把姜炎青叫来。”
说完这话,萧北城就冲进了火场。
此时大火已经烧的停尸房主屋只剩下了框架,焦朽的大梁随时可能坍塌,胡乱冲撞定是性命不保。
“子游!”
耳畔只听得烈火灼烬万物的细碎声响,烧焦的杂物散落一地,很难从废墟中找到什么。
萧北城顶着高温咬牙前行,推开已经烧脆了的木床,侧目一看,就见三具诡尸体内凝固的蜡油已经融化,纷纷瘫软在地,皮肉被大火炙烤着,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他无暇多想,四下找寻那人的身影,并没有注意到屋顶的大梁已经断裂,一步上前就听头顶一声脆响,屋顶堆砌的碎瓦随之一并塌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白影掠过,一个匍匐已久的人影扑了上来,整个人都压在萧北城身上,硬是将他推了出去,险险避开坍塌的重物。
“来救人的……可不能先我一步倒在这里。”
君子游沙哑着嗓音,微微张口,强忍着疼,弓起腰来推落了砸在肩背的滚烫残土,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居然一把揪住萧北城的领子,迫他吻了自己。
“亲亲就好,亲亲就不疼了……”
说完,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6章 陆川
得知萧北城为救君子游奋不顾身进了火场,沈祠心急如焚,傻呵呵地就要往里面冲,白烬气得两眼发昏,王爷在里面生死未卜,生怕他也进去送死,气的一脚狠踢在他屁-股上,一反从前的儒雅形象,破口大骂。
“臭小子,别跟着胡闹了!要是有劲儿没地方使就去帮着打水扑火,你以为自己进去能做什么!!”
沈祠被骂的有些发愣,也不知是因为他突然发火,还是自知无能为力,竟然眼圈发红,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白烬来不及安慰他,就听一声巨响,烈火中摇摇欲坠的危房到底还是塌了下来,两人愣愣注视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半晌,沈祠撕心裂肺的喊出声来:“王爷——!!”
“大半夜的,鬼叫什么。”
萧北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沈祠身后,犹如鬼魅,幽幽一句吓得后者惨叫一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蹭到一边,惊魂未定地抚着胸口,确认面前的人就是他活生生的王爷了,才抓住那人的手,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王……王爷!”
刚从火场里捡回一条命的萧北城还穿着半湿不干的衣服,脸上横着几道灰痕,身上也擦破了皮,好不落魄。
他长出一口气,微微侧身放下了在他肩头昏睡的君子游,那人被浓烟呛得已经彻底没了意识,任人掐着脸颊也是唤不醒的。
萧北城连拍他的胸口,那人毫无反应,意识到情况不妙,他立刻扯开碍事的衣襟,两手交叠在那人左胸,有节奏地按压着为他进行心肺复苏。
这样尝试几次,仍是没有反应,萧北城不得不抬起君子游的下巴,放开他的呼吸道,口对口将气息度给他。
沈祠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只当是自家王爷精虫上脑,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办那档子事了,不知不觉地红了脸,直到萧北城一语吼醒了他:“姜炎青人呢!快让他滚过来!!”
许是这话吓醒了昏睡中的君子游,被呛得猛咳一声,随后吐出一口黑烟,两眼一瞪,终于清醒过来,喘着粗气的同时胸中发出了类似风箱共鸣的声音,好半天萧北城才发觉那是他在重复说着一个字:“烫……”
离开火场少说也有半炷香的工夫,他身上明火已经熄灭,不该再有烫感,除非……
“白烬,把他的身子翻过来。”
突然被点名,白烬有些无措,匆忙照做,帮着君子游翻过身,看到那人背后的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由于烈火灼烧,君子游背部的衣衫被烧得焦黑,与裸-露在外的血肉粘合在一处,伤势十分严重。
萧北城当机立断,用冷水清洗了君子游暴露的伤口,与白烬对过眼神,后者会意,按住那人双肩,令他难以动弹。
动手之前,萧北城问:“这一次损失惨重,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要不是君子游气管受伤呼吸困难,连说话都变得吃力,这会儿肯定是忍不住骂人的。
趁着他深吸一口气,萧北城毫不留情,借机一把撕去了贴合在他背上的破衣,又在他张口欲喊疼时趁虚而入,将手腕凑到了他齿间。
痛极了的君子游哪还顾得那是什么,一口咬了下去,疼的两眼泪汪汪的,手指都抠进了土里,许久才稍稍缓过劲来,瘫软着不会动了。
这时姜炎青姗姗来迟,往君子游背后的伤口浇了淬冰的冷水,还没等询问一句,就听有人哭出了声。
陆川是想拉住昏睡不起的君子游,又怕牵扯伤口弄疼了他,便只有跪在那人身旁,嘤嘤啜泣。
姜炎青心道王爷都还没说什么,你这小子倒是先哭上了,也不怕打翻了醋坛子。
这样想着,就见萧北城摆手命他将人带到别处安置,待他跟沈祠着手把人抬走了,才举起无力垂下的手,搭在陆川肩头,用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说道:“扶本王去歇歇……”
此时陆川已起疑心,论关系,定是沈祠更能得缙王信任,可他支开亲信却独独留下自己,可见已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陆川并未拒绝,小心扶着萧北城的伤臂,将人带去了远离火场,暂时安全的厢房,走了一路,身后蜿蜒的血痕便流了一路。
萧北城脸色苍白,唇色也抿得发了白,一进门便命陆川锁上门,燃起火烛后靠在桌边,颤抖的手死捏着桌沿,咬牙扯下了被血色浸染的外衫。
他今日只穿了件玄色的衣袍,天色昏暗,他又刻意隐瞒,旁人自然难以察觉他的伤势。
房内充斥着鲜血甜腥的气息,背对着他的陆川按着门板,用力咽了口唾沫,两手轻颤,难掩激动,缓缓转过身来,双眼都发了红。
然而萧北城却似对此一无所知,忙着扯下袖子,用帕子擦去伤口附近的血迹,抽出随身的匕首放在烛火上加热,头也不抬道:“还愣着干什么,本王叫你来,不是让你干瞪眼的。”
陆川有些呆愣,身子僵硬地往前走了几步,却见萧北城转过身去,毫无防备地将伤处与后背暴露在了他眼前,蹙眉转过脸去,显然是痛极了。
陆川见状一时心生歹念,探出去的手滞在中途,又按向腰间剑柄。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只要果断的一击,缙王绝无生路……可他一旦这样做了,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陆川犹豫时,殊不知萧北城也在观察他的举动,闭目轻咳一声,唤回了陆川的心神与良知,忙将佩剑收了回去,着手替人掀开盖在伤处的衣物,只见一块尖锐的木楔刺在那人肩胛处,创面已经红肿,血流了满背。
“王爷伤得很重,属下不敢贸然处理,还是请姜大夫……”
“他照顾子游,是抽不开身的,这点小伤不碍事,木刺拔除了很快便会愈合……可它要是一直留在里面,与血肉长在了一处,到时抽离可就不只是流点血的事了。”
这话里外是在暗示什么,陆川又不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嫌自己这根毒刺在身边留了太久,现在伤得他鲜血淋漓,该是时候碾碎了。
“王爷……”
“子游遇险,火势烧得顺天府人尽皆知时,你在哪里。”
陆川低着头一言不发。
“本王命你在他身旁好生护着他,可当他身处险境,你却在府衙正门接应姜炎青,应该最先发现险情的你出现在最不需要你的地方,有什么说得过去的解释吗?”
自知做过的事无法隐瞒,一旦君子游苏醒,自己的罪行也将曝光,陆川深吸一口气,两手同时伸向腰间,萧北城跟着悬起了心,硬生生憋回了起身拆穿他的冲动。
万幸,陆川没有辜负他的好意,纠结须臾,到底还是摘下佩剑,跪在了萧北城面前。
“王爷,害了先生的人……的确是我,可我从没想过杀他。”
萧北城稍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右臂,疼的直皱眉,用沾血的手从怀里抽出烟杆,递向认罪的陆川,后者难以置信地望着被自己背叛了的主人,不敢相信对方的温和。
见他迟迟未动,萧北城叹着气,只得自己在烛火上点燃了烟丝,吸着呛鼻的烟雾,总算是缓解了一丝痛楚,抽动手指示意陆川起身,用烧红了的刀尖替他剜去刺在伤处的木楔与腐肉。
“你自小是在本王身边长大的,你是个怎样的人,本王再清楚不过。你既无害人之心,铤而走险定有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让本王帮你,总好过你一人捱着。”
“不……事已至此,大错铸成,我不敢奢求王爷谅解,只求赐我一死。”
“目的还没达成,怎能轻言生死,你这点还真是不像本王。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王无权强夺你的性命。”
“王爷……”
“相对,你也无权伤害他,本王肯饶过你这次是有条件的。”萧北城眸色一沉,不留情面,一语道破对方的心事,“你的目的,与令堂有关。”
陆川紧咬牙关,额上挂着冷汗,紧绷许久,终于释然,长出一口气,苦笑着点点头,“王爷果然厉害,会犯傻……的确是因为此案与我娘的死因息息相关。”
“说吧。”
“当年我爹打骂我娘,原因不仅仅是他的暴力倾向,当时我尚年幼,只记得他的骂词中提及某教某神的祭祀,这些年过去了,一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疑惑。所以这次我看到了备受折磨的徐氏,与那被迫献身的何仙姑,就明白此事与我娘当年的遭遇如出一辙,才想……”
“你知道此案涉及诡棺案,三法司为稳定君心定会息事宁人,只有想法子把事情闹大才有彻查的可能,因此纵火焚烧停尸房,差点儿害死了他。”
说到这里,陆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情,连连摇头否认,“不,我是有将先生锁在停尸房中,为的是装神弄鬼让先生觉着此案诡异,有兴趣深查下去,并没有纵火……那几具遗体暂存停尸房中,一把火烧下去,岂不是连证据也都湮灭了去……”
他说的也有道理,这让萧北城陷入沉思,若说动手的人不是陆川,那究竟是谁想要君子游的性命?
如果此案牵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使得他们在查出眉目前急于动手除掉那人,那最有可能的便是……
定安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犯人的身份是不是出乎意料了,不过关上门的人是陆川,放火的人是谁呢?可以猜一下。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157章 侯爷
突如其来的大火让顺天府陷入一片混乱,刑部与工部都加派人手前来支援,为避免火势蔓延到居民住宅的区域,甚至引渡了护城河水。
由于京城地势西高东低,平日官府也时常维护地下的暗渠,发生火灾时只要处理得当,通常不会造成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