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把他扶进门,轻车熟路地燃起供桌两侧的灯烛,借着昏暗火光看着供奉在此的两座牌位,满眼怅然。
祠堂内灰尘积落各处,少说也有半年没人进入这里打扫过了,蒲团前的地面依稀还能看到水渍干涸的痕迹,那恐怕就是……
“让你在这儿与母亲作陪,也不常来看你们,会不会感到寂寞。”
君子游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拿了那写着“缙王妃君子游之灵位”的灵牌,拂去上面厚厚的一层灰,指尖摩挲着字迹的刻痕,怅然道:“我以为,王爷至少会写上爱妃……”
“对你的爱无需文字赘述,反之若不爱你,就算有白纸黑字为证,也不过是荒唐之语罢了。”
“你还真是个不讲情趣的木头……”
君子游佯作无奈,对人眨了眨眼,萧北城俯身拍了拍蒲团上的尘土,扶着他跪了下来,后者还有些不解,那人只道:“叩过了母亲,我便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
顺势跪下的君子游动作一顿,这一滞脚下不稳,险些踉跄着向前栽倒,萧北城忙拉住了他,见他反应如此之大,还当他是不肯跪长公主,心下一沉。
“我跪长公主是天经地义,莫说叩首,就是在这儿跪上三天,我也心甘情愿。但请王爷明白,跪也好,拜也罢,这都是因我打心底里敬重长公主,绝非是为了别的什么。况且我对当年之事并无兴趣……还是不知为好。”
说完,他便赌气似的跪了下去,还未着地,又被牵着手抱了起来。
他整个人贴在萧北城身上,熟悉的温热触感,痛楚与恐惧被尽数抛诸脑后,只想沉浸在这个人的拥抱里。
果然,爱情与人,都是陷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末要加班,万更要拼命了,摸摸自己的秃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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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琵琶
“罢了,不跪便不跪吧,我也不勉强,总归是要跪的,也不差等到你心甘情愿的时候……”萧北城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话,拦腰抱起君子游,将人带离了满是尘埃的祠堂。
出门后还吩咐柳管家撤了君子游的灵位,忌讳那东西摆在外面或是烧了都不吉利,独自找了个少有人来往的地方埋了,便是把那人离世时所有痛苦愤恨的回忆都一并葬了去。
柳管家翻出了黎婴在府养伤时曾用的轮椅,一边把漆木擦的油光锃亮,一边对君子游说:“王爷已经许久没进过祠堂了,并非外人传的那般不孝冷漠,而是他太在乎长公主……与你了。他每次来此,都是痛彻心扉的感情宣泄,发泄过了,又会若无其事将他的痛苦深埋心底。其实我很佩服你,这些年了,你是唯一一个在王爷心中能与长公主平起平坐的人。”
君子游失神地喃喃道:“我何德何能……”
“提起往事可就是揭开了王爷的旧疤,他想展现给你的未必是你想看的,却一定是能让你安生太平的法子。你也许不知,这些年王爷无时无刻不在愧悔当初将你带到京城。算是一点小小的私心,我希望你……能用宽容与谅解让王爷稍稍减轻他心里的罪恶感……不,这是请求。”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这让柳管家心凉了大半。不过他清楚,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况且也没人能让君子游做他抗拒的事。
不过送君子游出门时,柳管家听到了他轻若游丝的低语:“压抑久了,灵魂会哀哭。我也……不想再看到他无形的泪水了。”
去见萧北城时,那人正在拥鹤楼前小心摆弄着他这些日子捏好的冰兔灯,趁着太阳下山前往上撒一层冷水,待夜间寒气上来了就会结出晶莹剔透的薄冰,从底下掏空里面的碎雪,再点上支短烛便仿佛有了生气,排排站起来很是壮观。
被他发现做了这些,萧北城还有些赧然,急于把他推进房里,介绍他不曾见过的景致,“从前你住在弄玉小筑,也不亲近本王,极少来走动,往后无拘无束,无事便来坐坐吧。”
“来坐坐,还是来做做?”
萧北城咳了一声,也是不得不佩服他这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口吐骚话的劲儿,脸都不要。
“这里是母亲的旧居,当年月氏内乱,母亲踏上归途时已经身怀六甲,是在回到京城后诞下了我。整整一天,母亲本就有痼疾在身,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接生的嬷嬷都先知会宫里准备好了大小一双子母棺,奇迹却是最后母子平安,母亲元气大伤,却未伤及性命,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君子游是个被义父养大的孩子,没感受过母爱的滋润,也便无法理解萧北城的心情,干巴巴的听着,心里又痒又酸,“长公主一定很爱你……”
“母亲远嫁月氏是政-治联姻,她有了心上人,对月氏王感情也就浅薄,后来又发生内乱,月氏王身死,她拖着我这个累赘回到大渊,不好再嫁,便是丢了皇室的脸面,哪怕我一生下来就被人掐死都不意外。可在危机时,母亲用残存的意识喊出的却是求接生的嬷嬷保我性命,只求幼子平安。”
君子游心跳一滞,下意识看向祠堂的方向,默默叹了口气,不知是在替萧北城惋惜慈母的早逝,还是遗憾自己缺失了母爱的一生。
“两天后,我睁开了眼,传回宫里的消息不是世子平安,而是世子长了一双黑眼睛。众所周知月氏先王有一双清澈的碧色眸子,我若不是随了母亲,那我的生父……”
当年林溪辞得宠,时常随先皇出入内宫,与长公主走的颇近,也有珠胎暗结的传言。虽然短短时间就知道这个孩子的降生与林溪辞并无关联,但以此中伤萧北城的人却不在少数。
当初先皇就看不上他这个外孙,几次三番提起要把他送入民间,若不是长公主爱子心切,把他护得严严实实,就连乳母喂奶都要在旁亲眼瞧着,也许早就演了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由他人来代替今日的萧北城了。
先皇虽有不满,但长公主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爱屋及乌,也便不好赶尽杀绝,于是这份怒意也就降在了林溪辞头上。
长公主回京产子后仅仅三个月,林溪辞便暴毙狱中,长公主悲痛欲绝,欲随心上人共赴黄泉,却受到前相黎三思劝阻。
“前相知道我是母亲的软肋,再怎么悲痛,母亲也不舍得我孤苦伶仃一人活着,便劝母亲顾虑我的处境。且不说她随林溪辞赴死是否会让人怀疑我的身世,单她身死后我无依无靠,很快会遭人暗害这点就让她有所顾忌,所以,她学会了坚强。”
萧北城苦笑着走到花梨木打造的桌案前,抚着桌面上的道道沟壑,便好似穿越了漫长而孤寂的岁月,再次看到了幼时被母亲手把手教着在此读书习字的自己。
君子游拉住他的手,轻轻摩挲,微凉的触感,即使屋外天寒地冻,仍让人觉着舒适。
萧北城将他两手合十,握在掌心捂着,哪怕是块寒冰也要把他融化了去,“从前母亲的手也是如此,她患病体虚,身子一直不好,一到了冬天都不敢亲近我……从前她对我十分严厉,幼时不懂事,我甚至觉着她因为我是月氏王的血脉并不喜欢我,后来才明白她的苦心……”
“长公主不愿放纵你的玩心,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况且她表现出对你的疏远,也会让虎视眈眈的人暂且放下戒心。”
萧北城耸了耸肩,一言不合就开始解衣带。
虽然这具身子看过了无数次,也与之缠绵,共度漫漫长夜,可当光天化日下要直视的时候,君子游还是红了脸,“王爷,你……”
那人缓缓转过身去,露出了遍布伤痕的后背,直到这时君子游才发现,原来那人的过去并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一帆风顺,也是坎坷曲折,遍布荆棘,稍有不慎,就会跌个头破血流。
“王爷……”
横亘在那人身上的有鞭痕,有刀伤,不只是背后,就连腹下,腰间都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疤,可见他也曾无数次与阎王擦身而过。
“从前想杀我的人不计其数,有先皇手下的刺客,更有母亲身边的亲信,我一次次活了下来,只会让他们更加忌惮我的存在。事情的转机……是出现在十二岁那年。”
萧北城数算着年月,任由君子游将衣服披在自己肩头,叹息着拉住他的手,也不知是担心那人害怕,还是他自己仍无法接受当初的事实。
“那年母亲离世,是我人生最关键的转折点。先皇驾崩,她心里难过,情绪有些波动,对病情多少是有些影响,但经历过林溪辞之死,她对生死很看得开,自己还念叨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再次见到先皇……可她走得那么匆忙,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我得到消息后立刻拉着御医出宫为她诊治,哪成想才刚迈进门,母亲便咽了气……”
“是有人害了长公主?”
“我也认为是有人蓄谋,但彻查公主府上下,都不曾发现毒物的痕迹,若不是毒,又有什么法子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短期内毙命呢?”
“大夫可有诊断长公主的死因?”
“是病情复发,致心血短虚,一时栓塞,人走的也急。”
“心血短虚,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萧北城点点头,从盖碗中倒了些冷泡不久的凉茶,递到君子游面前,喂他抿了几口,“你猜的不错,当天有人密见母亲,之后她便旧疾复发,就这么去了。我查过当天王府出入的记录,并未找到可疑之人,是在母亲五七之后才发现了端倪。”
先皇驾崩后,长公主也紧跟着走了,这在当时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文武百官为了巴结未来的天子,总要装出对长公主之死倍感惋惜的假象,一个个装得悲痛不已,恨不得头七都跪在公主府守灵。
过了些日子,新皇登基之喜冲淡了哀思,也便没人再不识相地提起这回事了,只有萧北城独守空旷死寂的灵堂,哪里还会有人记起他这个丧母的小可怜呢?
然而五七时,萧北城在为长公主烧去遗物时却遇见了一个诡异而可疑的男人。
“那个人,就是司夜。”
君子游掰着手指头数算年龄的差异,就算当年司夜出现在萧北城面前时只有二十岁,那他现在也该……将近四十了,再者前些年他为人所害,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人看起来活像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就这也配得皇上宠爱??
萧北城没有看出他的疑惑,不安地摆弄着烟杆,看得出来,他有些焦虑,“他对我说,母亲之死是有人一手策划,此人对母亲说出了一个隐藏已久的秘密,令母亲受了刺激,身子遭不住,才……所以她的遗体查不出任何异样,更没有被毒害的直接证据。”
“那个秘密,不会与林大人有关吧……”
能让长公主大受打击的消息绝对非同小可,君子游隐隐觉着此事牵扯到了自己,不然那人也不必小心翼翼铺垫太多,过于顾虑他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是,萧北城并没有直言说明此事,而是握紧君子游的手,反问:“子游,你可曾听过弹琵琶?”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关于“琵琶”的事情可能会有很多小可爱接受不了,还是提前预警一下,这其实是明清时候的一种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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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现场
说到琵琶,最先想到的理所当然是印象中的四弦乐器,是大雅之堂增添意趣的消遣,亦是秦楼楚馆里姑娘们用来吸引恩客的手段。不过这话从萧北城口里说出来,绝对没那么简单,试着往相反的方向想去,不难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弹琵琶……我似乎有所耳闻。”
“这是一种严酷的刑罚,受刑者往往会被脱光上衣,两手高吊在木桩上,将两侧肋骨暴露在人前,行刑者手持尖刀在肋骨上划过,反复割肉,刀尖掠过骨头,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就被称为弹琵琶。”
亲口讲述这骇人听闻的可怖刑罚,萧北城有些无奈,悄然移开目光,环视着承载了太多他儿时记忆的拥鹤楼,忍着鼻尖微微泛起的酸意,叹道:“林溪辞在狱中遭受拷打,宁死不屈,最终死于弹琵琶。而当时行刑的人,就是桓一公公。”
君子游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当初桓一公公欲杀黎婴,被花不识假扮的渊帝罚跪在王府时就曾对他提起过林溪辞。他当时只以为对方把自己当作了那人的儿子,却不曾想到还有这一层联系。
如此想来……林溪辞与君思归的死,恐怕都与这位千岁大监脱不了干系。
“得知林溪辞是受刑惨死,母亲一时难以接受,受不了刺激,也跟着去了,而将这细节透露给我的人却是看似与此无关的司夜,你认为,他在这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望着那人严肃认真的神情,君子游借着喝茶的空隙,目光掩藏在了那人看不到的暗处,“如果把司夜看作是独立于各方势力之外的人物,他出卖桓一公公,又将这秘密传给了你,说明告密者是他们双方之外的人。王爷可以排查当年至今依然能与之抗衡的人,如此一来,便明朗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