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没觉着狍子的天性有什么好笑,倒是被他声情并茂的说明逗笑了,稍微使了点力捏着那人的下巴,调戏道:“所以你看我们这两个等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像不像两个老奸臣,一边做着刺激的事,一边盘算未来江山该交在哪个傀儡手里。”
听了这形容,君子游可不乐意了,“老奸臣可做不了这么刺激的事。”说着狠狠动了一下,结果是把自己爽到了失神。
江临渊来叫人的时候,还没推门,就听里面传出一阵“嗯嗯啊啊”的动静,“王爷,这姿势真的……真的……”
“嗯?真的什么?”
“我是说……啊!”
“说实话。”
“实话实话,我、我喜欢……”
吓得江临渊赶紧缩回手来,生怕这妖火烧到他身上,容易性命不保,忙逃命去了,等他回去相府自己也泄了火,舒舒坦坦地回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萧北城不知去做了什么,只留下君子游一人,吊着条胳膊,艰难地把衣袖套在打了夹板的伤臂上,江临渊是想帮他又不敢碰他,担心下一刻缙王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就要取了他的狗命。
御史大夫小心翼翼地,进了门就没敢挪动地方,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大人,李宓昨晚进京,已经和司夜取得联系,他给我们传了消息,说是近期妙法教将有举动,司夜要他护好女儿,三个月内都不得带出门去。”
“他的话,只能信一半。不是说他对我们留了心眼,是司夜对他也有所保留,这话里其实加了他的主观臆测,须得拆开来才能得知司夜的原话。”
好不容易穿起半边衣裳的君子游喝了口水。晃晃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下。
“不是护好女儿,而是看好女儿,不让她到处乱跑,言外之意,这个小姑娘可能会破坏司夜的计划。若说小姑娘身上有什么不确定的因素,那便是销骨发作的时间、症状,与其带来的影响……回去告诉李宓不必惊慌,他女儿不会有事的。”
“可是大人,我总觉着司夜的话透着古怪,他意思,倒像是想对李大人的千金下手。一旦她出事,整个京城……”
那人朝他摆摆手,江临渊满腹狐疑的迎了上去,只见那人掀开桌上的盖布,托盘里是一件刚剪裁好不久的月白色新衣。
“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去阻止这个意外。”
但在正式行动之前,他还是先去苏府看了叶岚尘的状况。
有缙王之命,这里闲杂人等都被遣散,堂堂礼部侍郎苏清河沦落成了打杂丫鬟,煎药做饭的杂事都一并包揽,挂着一副倦容,见了君子游便来嘘寒问暖。
“子游,你、你身子如何了,可有好些?这几天你都去了哪儿啊,怎么也不知会一声,害我好担心。”
发现他外袍右侧衣袖空荡荡的,苏清河才察觉到他的胳膊吊在了里面,前后左右好一番查看,确认他身上没有别的伤了,才一跺脚。
“你怎这般不知轻重,病着也要出去乱跑,还惹了一身伤回来,简直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长大!先生要是还在世,一定……”
“清河,我爹已经不在了。”
提起过世的养父,君子游眼中并没有太多伤感,挂着浅浅的笑意,好像真的释然了,“但是你,我,兄长,都还在,我想护好你们,总得留得自己的命在,放心吧,我不会勉强的。”
“那天……我是说你快不成了的那天,你……那时想对我说什么?”
这些日子,苏清河一直记挂着他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苦思许久,也没猜到他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听他提起这个,君子游恶劣一笑,招了招手把他拉到身前,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当时想说,其实我是装病的,可看你那么真情实感地为我伤心,我又觉着这是个蒙骗敌人的绝好机会……对不起啦,哥!”
苏清河闻言真有想暴打他一顿的冲动,要不是他这声“哥”让人忆起了儿时那段他把苏清河当作哥哥的日子,只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胖揍。
他从苏清河手里接过药碗,直接去了厢房,刚好叶岚尘清醒着,秦南归正用细布替他擦拭着伤口流出的脓血,一见君子游,他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张口尝试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
叶岚尘艰难地勾动着手指,用肢体语言搭配着口型,外加挤眉弄眼,向秦南归表达着什么,后者会意,代他向君子游表达了谢意。
“岚尘说,多谢你救了他一命。”
“不是都谢过了吗?要是每次见面他都得谢一次,为了咱俩的身心健康,以后还是尽量少见面吧。”
“这次他指的是叶大人的事。”秦南归叹了口气,将叶岚尘的手放进被子里,复又拉了椅子,请君子游坐了下来。
“今早,叶大人来过了,用了没被伪装的真容,与他聊了很多,解开了他所有的心结,并且愿意以父子的身份伴他度过余生。岚尘与我坦白,一场大火烧毁了他的一切,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是叶大人回心转意,他可能真的挨不过去了,所以这回代他,也是为我自己,须得好好谢过你。”
秦南归揉了一把僵硬的脸,勉强扯出笑意,“事到如今,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小侯爷自己也是负伤之身,不便行事,在此安养便好,但有一件事我需要向你求证。”
“我知道,你是想问我爹。”秦南归叹了口气,“三年前你假死后,他老人家一直不在状态,老糊涂了似的,你把振德赌庄给端了,他也没多管那姓慕容的,慕容皓对他怀恨在心,便投去了妙法教。他虽然名声臭了,人也烂了,可毕竟也是经营过祖辈产业的,不至于一无是处,在那边没混出什么人样,为报仇吃了不少苦,也算是卧薪尝胆了。”
君子游礼貌地从怀里掏出两块油纸包好的杨梅酥,在重伤的叶岚尘眼前晃了一圈,对方明显是因为不能吃,却又不想荒废他的好意,便象征性地张了张口,结果那人在空中晃了半圈,到头来还是送到了自己嘴里。
“你受伤可吃不得,看着我吃,闻闻味就得了。”
不知叶岚尘是气得还是馋得,咽了口唾沫,喉部的伤口疼得整个人都崩紧了身子。
感受到了小侯爷如利刃般尖锐的目光,君子游悻悻作罢,翘起二郎腿来,从吧唧嘴的空隙里挤出一句话来:“那么这些年侯爷经历了什么,或者该问,侯府经历了什么吧?”
“最开始被人盯上,便是‘保命笺’一事,西南商行找到了新的赚钱法子,想借此拓宽财路,一开始商行也没有详细调查那些求笺人的情况,就连那些命不久矣的老弱病残都来者不拒,结果损失惨重。”
谈及此处,秦南归颇觉无奈,“后来我爹专门聘请一位经商头脑过人的教书先生帮忙协理此事,之后情况是有改善不假,可我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生了伤人害命骗取钱财的歹心,事情闹大了难免惹来注意,这并非我们的本意。”
这话倒是诚恳,说到底,西南商行毕竟是为了赚钱而存在,根本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何况是与人命相关的,从商最忌讳的就是通匪,这一点秦之余不会不知。
君子游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迅捷准确地抓住了细节:“教书先生?敢问这位先生是何许人也?”
“似乎是京城最有名的越氏私塾,先生名叫……长苏?”
果然,又是一位活在传闻中的熟人。
君子游眉头紧锁时,忽觉掌中被人塞了什么,秦南归不动声色将一条缠着纸团的穗子交在他手中,瞥了一眼无知无觉的叶岚尘,手指抵在唇上,似乎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33章 奢望
长安的雪终于融了。
凛冬已去,初春悄然而至,处处都能听得冰雪化得水珠滴落的声音,在庸人耳中烦扰,在雅士听来惬意。
越长苏起了兴致,摆了弈盘茶具自斟自饮自得其乐,即使在自家地盘也要带着半边铜制面具,挡住眉眼,保持那么几分神秘,也不知是真的追求雅致,还是出于心虚。
侍奉的小童凑来与他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随口应了一声,不大一会儿,便有位不请自来的稀客十分自觉地坐在了他对面。
君子游虽没见过这位广受好评的先生,却也没拿自己当外人,不等对方出言邀请,自己就端过了茶杯小抿一口,赞了一句:“好茶!”
“多谢。”越长苏礼节性地回应一句,依旧没正眼瞧他,专注于棋局的样子便好似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那人也便赏脸仔细看了一番,发出了“嗯”的一声赞许,然后趁着他还没动作,先他一步出手,摸了颗白子落在天元,笑眯眯地望着他。
越长苏“啧”了一声,抿嘴摇摇头,作势便要去挪他下的那颗棋,君子游手执折扇一顶,便将他的动作控制在咫尺处。
“哎,不行,落了子就没有悔棋的道理,先生可别不讲理啊。”
“这是在下自娱自乐的棋盘,在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还请大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恕不招待!”
君子游咂咂嘴,“说什么恕不招待,你特意摆了两杯茶,可不就是等着我来嘛,怎么还急上了?看来果然还是这个身份更让你快活啊,连我都忍不住羡慕了,你说是吧?司夜大人。”
他笑意不减,一语就道破了对方的身份,司夜这才幽幽瞥了他一眼,倒也不像介意的样子,只不清不楚地吐了句:“讨厌。”
那人被他逗笑了,“讨厌?司夜大人你才讨厌,我差点儿比你弄死都没哭过,你这怎么还先叫上了,不能恶人先告状啊。”
“真有意杀你,在这儿陪我下棋的就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怨魂了,何至于大惊小怪。”
他到底还是躲过了君子游的手,把天元处那颗白子挪去了自己相中的地方,末了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发出了和那人一样的赞叹:“好茶,果然是好茶啊。”
“大人也别不讲理,桩桩件件,咱们从头开始捋,从最初的花魁……”
“花魁案中,将土夫子安插在琅华阁,让他为凶手罗玉堂和李氏夫妻俩提供帮助的人是我。”
“还有呢?”
“盗陵案中,派杀手前去灭你口的人是我,后宫投毒案中,为凶手宫女迎春提供蕈木子的人是我,章弘毅也是我命人所杀,并将尸体移去了南风阁。够了吗?”
“不,还不够。”君子游笑道,“你还杀了乌孙王子安须靡。”
司夜想了一下,才回忆起这号人,“说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派去的杀手说搬运尸体时撞上个烂醉的男人,不小心在他身上蹭了片血迹,他自己是不知道这事,但我们当作无事发生就可能坏事,于是杀手当机立断把他也一起送上了西天,可这并不代表他从一开始就是我要杀的对象。”
“还有呢?”
“嗯……狼妖案的真凶是我,这样说的话,你心里就会好受点了吧?没有脏了你发小的手与心,你应该感谢我,对他手下留情了。”司夜说这话时平静到令人咂舌,手指轻点,数算着时间。
当他数到第十下时,君子游还没有在气愤之下掀了桌子,这倒是让他感到意外了。
“我还以为,至少在遇到他的问题时,你会很难保持理智,看来是我高估了他在你心里的地位,青梅竹马的友谊,总归还是比不过肉体与物质的爱情。”
“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没人比我更了解清河是怎样的人,他会被你利用,完全是被你这混蛋给骗了!”
“我?我能骗他什么,或者说,他有什么好被我骗的,身体吗?”
“少给我装蒜!”说到这里,君子游终于急了,一拍桌角,听得出语气是强忍着怒意,“从离开姑苏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你要利用的工具,我看过他的考卷,他当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莫说不可能考取功名,就连性命都是难保的,可他偏偏高中榜眼,就是你一手操纵的!”
司夜明知故问:“那请问,究竟是什么错处差点让他连命都没了呢?”
君子游双手握拳,掌心攥着汗,显然亲口说出这个事实对他而言也是煎熬。
他犹豫半晌,用茶压了压惊,这才下定决心开口:“避讳……他的诗文里,没有避太祖皇帝的名讳。”
“他苦读多年,怎么会犯这种可笑的错误。”
“他不是犯错,而是不知……苏涟从来就没教过他要避太祖皇帝的名讳,更不准旁人对他提起,他对此一无所知,当然无所顾忌!”
奈何渊太祖萧是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常见,若无人提点,苏清河又怎知只在诗文中提到“应如是”的“是”字就要掉脑袋呢?
“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不可能轻易与人结党,所以他并不是投靠你,而是被迫为你谋事!你定是以他父母性命相要挟……”
“是苏清河亲口告诉你的吗?”司夜的反问让君子游哑口无言,他哂笑道:“还真是意外,你君少卿居然也有没有证据就给人定罪的一天,比起在苏清河这个无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你不如多逼问一下我还插手了你过去查过的哪些案子。”
“……难道在你眼里,清河和黎相的命,就那么不值吗?”
司夜礼貌一笑,“跟你比起来,都不值得。说实话,我等亲手杀你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久到连我都惊讶于自己有这样的耐心。阴婚案中,如果不是缙王及时出手,那么在你被埋入地下之前,救你出来的人就会是我。所以说有时候,机缘就是这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