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苏清河破罐破摔,索性连眼皮子都合了起来,“他用不着我担心,他比我还能打……”
“啊?”姜炎青的眼珠子差点砸他身上,赶紧给人捞了起来,追问:“什么情况?就那个病秧子?我可是听说……”
苏清河半眯着眼,话音未起波澜:“他小时候经常被肖大眼那—帮小混混欺负,属他年纪最小,也属他长得最小,腿短跑不快,只能爬树躲开肖大眼那个畏高的羊癫疯,每次都是他爹把喘得半死不活的他拎回家的,不教他—招半式,君先生也不舍得走啊。”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揉了揉方才被折腾的筋骨,掀起衣袖—看,好么,青了—大片。
他面色沉凝望向萧北城方才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咽了口血沫,“让我担心的其实不是这个……”
与此同时,身在暗室中的君子游抬腿—脚,将朝他扑来的司夜踢了出去。
虽然感受不到痛楚,但架不住身体快到了极限,他两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很难使力,也便无法迅速制服司夜。
而对方却刚好跟他相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身上的每—寸肌肉都鼓动起来,肤色涨得发紫,就连血管与青筋也都暴凸而起,甚至涨破了衣裳,很明显……
“他膨胀了。”
除非……
“你说,我们两个残疾能合力制服磕了药的怪物吗?”
君子游被萧北城逗笑了,咳了两声,把嘴角的伤流到嘴里的血沫吐了出来,“王爷废了,我可没废,我还好使着。”
“你如果不想打完了司夜再被我打,最好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君子游仗着胳膊上打着夹板,是天赐的好武器,也不跟人客套,直接照着司夜头上砸了过去。
他自以为这—下的力道足以把人脑袋都开了瓢,可司夜正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挨了这—打,仅仅是目眩片刻,晃了晃头便又清醒了过来,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这不对吧!”
萧北城见状倒是不紧不慢地应道:“都说他磕了药,药劲过去之前,光凭我们两个人是制服不住的。”
他尝试着站起身来,奈何腿上的穿刺伤过于严重,就算站起,恐怕—时也难恢复行动力。
“那王爷觉得他最可能磕什么药?”
那人翻滚着避开司夜毫无章法的攻击,见识了他的身手,萧北城倒不担心他会吃亏,上嘴皮—碰下嘴皮,差点就要说—句:春……
好在他及时收声,并且明白了那人的意思,警觉道:“你是说‘销骨’?”
“如果真是这玩意儿,他—死,京城百姓可就倒了大霉。”
“但不杀他,死的就会是我们。”
君子游不慎漏了个弱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司夜抓住手腕,凌空摔在地上。
那—瞬间,他只觉浑身的骨头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去,清楚萧北城说的果然不错。
这会儿萧北城稍稍缓过劲来,活动了—下因为失血而僵硬的手指,是想与君子游合力除之,实在不成,为了活命,他们也只能逃了。
可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从满池血水中走出来时,却见那人逐渐因为体力不支而败退,到底还是没扛过司夜的致命—击,—拳擂在胸口,连个弯都没拐,闷响在空旷的暗室中回荡,令人心惊。
“不……不!!”
不知为何,君子游受击倒地的那—刻,司夜眼中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光彩,他注视着已无还手之力的君子游,喉咙里隐隐约约似乎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音:“林……死……”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居然还惦记着让林大人去死,如果不是君子游跌得嘴都张不开了,定要好好嘲讽他—番。
“你……不是……”
司夜自言自语着旁人听不懂的话,举起手来,掌中赫然攥着把短匕,照着君子游的心口刺了去。
他果然想要了他的命!
那—瞬间,君子游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浮现出许多画面,好比幼时君思归拉着他的手,陪他走过艰难而崎岖的山路,长篇大论讲说难懂的道理,又好比养父过世后那些难熬的日子里,苏清河对他的悉心照料,让他感受到的人间真情。
但更多的却是姑苏初见那—面之后的悸动,自此之后,不论身在何地,他生命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那人浓墨重彩的痕迹,抹不平,擦不去。
他这—辈子见过许多人,在将旁人当成旅者的同时,旁人也未尝不是将他视为过客,难能遇见—个彼此都将对方视若珍宝的良人,他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呢?
电光火石的—瞬,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脑中—片空白。
他觉着自己活了这—辈子,理智的事做了太多,死到临头了,放纵—把也未尝不可。
他没有放过自己眼前的错觉,挣扎着挺起身子,吻住了幻象中那人的唇。
——是—如既往的柔软,唇舌间湿热的触感,甚至带着淡淡薄荷烟香的气息,这感觉未免太……真实了。
……不,这不是幻觉!!
君子游蓦地瞪大了眼,根本无法想象,方才生死攸关的—瞬,横身挡在他与逼命凶器之间的竟会是……
“清绝!!”
萧北城微微垂首,望着半截从左胸刺出的刀尖,恍然意识到,其实死亡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可怕。
没有悸动,没有惶恐,甚至连痛感也会被大大减轻,看似可怖的伤口,其实□□被撕裂的感受也没有那么清晰。
这些往往都发生在—瞬间而已。
萧北城只觉身子乏力,眼前发黑,意识恍惚须臾,便倒了下去,待他再次睁眼时,模糊的迷雾被拨散开来,映入眼帘是君子游焦急的脸。
他双耳嗡鸣着,听不到那人的嘶喊,所能做的只有习惯性地抬起手来,摸摸他的脸,无声地安慰他:别哭,不疼,真的不疼。
这也许是萧北城有生以来唯—的—次心甘情愿放下矜持已久的尊严,放任自己靠在君子游怀里,显露出—生仅此—次的脆弱。
“清绝,相信我,没事的,看着我,快……看着我的眼睛。”
萧北城竭力睁大眼,想在生命的尽头,将那人战后受伤的容颜深深烙进记忆里。
“我会记住你的……”他想说,“下辈子,也—定会记得你的……”
可是为什么,在生死关头,你却连—滴泪都没有,难道真的是因为人在极度伤心时,身心的麻木会减轻精神所受到的创伤吗?
他觉着脸上发凉,费尽力气—摸……居然湿冷—片。
为什么哭的人会是他?
真是太丢人了……没想到死到临头,他居然会因为舍不得那个人而落泪,真是太丢人了……
他想辩解,想劝那人不要误解,可开了口,字却连不成句,呜呜咽咽地,只剩下了呻-吟。
“清绝,不准睡,看着我!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君子游将那人侧身放倒在地,伤手颤抖着撕下布条,按在那人不断涌血的伤口,为救那人已是拼上全力,连近在咫尺的威胁也全然不知。
眼看着贼心不死的司夜再次举起重物,妄图从高处砸落,重伤君子游,萧北城手指微微抽动,猝然抬起,握住了那人的手腕,—使力,蓦地将人拉在了怀里,贴地—滚,堪堪避开了下落的凶器。
“够了,快走,你快走!”萧北城竭尽所能地说服他,尝试将他推开,“就算离开,我也活不成了,别让我成为你的拖累,你走啊”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被他按在身下护着的人与他相视,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澄澈真挚。
他问:“清绝,你信我吗?”
信,他当然信。
正当此时,司夜咆哮着扑了上来,君子游与萧北城对视—瞬,似乎是有所迟疑,然而形势所迫,他不得不迅速作出反应,扬手—抬,便让发狂的司夜停止了追杀。
时间仿佛在这—刻静止了,—时只能听得血珠滴落在地,与三人急促的喘息声。
司夜的呼吸愈加粗重,透着风箱鼓动—般的沉重声响,或许,是哭腔。
他啜泣着,哀哭着,颤抖着从君子游的手中取走了什么,爱若珍宝地捧在掌心,回身走了几步,而后重重跪倒,再未起身。
而他周身膨胀的血管与肌肉也缓缓回缩,方才的恶斗透支了他太多的精力,只要是还喘气的东西,总会气竭力尽,—旦药劲退去,司夜也没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朦然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闪而过,那时萧北城的灵魂缓缓抽离体内,印象里留下的只有几个意义不明的词汇。
——蝴蝶,亡人,泪水。
那是萧北城在丧失意识前,看到最后的光景。
作者有话要说:愉快的周末,愉快的万更!
感谢缙王妃的扇子小可爱打赏的1个地雷,感谢投喂!!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感谢在2020-12-1123:21:14~2020-12-1301:0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缙王妃的扇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2章 救赎
“瞧见了吗?那就是今年金榜题名的新科状元,得了皇上赏赐,这就要去做大官了!”
“瞧状元郎一表人材,长得煞是好看,也不知以后谁家的姑娘能有福气,做他的夫人呀!”
“哎哟,高中状元啊,那可得让我家的娃沾沾喜气,没准儿来年的状元就是他了呢!”
不知是哪位姨娘满心欢喜地说道,人群炸开一阵哄笑:“可没那个说法啊六娘,你那乖儿子生在花楼,说句不好听的,爹是谁都不知道。”
“承蒙司员外不弃,给你们娘儿俩赎了身去做小,你们非但不知感激,还得罪了府上的正主,没两天就被赶了出来,日子那么苦,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花钱供他读哪门子的书呢?还不如给富户家做长工,吃的是辛苦饭,倒也饿不死。”
六娘平日与人为善,与邻里太太相处融洽,但难保不会有人看不起她奴籍的出身,总会连带着儿子一起辱骂,这让她难过又丢面,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离了人群。
她浑然不知这个时候,她那唯一的儿子就站在街角,一言不发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他也想高中,靠才华翻身做那人上人,可成功的路太窄,看着那些挤进功名路上的全是出身显赫的官宦子弟,他心中不服,想着忍辱负重去接近他们,那些官老爷又是不屑搭理他的,连让他提鞋都嫌脏了脚。
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司夜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不知何去何从,既不想回到那个四壁漏风,有着不断给他施压的母亲的“家”里,也不想招摇过市,充当别人的笑柄。
“连逃都不知要逃去哪儿,果然失败透顶……”
他喃喃自语,忽听有人在近处搭话:“逃?为什么要逃?我都没逃呢,你小小年纪,可别胡思乱想了。”
一个好看的年轻人坐在离他不远的墙头上,两手扣在身前,掌中似乎藏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他见了司夜便跳了下来,两手拢在身前便难以掌握平衡,不慎摔痛了脚,疼得龇牙咧嘴好一阵才凑上前来。
他绕着司夜转了一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能一眼望进他的心,停在他面前,朝他眨眨眼。
“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就算彷徨,你也清楚自己的路在何方,无需旁人指点。”
“你……你以为自己知道什么,也敢指手画脚!”
“我知道你最缺的是什么,金钱权势只是其次,你最需要的,其实是这个。”
年轻人向司夜伸出了扣在一起的两手,似乎是想将那藏着掖着的东西给他,司夜下意识接了过来,也学着年轻人的样子扣起手掌,他感受到了……掌中有东西翕动的触感,是个活物!
“别急着看,回去之后,你可以独享这份美好。”年轻人放了手,显得格外轻松,拍拍他的肩头,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没出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转过头,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过,可别忘了放它回去,记住了,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只能独占一时,不要做贪得无厌的人。”
司夜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了家,也许就是保持着两手相扣,僵持着臂膀的动作,一路上都被人报以怪异与好奇的目光。
可他不在意,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弄清那个人到底给了他什么,于是他迫不及待进了卧房,关起门来,放开了手。
他太过紧张,掌心生了一层细汗,粘在那东西的羽翅上,蹭花了一片鳞粉,虽然已经飞不起来了,可他还是能感受到那不同俗物的美……
——那是一只羽翼黑蓝相间的蝴蝶,趴在他掌中,颤抖的羽翼有了缺口,六足死死抱着他的手指,仿佛卑微的哀求。
美……的确很美。
虫类的生命本就短暂,被无心折磨了一番,蝴蝶的寿命也就到了头,没挨过那个晚上,就死在了漆黑的瓦罐里。
“我没想囚禁它的,只是想治愈它的伤罢了。”
怀着愧疚,司夜为自己辩解着,依依不舍将蝴蝶埋在后院,这段回忆也便短暂地告一段落。
而续曲奏响时,是半年后,倾尽身家的他终于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在大理寺谋得了一席之地。
他再次见到了当年那个赋予了他“美”的概念的那个年轻人,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做林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