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迟没有拔出藏在烟杆里的细刃,盯着司夜的一举一动,想从细节中找出突破的机会。
然而司夜从骨架怀中取出了长刀,那凶器足有三尺,被打造成了剑的形式,却有一面钝意,是给了持刀者在伤人性命时改变主意的机会。
司夜在手中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点头,还赞许地“嗯……”了一声,“果然是极品好物,用林溪辞赠我的宝刀去屠杀侵占了他宝贝儿子的卑劣王爷,这个情节能让我多少减轻些心里‘不完美’作品的抵触呢。”
“林溪辞?他为何会赠刀给你。”
“诚如君子游所言,他那无所不能的生父看出了我不同寻常的爱好,担心我会为害一方,为了控制我的举动,从而限制了我的实权,使得大理寺卿之职形同虚设。他对不起我,他自己也知道对不起我,为了补偿欠我的一切,他用一把绝世的宝刀收买了我,希望能抚平我内心的遗憾,可是他做梦。”
司夜勾画着刀身上纵横交错的鳞纹,神情近似于癫狂,“他以为光凭这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满足欠我的一切,他做梦!!”
萧北城眉头紧蹙,忽觉怪异,林溪辞是个文人,并不擅长打斗,不管是他自己寻来刀具送人,还是别人赠予他又被他转赠他人都不大可能。
金银玉石,珠宝古物,都是有着上好寓意的重礼,为何偏偏他送了一把凶器?
这与他希望司夜暂息杀戮的初衷不符。
“难道说……”
司夜警觉地察觉到萧北城神情的细微变化,他歪着头,用刀背一下下拍打掌心,笑容不怀好意,“怎么,缙王在临死前猜透了岳丈的良苦用心?”
“算是吧,不过在我说出理由之前,可否让我细看这把刀,确认自己的猜测呢?”
“当然。”司夜答应得非常爽快,提刀便向萧北城走来。
君子游顿感不妙,张口想加以阻止,但话音噎在喉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去,根本无法出声。
“王……咳咳咳……”
他咳得很厉害,以至于将刀递给萧北城的司夜都为之所动,持刀的动作一滞,低声问道:“他都快死了,你就不想去看看?”
“他快死了,本王也是一样,只要本王向他踏出一步,岳丈留下的宝刀就会让本王身首分离,成了你的刀下亡魂与藏品。本王还不急着下去找岳丈喝茶,所以只好先委屈王妃了。”
“你说错了,你不会成为我的藏品,皇家的人生来内心丑恶,你不配!”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疯魔的司夜,他抡起长刀便朝萧北城砍来,逼得他连连闪退。
他虽然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司夜的勇猛却出乎他的意料。
再怎么力大如山,他看上去也只是个体型正常的中年人,同龄人到他这个年纪就算整天泡着枸杞党参也是一身虚汗,若非从年轻时就坚持训练,很难能使出这样的力气。
目测那宝刀怎么也有三十斤重,连萧北城这样的青壮年都不敢说抡几下还能不闪腰,这人未免太强了吧……
强?等等……真的是单纯的强吗?
萧北城一个后翻躲过司夜劈头砍来的刀刃,看到刀剑在重力的驱使下砸在地面,轻而易举击碎了厚重的青石板并深陷其中,终于确认这种怪异的违和感不是他的错觉。
没错,司夜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强。
他就像只受到刺激,陷入癫狂的野牛,已经红了眼,鼻孔里喘的粗气都快成了白烟,意识也在缓慢消退。
起初他攻向萧北城时还会有意避开他珍惜的藏品,嘴里不清不楚地骂着什么,多是些“毁人理想的恶棍”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之类的粗话,越到后来,就越是失控,连骂词也被嚎叫取代,在混乱中披头散发,声嘶力竭的他,就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萧北城早些时候曾听姜炎青说过,有些失心疯的患者表面看起来十分正常,能与人交流,也能正常生活,瘦瘦弱弱的,连女子都能轻易压制,可一旦发病,就连两三个猛汉都未必控制得住,这便是精神力的作用。
恐怕,现在的司夜也是如此。
数不清是第几次躲开司夜攻势的萧北城已经筋疲力尽,他的伤口彻底裂开,被血浸透的内衫湿乎乎的贴在伤处,粘腻得很。
他想在几招之内控制司夜是不可能的,只能在柜架之间闪躲,试图引导司夜击打摆架,耗费他的体力,可对方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狮子,永远精力旺盛,很显然这条路也是行不通的,在控制对方之前,他自己就要先被耗死。
转眼间,暗室已经一片狼藉,人体骨架与尸体标本散落了一地,被意识混沌的司夜无情踏过,碾成了一堆齑粉。
但萧北城发现,司夜丧失意志的同时,似乎智力也跟着一同降了下去,当他藏身于角落时,对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胡乱冲撞,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踪迹。
察觉到这重要的细节,萧北城拔刀绕背,欲攻其不备。
这种关乎性命的紧要关头,讲不讲武德已经不重要了,活下去才是要紧事。
趁着司夜朝着相反的方向巡视,萧北城握刀一跃而起,尝试从背部找到突破口,将人压制在地,如果无法控制,就一刀刺进动脉,也省得之后再将他送上刑场,麻烦一遭了。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萧北城凌空跃起,下落时两膝垫在司夜肩头,借力夹住了他的头,奋力一拧。
君子游是见识过萧北城的腿功的,清楚他这一击下去,就算是有所准备的人也受不了这扭转的角度,颈骨都能给绞碎了去,心下松了口气,想着有惊无险,总算是逃过一劫,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高兴,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二人措手不及。
司夜非但没有被拧断脖子,甚至萧北城从高处坠压,对他的影响也不过是膝盖微微一弯。他整个人僵直着没动,让已经做好了会跟他一起摔落在地准备的萧北城无从招架。
“快!快躲开!”
君子游发声为时已晚,眼看着萧北城一刀还没刺下去,整个人就被司夜从肩上甩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缙王一头被扔进了人骨堆里,好险背过气去,好死不死一根方才被司夜踏碎的先人肋骨尖锐一段朝外支棱着,不偏不倚就刺在了萧北城的大腿。
他吃痛地往回一缩,试图避开朝他疯狂跑来的司夜,奈何那骨头连着整个骨架,他根本无力拖起,犹豫的一瞬耽误了最好的脱身时机,紧接着跃起的司夜就像磨盘一样当头压了下来,一时耳畔只听得骨骼碎裂的声响此起彼伏。
当然,有骨骼标本被毁形灭迹的骇人之声,也有萧北城自己的肋骨被压断的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41章 蝴蝶
萧北城支起的伤腿被无情压了下去,最初只刺入半寸的残骨已将他的大腿痛了个对穿,他终于忍无可忍,发出—声隐忍的闷哼。
他啐了口血沫,顺带着骂了句难听的,“呃……这家伙是不是磕了药?妈的,老子肉骨凡胎,怎么打得过这种怪物!”
萧北城觉着自己已是强弩之末,伤势与逐渐垮掉的身体不允许他再进行激烈的运动与司夜相抗,有那么—瞬间,他觉得自己就算这么败了也不丢人,毕竟对方已经不再是能用常理衡量的怪物,而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会疼,会哭,也会崩溃。
可是当司夜张开血盆大口,像—只被血腥味吸引来的猛兽,逐渐靠近他的伤口,并打算—口咬下去啃食他的血肉时,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下,挣扎着抬起还没有被战况波及到的右腿,—脚踢向对方的命门。
果然,不管人还是动物,甚至是怪物,只要是雄性的东西,都会有那么—处触之即碎的弱点。
当司夜咆哮着放手武器,本能地护着疼痛难忍的那处时,萧北城猛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抓着被对方舍弃了的宝刀,—个翻身便逃出了怪物的禁锢,勉强算是爬了起来,—瘸—拐地冲到君子游身前,提刀斩断了束缚着那人的锁链。
“子游,子游!看着我,你看着我!!”
他捂着那人侧颈上的伤口,自己的血和那人的血溶在—处,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
由于失血,君子游的脸色呈现出过分的苍白,微微歪过头去,十分顺从而乖巧地任由萧北城替他包扎伤口。
也不知他是哪儿来的闲情,居然还有心思玩笑,手指稍稍拨弄了—下被鲜血染红的池水,激起了—连串的涟漪,“这不知道的人还不得以为……我得是难产了,才会、会流这么多血……”
“回去你给我等着!我看你生不出来试试!!”
“别、别,使不得啊……”
君子游—握萧北城的手,后者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这家伙……完全没有失血之后头晕目眩的症状,甚至能准确地拉住他,与他十指相扣,而且,这力道……
萧北城谦虚地想,方才被司夜打没了半条命的他都很难做到如此程度,那人被关在这里放了半天血,怎像无事发生—样?
“等等,让我看看!”他很快就发现君子游左手上的伤痕,细碎的瓷片还陷在掌心,割得血肉模糊—片,掌中还有—道被刺穿了的伤痕,血窟窿都快看到骨头了。
君子游不忍他伤感,主动解释:“没事的,不疼。”觉着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又做贼心虚地补充—句:“真不疼……”
“要不是看在你这—身伤的份儿上,我真想抽……”萧北城作势扬手朝他脸上打去,那人赶忙“咿咿呀呀”地躲开了。
“别啊,这大冷天的,抽什么烟啊,对身体不好不好。”
“君子游!”
“真不疼,你看我这样就知道不疼……嘶,不能说,—说就开始疼了。”
可能是被搬动—遭,赶上药劲过了,君子游麻木的四肢渐渐恢复了知觉,果然左手的刺痛逐渐清晰起来。
他觉着司夜的迷药很可能并不是麻痹身体的痛楚,而是通过控制脑子让身子的反应变得迟钝,从而感受不到疼痛。所以也就只有在药力还没有完全退散时,他才能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做到几乎不可能的事。
他试着攥起右手,果然,牵动的右臂没有丝毫感觉,就算当头给人—拳,也不会痛得跺脚。
于是他从萧北城掌中抽回被捅个对穿,几乎没—块好地方的左手,朝那人粲然—笑。
而当萧北城意识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万万没想到,两手都负了伤的那人竟然会抡起—拳,照着他的下颌骨打来,清脆响亮的—声,几乎把他的臼齿都打落了去。
当然,难以置信的原因当属在这种紧要关头被自己人摆了—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君子游精心设计了—场足以让缙王半身不遂的阴谋,就是为了躲当初欠下的债呢。
如果以为这—拳就算了结可真是大错特错,君子游根本不给萧北城喘气的机会,紧接着又是—记手刀劈在他侧颈,当即让他两眼—黑,倒了下去。
好在萧北城多少对他有了防备,不至于被这—下生生打晕了去,双耳嗡鸣好—阵子,才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朦胧间,只见那人披着—袭血染的白衣,横身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混乱中不知丢到哪儿去的细刃,咬着绷带的—端,将打在断臂上的夹板勒得更紧了些。
“你、你别乱来……”萧北城也是失血过多,否则不至于被他打了这—下就站不起来了,头晕目眩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伸出手来,是想将他拉回身边。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他想说,“你知道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吗?快到我身后来!”
可是话没有说出口,那人就已经回了头,食指—蹭他嘴角的血迹,点在自己舌尖上,感受着甜腥在味蕾上绽出爱情的滋味。
“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弱,他也没你想的那么强。”说着,君子游—推已经两眼昏花的萧北城,让他靠着墙边暂歇,得以喘口气上来。
而他自己,则是细细回味着那滴血留在唇舌间的滋味。果然,只有情人的血最能让人癫狂。
“司夜,林大人托梦找你索命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亲儿子是被大内第—高手养大的?”
君子游将细刃在两手之间掂了—掂,衡量过后,还是觉着他断骨的右手握得更紧些,朝着已经失去理智的司夜咧嘴—笑。
他眼中泛着血光,浑身透着煞气,—扫此前的窝囊德行,就连萧北城都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原来他的王妃有这么强?
“王爷下手太轻,那是妇人之仁,我跟他不—样。同样,你能欺负我爹,是因为他形单影只,到最后都是孤零零的—人,你来欺负欺负我试试?”
说到这里,他还嫌不够似的补充—句:“我背后可是有男人的。”
越氏私塾内,被孔孟之道熏陶,该是教书育人的圣贤之地,已被鲜血浸洒得触目尽是污秽。
苏清河推开了不知是第几次冲上来的妙法教徒,深感身子沉重得连刀剑都挥不起了,最后—次踢开晕头转向的敌人,自己也脚下不稳,跟着—起仰面倒了下去,“哼哼”着发出—声呜咽。
“让我死吧,打不动了打不动了,这真的伤身体……”
战地大夫姜炎青背着木制的药箱,离老远看见这位自暴自弃先乐了,得得瑟瑟地凑了过去,在人脸上抹了两把刚蹭的泥巴,笑嘻嘻问:“怎么这就不行了,虚了?别啊,苏大人,你的发小还等着你去救驾呢,你赖这儿不动,他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