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需要有人能帮他将风险降到最低……”
说到这里,灵光一闪,二人同时想到了一人:“姜雾寒!”
没错,这个大夫在世时,现存的文字记录中基本找不到司夜发病的迹象,就算不能尽信于书卷记载,无法保证司夜的病情真的一次都没有复发,至少能确定的是,姜雾寒掌握了某种控制他病情的方法,使得他发病的次数大幅度减少。
而姜雾寒过世后,司夜的病情难以遏制,暴虐凶残的人格逐渐占据他的意识,控制他的身体,所以他变本加厉地进行着骇人听闻的计划。
“可是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矛盾点,身为妙法教幕后主使的人,同时也是想将这个蛊惑人心的作案团伙一网打尽的正义使者,这说的通吗?”萧北城提出质疑,这的确是也是君子游最想不通的一点。
他再次发问:“如果司夜是妙法教幕后主使,那么林大人只需要除掉他就可以一了百了,除非,他也是被利用的棋子。”
如他所言,司夜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实在太多,就算这种深入敌后的行径能够带来收益,所要冒的风险也远远超乎所能接受的范围。
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没想到的……
君子游缓缓坐起身,低垂着眉眼,透过敞开的衣裳,看着自己遍布伤痕,却比从前结实许多的身子,包着绷带的两手抱着微凉的肩头,十指在肌肤上按下了泛着青白的点痕。
“也许,林大人能信任的朋友不止这三人,是我们把他想得太可怜了。”
萧北城眉头微蹙,“你是说……”
“有一个人被我们忽略了,便是在我逃离京城后,替我解去‘销骨’之毒的高人。”
那人身子绷紧似乎是想坐起,被君子游按着手推了回去。
他眼神有些迷离,每当提到那一段不明不白的回忆时,总会表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茫然,“如果他真的与此有关,一定可以成为揭开真相的突破口,关键就在于……”
“在于?”
萧北城的追问让君子游有些懊恼,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失落。
“关键就在于,我记不清那时的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反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能反攻的,只能动动嘴过瘾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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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回忆
大多时候,人们淡化某些不重要的往事总是会先从细节忘起,时间地点人物这些关键信息开始混乱,逐渐记不清晰,之后便是事件的轮廓与框架,随着时间推移,会彻底磨灭曾经存在的痕迹,以至于之后当人提起时,总会一拍脑门,感叹人一旦上了年纪,脑子是真的不好使了。
通常一件事被抛之脑后,当再次看到相似的场景、事物,或是接收到某个有关的信息,人们可以由一个细节追忆出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这种情况通常不能称之为“遗忘”,而该是记忆的“封存”。
但君子游却不同于以上两种状况,他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混乱,每当他竭力回想救命恩人的长相时,曾经见过的每一张脸都会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乱过一遍,有相熟的脸孔,也有完全记不起在哪儿见过的陌生面容。
记得他的养父君思归曾说过,人的脑子无法凭空捏造出不曾见过的人脸,不论梦境中的陌生人,还是突然灵光乍现想起的某张脸,都是这辈子曾经见过的面孔,也许是一面之缘,没有刻意留下印象的路人,也可能是画像中并不存在于现实的长相。
所以当记忆产生混乱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我见过这个人。
萧北城到底还是坐了起来,拉着君子游的手腕,似乎是想通过肢体接触与他共享那一段混乱的记忆。
他柔声道:“放轻松,闭上眼睛,我来引导你回忆。”
君子游十分顺从地平躺下来,照着那人的指示闭上了双眼。
“好,现在深呼吸三次,放空所有想法,不要勉强自己去想起什么,有什么感觉?”萧北城将手覆在他胸口,暖暖的掌温,让人昏昏欲睡。
也不知他又是哪根弦搭错了,拉着萧北城的手便挪到腹下,一本正经地说着浑话:“感觉孩子要出来了……”
萧北城手背青筋暴起,直接一巴掌抽在他腿上,那人装腔作势地嚎了几声才回到正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已经习惯了,非要说有什么异于平时的地方,那就是这里。”说着,他手指点了点胸口,“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就会跳得很快。”
……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话,但这句听起来就顺耳多了,让萧北城心花怒放。
缙王仍是不动声色,“好了,你现在什么都不必想,我问什么就答什么,不要过度思考,只回答出你印象中的轮廓,错了也无妨,我来帮你推演整个过程,帮你理清轮廓。”
萧北城再次捏住他的手腕,“你离开京城后去了哪里,做过什么,遇到了什么人?”
“离开京城后最先去往江陵,我曾委托江临渊调查我的身世,他查出我爹……就是我的养父君思归当年离开京城后曾到过江陵,离开时便带了两个襁褓中的婴儿。我想回到出生地应该能查出我的身世,途中怕生事端,一路隐姓埋名,并没有与什么人接触过。”
“那么你在江陵查到了什么?”
“我爹曾落脚于一老农户家中,农户夫妻年事已高,无子,我去的时候都已过世,没能问出有价值的情报,只知我的生母葬于江陵,我去看过她,墓修得很风光,但碑上无字,想来我爹很担心有人会搅扰她的安宁,如此一来,也不大可能在棺材里藏什么。”
“‘销骨’是如何解的?”
对答如流的君子游突然顿了一下,蓦地睁开眼,萧北城立刻将他眼睑合上,逼问道:“告诉我,是如何解的,不要让混乱的记忆误导你。”
“不,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记得。”那人拉下了他的手,神色沉凝,隐隐显出不安,以至于接下来的话音都是颤抖的:“我不记得……我为什么不记得?不应该的,我明明……”
“子游,冷静一点,你告诉我,你现在能想起的记忆是怎样的。”
君子游的喉结上下滑动,脸色愈发苍白,“我只记得自己因为毒症复发倒在闹市,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一处茅屋了,有一位看不清脸的老者喂我喝了药,照料我几天便不告而别,我长眠醒来,‘销骨’便解了。”
“三个疑点。”萧北城伸手一指,“江陵不是个小城,太守闻楚虽不愿得罪权贵,但他性情刚正,恪尽职守,发生这样的事为防有人趁人之危,通常都会在府衙备案,你不大可能在光天化日下被不相干的人带走。”
君子游下意识将手背挡在眼前,这是个明显逃避的动作,萧北城立刻抓住他另一只手,没有让他如愿。
“其次,你说自己没有看清那位老者的脸,却知道置身于茅草屋中,江陵这座小城你我都去过,那里气候潮湿,连木头都容易朽坏,基本不可能有草屋,除非是你被带出了江陵,然而根本没这个必要,况且你也不是傻子,总不至于离开后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人在深度睡眠时是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的,而你形容那一段时间却用了‘长眠’一词,你是如何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的?这段回忆站不住脚,并没有立在现实的基础上,以至于漏洞百出,子游,我推测你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感受到他在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萧北城不得不加重力气,将他的腕臂箍在手里,甚至在那人腕上留下了红白的指痕。
“子游,冷静点听我说,你现在心跳很快,你的状态不对,恐怕你自己潜意识里知道这是假的,只是无法接受罢了,你看着我,子游,看着我!”
这个推测说出口,连萧北城自己都觉着匪夷所思,能医“销骨”,还能随意改变别人的记忆,这会是怎样一位神人?
“我不是,我没有……不可能,不可能……”君子游无意识地重复着一句话,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脱萧北城的桎梏,两手攥着胸前的衣襟,突然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
他的脸色涨得通红甚至发紫,脖子上的青筋暴了起来,眼中布满血丝,侧过身去蜷缩起来,浑身颤抖着,不住发出呻-吟。
“疼……疼……”
“哪里疼?子游,抱着我,你清醒一点,子游,乖,抱着我。”
萧北城的安慰多少是起了作用,他拉着那人的手,强行掰开他收缩的五指,由于气竭时的本能反应,那人四肢麻木无感,指甲陷进皮肉里,刺出了四条月牙形的细伤,完全处于无法控制的状态,哪怕与他十指相扣,他的指甲也会扣进自己的皮肉。
“来人!快把姜炎青叫来,快!!”
沈祠一直在门外守着,听见喊声立刻把姜炎青拎了过来,后者满脸疲惫,也是许久没休息好了,嘴里还叼着半个鸡腿,有气无力地嚼着,哀求道:“放过我吧,老实一会儿能难为死你吗!”
可定睛一看君子游的反应,他就傻了,嘴里的鸡腿都没咬住,直接掉在地上,他一抹嘴上的油,没有掩饰内心的惊慌,“他这……他怎么又犯病了?他的毒不是已经解了吗?”
“不是毒症复发,他在强行回忆一段被捏造的记忆,把自己逼回了当年濒死窒息的噩梦。”萧北城的脸色与那人截然相反,是能吓死人的惨白。
姜炎青一探君子游的脉搏,心下一惊,果然,心跳完全乱了,再这么下去,他没事也得把自己整出点事来!
迫不得已,他只得取出银针刺在那人的胸骨窝,然而成效甚微。
这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他的不适,若要彻底治愈,那就得用急火攻心的法子,但他不敢。
即使是他这样医死人活白骨的神医,也没有太多处理心理或精神疾病的经验,他不能确定君子游究竟是真的犯病,还是单纯因为身临其境地陷在那段回忆里,在复原当时的场景,一旦用错了方法,反而会害死人。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
姜炎青挤眉弄眼,颇为暧昧地望了萧北城一眼,“你来,还是我来?”
后者被他问得一怔,不知他所指为何,姜炎青无奈,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唇,算作解释。
“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跟他不清不楚做这种事是要被媳妇儿打的,再者还是在王爷您面前,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
话都还没说完,他人就被推了开,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萧北城将君子游颤抖的两手箍在身前,微微抬起他的下巴,放平了他的呼吸道,使得空气流入能够更加顺畅,而后覆上了他的唇,控制着那人紊乱的气息,尝试引导他的呼吸恢复平稳。
随着那一口气息的渡入,君子游胸口的起伏趋于平缓,脸色也稍稍缓解,如是反复几次,他的呼吸速度终于恢复正常,即使没有萧北城辅助,也能自主进行呼吸,片刻后便睁开了眼。
视线清明的一瞬间,君子游就看到了俯在自己身上的人,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微笑,然后不堪重负地合上眼睑,待张口即出的咳嗽稍稍平息后,从那人掌中挣脱双手,绕背抱住了他。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怎么样……”
听他这话算是放了心,萧北城强忍着打他的冲动,克制着不让语气太凶:“你知不知道方才要是慢那么一刻,你小子就没命了!亏你还能当作无事发生说出这种话来!”
“还好……还好,听你这数落我的意思,是不想听我说想起了谁吗?”
“……”萧北城真想骂他几句泄恨,不过很快又发现了他话里藏的玄机,“你想起来了?”
“算是吧,接下来还要去一个地方求证,不知王爷想不想一起回到我们初次芙蓉帐暖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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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立子
慈宁宫内气氛沉凝。
一双相对无言的母子各自坐在一边,捧着茶盏,心思全然不在品茶,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猜测对方将会如何开口。
阿颜嬷嬷有些无所适从,自从天子驾临,太后已与他静对个把时辰,谁都没有启齿的意思,拖延的时间越长,这对母子的关系就越加无法转圜。
她知道,皇上铁定是为了懿旨一事而来,这三年来,他以养病之名将太后拘于宫中,不准她与外界有任何来往,几乎断了她与旁人的一切联系,使得她的话越发没有分量,懿旨也不过是一纸笑谈。
可偏偏有人愿为了这张可有可无的手迹不顾皇帝禁令前来求助,也有人遵太后之命而不尊天子之名,这在皇上眼里,可是致命的挑衅。
苦就苦在太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完全是出于长辈的本能袒护了血缘更近的亲人,这在本就质疑她对自己感情不深的皇上看来就是赤-裸-裸的背叛。
终于,还是太后先开了口。
她说:“渊儿,你瘦了,这些日子一定很苦吧?”
渊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瘦削的下巴,没觉着和从前有什么差别,骨骼依旧是棱角分明,也可以说这些年他从来就没富态过,所以他回问:“太后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