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把沈祠先打发了回去,让他请姜大夫准备好为君子游诊治,打点好京城的一切。
虽然忧心君子游的身子,但他毕竟脱了险,总归比不得天子之威。
所以萧北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
第29章 圣谕
萧北城回了京城便马不停蹄的进了宫,为的就是把邢金宝这个狗官交给皇上处置,结果就是贪官污吏得了惩治,被下到大牢听候发落,而君子游遇险一事便不了了之。
他命沈祠不得对君子游提起苏夫人谋害他一事,浑浑噩噩养了几日,神志总算是清醒了,人也憔悴了不少,才二十出头,额前就多了几缕银丝,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姜大夫看过他的状况,说他身子已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些时日,落水受风还遇了寒凉,的确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好在福大命大,还是给救回来了。
“关于草乌之事,姜大夫有何见解?”
“草乌确有麻醉止痛的功效,哮症病人多食会有性命之危,可在下看过了沈侍卫送来的糕点,并无异味,可见放的不多,不足以害他至此。恐怕先生的吃食之中,除草乌之外还被动了手脚。”
“本王是亲自用银针检验过的,并没有发现异样。”
“这也是在下百思不得解的疑惑之处,还请王爷再给些时间,容在下细查。”
姜大夫走后不久,缙王府就迎来一位稀客。
叶岚尘带着个喜欢巴巴跟在他后面拍马屁的刑部侍郎迟旻登门拜访,礼品拿了不少,心思却不见得单纯。
“听闻王爷此去姑苏遇了险,下官甚是担忧,见王爷身子并无大碍,下官就放心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萧北城自是不想他得知君子游的近况,正斟酌要如何回答,沈祠就多嘴道:“我家王爷旧伤复发,还得养好一阵子呢,最惨的就是先生了,为救人落水还不被领情,差点儿连命……”
“沈祠!”
被喝了一声才知住口,沈祠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寻了个借口便灰溜溜走了。
叶岚尘与君子游一向不和,那人遇险,就算不是他所为也该幸灾乐祸,可此刻他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反应,令萧北城生疑。
“原来先生也遭遇了横祸,思虑不周,是下官疏忽,请王爷赎罪。”
“罢了,是他自己惹了麻烦,怨不得别人。”
“王爷此言何意?”
“锋芒毕露,招蜂引蝶。若非他不知收敛,又怎会遭遇横祸。”
里外是在数落叶岚尘办事不周,露出了狐狸尾巴,竟然还好意思厚着脸皮上门,当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听他这话,叶岚尘脸色阴沉,却不好说些什么,身份尊卑摆在面前,就是被打落了牙齿也得和血吞下去,忍着不满与人客套。
等告退出门了,才敢挥着拳头打向迟旻泄气,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不过是个月氏的野种,寄人篱下还敢耀武扬威,等哪日失了宠,被皇上一脚踢开之后,还不是任人宰割的废物!!”
他骂得声音太大,惊扰了睡梦中的君子游,拖着病体起身开了窗子向外张望,就见叶岚尘在距弄玉小筑不远的地方大吵大嚷,可真是仗着缙王府伺候的人少,没有太多耳朵。
听见动静,叶岚尘也回了头,和君子游目光交汇,咬牙切齿,是恨不得把他一口咬死的凶狠。
长安的冬天寒风硬得很,吹得君子游颤抖不已,只得关上窗子,可这看在叶岚尘眼里却成了挑衅。
“狗东西!等你在我脚下的那天,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迟旻劝道:“大人,您就别气了,他一个痨病鬼,侯爷都说他活不过几日,何必呢?”
叶岚尘反手就是个耳光,打得迟旻原地转了个圈,“侯爷也是你配提的?再者他患的是哮症,若真是痨病还有几个人敢接近他?”
“是是是,下官不配,可是下官说的是事实呀……”
“哼……本官倒要看看,他这条狗命能活到几时!”
要说君子游也是个争气的,平时怪话说个没完,就担心自己哪天没了,可真要听了别人咒他快死,就偏得活蹦乱跳惹人厌烦,巴不得天天堵在刑部门口让叶岚尘难堪。
也亏得他这股子倔劲,每天药是一顿不差的喝着,养了些时日,病情总算是有了起色,就是还不大能适应长安的冬天,总是闷在房里不敢出门。
有日下了大雪,萧北城见他躲在窗边,时不时推开一丝缝隙朝外张望,还没看够就冻得直哆嗦了,只得悻悻关窗,缓了一会儿不冷了,再打开来看看,循环往复,也不嫌累。
“真想看就捂严实了出去瞧瞧,你这样反而容易生病,也不怕中了风。”
“不成,我得快些好起来。”
看着他的表情,萧北城便知他虽然不知那日沈祠在苏府中窥听到的真相,与苏清河也是生了嫌隙,不敢再尽信于他。
分明是回到再熟悉不过的故里,别了数月,熟悉的人忽然变作一副自私可怖的嘴脸,他会难过也是自然。
觉着他这样迟早憋出心病,萧北城得了闲便带他出门逛了逛。
此时已是岁末,临近除夕,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
见了这般繁华盛景,君子游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像个孩子似的俯身捏着松软的积雪,一向怕冷的他竟连冰雪刺骨的寒凉也不顾了,捏了只兔子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你自小是江南水乡长大的,没见过雪会好奇也是自然。既然出来了就别空手回去,尝尝京城的年味吧。”
于是君子游的冰糖葫芦还没吃完,才刚打好的年糕就被塞进手里,只尝了一口,又被人喂了暖暖的冰糖雪梨。
萧北城也不知避嫌,当街端着碗给他喂到了嘴边,看得那些路过的姑娘们都面红耳赤的跑走了。
君子游有些尴尬,“王爷,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听你喘的时候咳得厉害,这雪梨是极好的补品,不比喝药舒服?”
这话一说出口,周围人看两人的眼神就更加暧昧了,连沈祠都多嘴道:“王爷,您真像是新婚之后带着王妃四处游玩啊。”
“多嘴什么?闲的没事就每天去城外收几斤枇杷,越来越没大没小。”
有他悉心照料,君子游怎敢不快些好起来,又养了些日子,等到除夕的时候,病已经大好了。
不过这缙王府与满城欢庆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色,逢年过节,萧北城准允家仆们回乡省亲,偌大的宅子,就只剩下了他,君子游,沈祠和柳管家四人,和外面鞭炮齐鸣满城欢庆比起来,简直冷清。
沈祠说:“咱府里逢年过节一向是这样,先前冬至的时候,不是也只送了盘白菜馅儿的饺子给您嘛。长公主过世以后,王爷就没再过任何年节了,最热闹的除夕也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就只有我和柳管家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才会留下来陪他。现在好了,有先生在的话,除夕也能热闹些了。”
不知是否如他所说,君子游的到来让缙王府增添了一丝喜气,萧北城一反常态让柳管家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破例允许了他们同桌进餐。
“今日留在王府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一年一次的佳节,也算团聚了。”
越是说不必拘束,君子游心里就越是紧张,筷子也不敢乱动,想着喝几口酒压压惊吧,没想到王府的酒竟是这般浓烈,才一小盅下肚,他就开始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傻笑着一个劲儿的往萧北城身上贴。
“王爷,您说您是看中我一身才华,才把我从姑苏请到京城,可我看您分明是想公报私仇,记恨我写了那本破书,想让我在你手下吃些苦头。”
柳管家听了他的话脸色一沉,劝道:“王爷,先生喝多了说些醉话,您别往心里去。”
萧北城小口抿着酒,什么都没说,君子游倒是自己改了口。
“可您对我极好,我遇险时奋不顾身救了我,可见是在乎我的,所以我要为之前误会了您,向您道个歉。”
说着,还煞有介事朝人点点头,结果东倒西歪坐不住身子,一头撞进了萧北城怀里,让后者为难。
扶了,好似他占人便宜,不是那么回事。
可不扶,放任他一个人倒在地上受了寒,明早再病的起不来床,这年节过的可就有意思了。
思量再三,萧北城婉拒了柳管家的好意,把醉的像条死狗似的君子游拖回了弄玉小筑。
莫问为何是拖,要他亲自去抱一个满身酒气的醉鬼,他不把这人扔进深井里就算善心大发了。
君子游的酒品的确不怎么样,瘾头却不小,醉了便抱着萧北城胡乱说些醉话,和他病中的昏话有些相似,又一次提到了父亲。
“爹……我抱了王爷大腿,以后升官发财,加官晋爵都不是梦了,您老人家再保佑我多活两年,就两年,等我功成名就了,再招我下去陪你喝酒,好不好啊……”
“就算醉着,也不准胡言些有的没的!”
也不知他究竟哪根筋不对,迷糊的时候见了萧北城就爱叫爹,引得后者总是怀疑自己与他过世的父亲是不是有什么相似之处。
不过这次,君子游的醉话可没那么简单。
他吧唧吧唧嘴,往萧北城身上靠了靠,嬉皮笑脸的吐了句还算好听的人话。
“万一皇上发现我的才能,非要召见我了可怎么办。”
当然,这个时候的君子游自己都没有想到,他口中那位九五至尊的圣谕,会在第二天就送上了门。
第30章 相爷
除夕佳节一过,萧北城照例要进宫给皇上磕头,拜谢这一年以来的恩宠,尽到人臣与晚辈的本分。
天还没亮,睡意全无的萧北城便沐浴更衣,被柳管家伺候着束起长发,穿了一身正经的蟒袍,还特意去看了醉酒的君子游。
那人睡得沉沉的,当真是没心没肺,瞧了他这德行,萧北城无奈的直摇头。
柳管家少有的帮人说了句话:“先生这般,总好过病重彻夜难眠。再者他的悠闲日子也不多了,便随他去吧。”
萧北城是有意让他歇息,可别人就未必了。
就在他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打算即刻进宫时,皇上的圣谕便到了。
前来传旨的是深受器重,在朝事上都能插进嘴的掌事大太监桓一公公,虽与这位不睦,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萧北城还是得跪拜行礼。
“传皇上口谕,宣,君子游入宫——”
于是君子游就被人从床上掀了下来,眼睛还没睁开就被按在冰天雪地里领旨谢恩,等他差不多清醒了,又被人按在浴池里,里外洗了个干净。
一听说是皇上亲诏,他立刻慌了,扑腾着水花不肯就范,很怕自己只要进了宫门就没命再出来,任柳管家揪着他的耳朵,扒在池边吐着水泡,不愿配合。
“放心吧,本王这位皇叔性子是古怪了些,可人是好的,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你讨了他的欢心,指不定回来的时候就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了。”
一提钱,君子游两眼都冒着星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乐呵呵的跟人进了宫。
可是出门前,传事太监却说了句让君子游疑惑不解的话:“皇上说了,也想看看您家那位。”
那位?哪位?
他自然不懂,看着萧北城点头更是不解,可只要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就是金山银山,也就顾不得那些细节了。
此时天还未亮,看不清宫城的全貌,只见红墙绿瓦,琼楼玉宇,好不奢华!
这一路上,君子游都想着自己日后挥金如土的日子,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傻笑,让人无奈至极。
见了他这德行,萧北城深感丢人,便把人拉近了些,顺带着瞥了一眼在前慢悠悠走着的传旨太监。
“你可知那是谁?”
君子游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太监啊。”
“是太监,但你可知,他就是这宫里一手遮天,不止深得皇上宠爱,更是太后面前大红人的那位桓一公公?”
“嘶……好像有听说过。”
“本王负伤时,奉皇命出宫送药的太监便是他。”
“我想起来了,民间都传言他是九千岁……”
萧北城捂住了他的嘴,见桓一公公并未回头,好似没听见这话,才推开茫然不知的君子游。
“这话岂能乱说?你把他与赵高,魏忠贤等宵小之辈混为一谈,是把皇上置于何地啊?”
君子游心道这话也没说错,他在姑苏连这位缙王都没听说过,却知道桓一公公的大名,足以见得他权势滔天。
再看随行的太监都是跟在萧北城身后,低头弯腰的走路,都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反观桓一公公却是大摇大摆走在了王宫贵胄前面。
连尊卑之分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就算被戏称千岁也不过分。
可这是在宫里,不知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为了自己,也为了自己背后这位靠山,是得谨言慎行,小心些总没坏处。
“你更得小心,他手下的东西厂能杀人于无形,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难留得命在。本王给你的忠告都是好的,无论日后是否在朝,都不要轻易开罪了他,否则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听了他的劝告,君子游记下了桓一公公这号人,跟着到了御书房门前,和萧北城一前一后跪了下来,等候桓一公公进去通报。
不大一会儿,殿内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快,北城啊,快过来,快给朕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