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先前不是打定心思,不管大理寺了吗?”
“总归是自家人,不好真的晾着,要是连本王都不管他,这京城里还会有谁在意君子游与大理寺的死活?”
大理寺重不重要,柳管家是不清楚,他只知道在缙王心里,姓君的那个狗东西才是真的重要。
清楚他说一不二的性子,劝说也于事无补,柳管家索性省了口舌,进去书房一探究竟,看见了软榻上那个大热的天还缩在绒毯里,动也不动睡着的君子游。
哟,敢情这是睡过了才会改变心意啊。
不过柳管家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冷哼着上前去戳戳君子游的背,那人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来,蹬了蹬他。
柳管家觉着有趣,便又戳了一下,这回君子游不乐意了,哼哼唧唧的睁开了朦胧睡眼。
“你干嘛……”
“什么我干嘛?好好的弄玉小筑不住,非要睡到王爷的书房里来,你有什么企图不成?”
“他对我有企图还差不多……”君子游边说边打了个哈欠,想到自己昨夜出现在此的理由,忙拉住柳管家,“对了,我有一事想问。”
“不必问了,我整天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你有什么问题,不妨出去从坊间百姓口里打探消息,总比我这儿来的靠谱。”
说着,柳管家扶正了君子游摇摇晃晃的身子,拢着他的长发,束了条马尾。
“听闻昨日皇上重罚刑部,却是嘉奖了大理寺,怕是今天大理寺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去,你还是早些过去,别让江寺正一个人顶着,他应付不来的。”
“应付不来就不应付,我对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向没什么好感,就算没有他们众星拱月般捧着我,我还是照样快活。不过你说被嘉奖,这倒是提醒我了,今儿个的确是还有个地方要去。”
匆匆洗漱穿衣后,君子游便出了门,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在街角买了个肉馅的烧饼,叼在嘴里直奔大理寺。
差不多吃完的时候,也就到了地方,江临渊正在一根木梁上用墨线做着标记,见他来了,便丢下手上的活计,朝他迎来。
“下官拜见……”
“呸!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收拾收拾换件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他神神秘秘的没有明说,江临渊不好细问,只得照着他的意思准备了。
等跟他到了地方,后者才发现是一座破败的茅屋,草顶都被刮飞了大半,成了露天的好景。
君子游敲了敲门,江临渊还当是他故弄玄虚,可看那人一脸正经,又不能多说什么。
在外等了片刻,君子游也不敲了,小心推开已经合不严的木门,探进头去朝里面张望,找到宝了似的钻了进去。
江临渊疑惑着跟上前去看了看,就见破败的茅屋里侧横着张简易的木床,上面还躺着个人。
……活人。
不过这半死不活的德行,怕是算不上个好人了。
此人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脏兮兮的脸都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只觉着应当正值壮年,却被一身老病折磨的活像个老头子。
君子游小心翼翼的碰了人一下,那病人发出一声呻-吟,哼哼着睁开眼来,很是意外。
君子游道:“您别怕,我是来救您离开这里的,不会伤害你的,你看看我好不好?”
注意到他用了敬辞,江临渊也很意外。
莫非此人是他所熟悉,并且尊敬的人吗?不应当啊,他来京城不过半年,能接触到的也仅仅是王府与朝堂上的官员,若说他认识别的什么人,江临渊是不信的。
病者迟迟没有反应,君子游便当他是默许了自己的请求,回头看了看满眼疑惑的江临渊,道:“你也该认识他的,来拜见一下吧,这位是大理寺卿,司夜大人。”
“大理寺卿?便是那位……”
“我们的顶头上司,要知道早些时候,大理寺办案可是随心所欲,不受拘束的,在司大人风光的年代,大理寺可是只效忠于先皇。如今他为人所害,难以维护皇权,所以才有我们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
“大理寺如果仅仅是为疑难杂案而存在,那便随时可以被顺天府取缔。伸张正义有许多种方式,为什么偏要选最费心力,成效却最低的方式呢?”
这个时候,江临渊便知君子游在筹谋一个危险的计划,包括从嫔妃手中得来的证据香囊,都仅仅是他偌大计划中的一环罢了。
如果说后宫投毒案只是君子游对叶岚尘的报复,那么司夜的再次出现,就是他的初次示威。
因被皇上以“不作为”的罪名罚俸半月,叶岚尘对君子游可说是恨之入骨,碍着他是得了皇上亲自赏赐的功臣而不好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理寺日渐恢复原职,连从前对他百般阿谀奉承的官员们也开始把礼品送去了大理寺,他瞧着心里总归是不大舒服。
不过君子游为人精明,自然不会收下这些祸端,统统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官员觉着风向不大对,又不敢贸然多言,便把东西转手又送去了叶府,岂料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竟引得叶岚尘大发雷霆,弄得这帮墙头草里外不是人。
“君子游不要的东西,倒是送到我这儿来了,你们把我叶府当成了什么地方,是容得你们随意进出,来去自如的菜市场吗!!”
这事的确成了叶岚尘心里解不开的疙瘩,为此寝食难安,短短几天的时间,鬓边竟生了几缕银丝,在定安侯府的时候被眼尖的秦南归见着了,也奚落他:“居然为这点小事愁白了头,岚尘,你还没到三十啊。”
“大人,的确是我小瞧了这厮,听说他已经把司夜接回大理寺安置,这可是赤-裸-裸的挑衅啊。”
“挑衅怎样,你不还是得受着?人家现在正得皇上宠爱,你一个冷宫弃妃,就别想着到皇上面前讨人眼嫌了。”
“侯爷的意思是……”
秦南归捋着他那几根白发,猝不及防拔了下来,疼得叶岚尘一咬牙,再看那发丝末端还沾了些血迹,看来他这一下是真没留情。
“岚尘,你的刑部不是有许多悬而未解的疑案吗?既然他做了这个出头鸟,就给他一个好好表现自己的机会。本侯听说,最近是不是有位将军跳得厉害啊?”
一番提点,叶岚尘便了然,知道这次侯府是要下一步险棋,心中难免担忧。
“可是侯爷,周全不得,这可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赔本买卖,还可能血本无归啊……”
“别忘了咱们手中还有一颗棋子。”
秦南归把玩着一颗黑曜石制成的棋子,举到面前对光看了看,很满意其黑不透光的的色泽,倏然落在棋盘上,随着一声脆响,正中天元。
“一颗拿捏着君子游弱点的好棋,要不是为制约缙王这条看门的恶犬,本侯也犯不着把那个小废物收入麾下。百无一用是书生……本侯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文人。”
想起目前的局势,大理寺肯服刑部管的日子也是屈指可数了,叶岚尘明白,再不抓紧机会打压君子游的嚣张气焰,只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骑在自己头上撒野了。
他懂了秦南归的意思,当下便着手安排人去办事,离开定安侯府的时候,却不巧碰到一个人。
此人年逾花甲,腰背却不见佝偻,举手投足间都有着干脆利落的军人风范,便是定安侯府中说话最有份量的老侯爷,秦之余。
叶岚尘赶忙俯首行礼,生怕有所怠慢,“下官拜见侯爷,礼数不周之处,还请侯爷海涵。”
“这不是刑部尚书叶大人吗?许久不见,看着沧桑了许多,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劳侯爷挂心,下官只是为琐事烦忧,不值一提,多谢侯爷关怀。”
“琐事?你分明是为党-争劳心伤神。”
听着老侯爷冷笑的语气,叶岚尘便知他对自己近来的行为很是不满。
定安侯父子不合是人尽皆知,他身为秦南归的幕僚,难免会与老侯爷想法相悖,早些日子,秦之余还斥责过他眼里只有小侯爷,而没有堂堂朝廷钦封的定安侯,给他扣了个戴不起的大帽子。
叶岚尘只能暗自哀叹来的不是时候,对上了不好惹的老侯爷也只能认栽,低头认错。
“侯爷教训的是,是下官不知轻重了,日后定会小心,多谢侯爷提点。”
“知道自己下手没轻没重,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多注意下手的分寸,别忘了你是朝廷的官员,而非他秦南归的家臣。”
以为老侯爷教训几句便到了头,哪成想他竟会掐着叶岚尘的下巴,让后者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杀气。
同时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冷声警告:“记住,不要妄想动缙王的人。”
第47章 良机
宫里算是暂时平静下来,得了皇上赏赐的君子游满面春风,走哪儿都不缺前来恭维的狗腿,不过还没乐呵几天,太后就把他召进了宫。
很显然,他最近风头正盛,锋芒毕露得罪了不少人,一直对后宫有着诸多不满的这位仅仅是其中之一。
毕竟是太后,就算君子游满心不愿,也找不出什么借口婉拒,只得乖乖进宫,不管劈头盖脸来的是一顿臭骂还是一杯鸩酒,都得老老实实受着。
出乎预料的,太后的态度还算温和,在御花园中见他时,连候在一旁的桓一公公都没有往日的那份严苛了。
君子游心中疑惑,又不敢说些什么,只能遵照太后的意思,坐下,品茶,赏景。
大半天过去,太后与他说的也不过是盛夏时节哪些花儿开的艳丽,给宫中添彩之类的话,许是君子游愚钝,并没有听出话中有含沙射影,意味不明之处,因此更加迷惑不解。
他以为太后见他,所为之事不外乎两件,斥责,或是拉拢,所以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细一回想,萧北城得知他要进宫面见太后,也没有表现出不安或是担忧,难道,是他想多了……
就这样紧绷着谨言慎行,灌了一肚子的茶,就在君子游要坐不住的时候,太后终于善心大发,有了放人的意思。
君子游正打算寻个靠谱的借口溜之大吉,就见慈宁宫外慌慌张张跑来个太监,当下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往门边蹭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传事太监是带了噩耗来的,进来就扑倒在太后脚下,大声哭道:“太后!太后不好了,章将军,卒了……”
“你说什么!他人在京城,怎会如此?”
“是、是被人杀害,死状凄惨,满屋子的血啊……章将军的家仆发现了尸体,不敢声张,更没敢报官,当机立断把信儿传进了宫里,奴才不敢耽搁,赶紧就来了慈宁宫,这会儿皇上还不知道呢。”
一发生命案,自然而然想到的就是如今正因秉公办案而深得皇上信任的大理寺,太后一拍桌子,吓得偷偷摸摸往门口蹭着的君子游赶紧停步,也不敢回头,只好装作被花草吸引的样子,蹲在角落里捧着花枝做戏。
不巧碰的是株蔷薇,一不小心就被刺的鲜血淋漓,疼得他龇牙咧嘴。
“大胆,太后面前胆敢见红,还不快收了!”
被桓一公公一喝,君子游只得委屈巴巴站了起来,恶狠狠盯着报信的太监,恨不得上去踢人两脚。
“君少卿,章将军是哀家心腹,他遭此横祸,哀家不能坐视不理,你须得尽快查明此案,还他一个公道。”
用君子游最常说的话来堵住他的嘴,果然是只老狐狸。
这个时候,君子游要是不识相的拒绝,明天就得被倒吊在长安城楼上风干,惜命如他,怎会跟自己过不去呢?
可他要是真如自己说的这般耿直,出宫就去查了案子,难免会落人口实,精明如他,一口应下之后,出了慈宁宫就转去了御书房。
人得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活着,才能活得长久。
君子游到的时候,渊帝正与鲜少进宫来的秦南归对弈,二人相谈甚欢,听太监通报是大理寺少卿来了,忙招呼人进殿,君子游前脚才刚跨进门槛,他便迫不及待向人炫耀才刚得来的宝贝。
“君卿,快来看这鸟儿,是只会吐人语的灵鸟啊!”
被秦南归盯得浑身上下不舒坦,君子游只得陪笑,一心全在刚发生的命案上,哪有闲情逸致跟皇上谈什么鸟儿不鸟儿的?
不过看到金丝笼中被渊帝稍一逗弄,就讲了“皇上万岁万万岁”的八哥儿时,君子游恍然大悟。原来皇上就喜欢这黑不溜秋,连眼睛鼻子都认不出模样的煤球,改天送两筐黑炭来,他老人家肯定喜欢。
“那微臣可得恭喜皇上得了如此听话的宠物,也得佩服一番小侯爷的驯鸟的本事,定是在家中说了千次万次,才能让八哥儿学了去,可见小侯爷对皇上的赤忱不假啊。”
渊帝被他哄的心花怒放,听他这话,又想起了秦南归今日的来意,抚着下巴沉思片刻,勾勾手指,把人招呼到面前。
“朕觉着,定安侯既然不想你入朝,不如,先让你先在军中任个官职,也好熟悉一下日后该做之事,朕才有机会提拔你不是?再过些日子,你就该承袭爵位了,整天在家玩鸟毕竟不是正途,去历练个几年,将来也是好做的。”
“多谢皇上厚爱,实不相瞒,南归也正有此意,只无奈父亲并不看重我的才能,便无处施展。”
“老侯爷的担心不无道理,知子莫若父,你也该收敛了那些小心思,要是不能让他安心,在他有生之年,你都别想踏入朝廷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