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教训的是,南归知错。”
“知错便好,朕想着不然就让你到赤牙军去,在章弘毅手下做几年事。他为人稳重,戍守北疆时曾立下赫赫战功,治军严明,指挥有方,是个良才。虽不舍你日后远离京城,但学了真本事总归不是坏事。”
两人聊得正起劲,君子游插了嘴,“皇上,请恕微臣多嘴,您口中这位章将军……”
“章弘毅?他怎么了。”
君子游把头压低了些,神情掩在暗处的同时,也在观察着秦南归的反应。
“其实,微臣方才在慈宁宫中听得太监来禀,说是这位将军……遇害了。”
“你说什么!!”
也不知渊帝震惊的究竟是章弘毅身亡,还是君子游出现在太后宫中,两件事撞在一起,让他一时找不到重点,安置秦南归一事只得先搁置下来,命君子游彻查将军被害案。
有了皇命,君子游自然底气更甚,在秦南归面前也敢挺直腰杆了。
二人一同出了御书房,君子游是个记仇的人,本不打算与秦南归搭话,更不想让他因毁了前程而迁怒于自己,索性也不与人告别,便悄无声息的快步走远。
“站住!”
没想到秦南归死咬着不放,君子游在心中哀叹自己生不逢时,碰上这个催命阎罗已是不幸,竟然还要由他亲口说出章将军遇害之事,小侯爷不恨他还能恨谁啊……
“咳咳……小侯爷,有事?下官还得赶着去查案,请小侯爷长话短说。”
可见秦南归并无刁难他的意思,神情复杂,悲伤的情绪尤甚,这倒是让君子游无措了。
“小侯爷,您……”
“章将军为人宽厚,从未与人交恶,若说他是得罪了什么人而招来杀身之祸,本侯难以置信,他定是被牵涉进了党-争……”
“小侯爷如此笃定?”
“章将军对本侯曾有提点之恩,犹如恩师慈父,真要算起关系,只怕本侯亲近他要比老侯爷更甚。这样一位恩人遭遇横祸,本侯怎能坐视不理?”
依君子游对秦南归的了解,若只是做戏,他定然不会拉下面子来求人,可见这次是真的被触碰到了逆鳞。
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君子游不好再冷眼相待,端正态度跟在秦南归身后,沉静发问:“微臣才到京城,对这位章将军不甚了解,侯爷若是方便,不妨讲讲与章将军有关之事。”
“章将军,是太后的人。”
只此一句,就能让人猜到他被害的原因。
不过君子游可不是个傻的,对秦南归还怀着戒心,不会轻易被他带歪了去。
“侯爷说这个对案情可没什么帮助,只靠臆测就能断案的话,就没我们大理寺什么事了。再者,侯爷手下明明有着亲近的刑部尚书叶大人,真想查个究竟只要命他调查便好,毕竟现在的大理寺是被刑部牵着鼻子走,上面压了一头,我还能说个不字吗?还是说……小侯爷您另有打算?”
“被发现了吗,岚尘说的果然没错,你还真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不过你都猜到了这个地步,想来原因也已经了然。”
“小侯爷多次提到党-争,又申明章将军是太后的人,就说明此事定安侯府不好出面。可您凭什么认为身在缙王府的我,会愿意帮您出这个头呢?”
秦南归笑笑,看向君子游的眼神别有深意,后者还想躲开,怎知还是晚了一步,被人抓着衣襟被迫前行了几步,整个身子都抵在了秦南归身上,想推也推不开。
“要知道,你帮的不只是本侯,更是你的缙王,精明如你,怎会拒绝这个天赐良机呢?”
“下、下官愚钝,请侯爷明示。”
“章将军手握军权,又是太后的人,你认为太后损兵折将,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说到底,章将军遇害,你不是也等着坐收渔利?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呵,本侯就佩服你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想必缙王也是喜欢的紧吧,可是……”
还没把人推开,君子游就又被掐住了脖子,秦南归对他并无萧北城的怜惜心思,捏着他的下巴,力道大的能隐约听到骨骼碎裂的脆响。
君子游忍着疼,死咬牙关,怒视着秦南归,是一副不屈的神情未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便有一人出现,适时打断剑拔弩张的二人。
“你们是在秀给本王看吗?”
正是他们口中的缙王,萧北城。
第48章 有容
“王爷,王爷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的解释就是狡辩,不想听,滚开!”
“那您听我狡辩啊,王爷,您到底在气什么啊?王爷!”
要不是萧北城及时出现,指不定这会儿君子游都要被秦南归扔下护城河了,好不容易从催命阎罗手下保住一条命,另一脚又踩进了足以窒息的泥淖,实在让人头疼。
不过要说头疼,真正难耐的应该是这位受召入宫,还没见到皇上,就被这香艳一幕惊得哑口无言的缙王。
此刻他心乱如麻,脑中浮想联翩,不管怎么转移注意,总会是想到两人脉脉相视的暧昧场面,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
可要他承认这份在意是由心而发,依缙王的性子也不大可能,就算有火,也只能是压在心里,只字不敢言。
这下萧北城没了面圣的心思,仗着圣宠闹了脾气,拎着君子游转身便走,力道大的吓人,好似要把他头上的马尾生生揪下来似的。
“滋儿哇滋儿哇的吵个没完,你是夏夜扰人的知了吗?滚远点,别来碍眼!”
话是这么说,可他没有半点撒手的意思,君子游也不敢吱声,只得忍着疼,老老实实跟着,等出了秦南归的视线,确认没有其他眼线了,才委屈巴巴的跟人诉苦。
“王爷,小侯爷把我推到风口浪尖,如今是骑虎难下,您可不能不帮我啊……”
“你爱骑什么就骑什么,与本王何干?滚开。”
他甩袖而去的模样,真就像是把君子游当作了缠人的狗皮膏药,后者一时情急,当场喊出:“王爷!要骑也是骑您啊。”
这话让才刚迈步出去的萧北城僵在了原地。
君子游又道:“章弘毅将军遇害,太后与皇上都命我彻查此案,您真的不肯帮我?”
听到这里,萧北城缓缓回头,眯起双眸,眼色凌厉,“你说谁?”
“章弘毅将……”
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是一拳打了过来。
不明所以的君子游晕头转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等清醒后再睁开眼,哪里还找得到缙王的影子?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烟花巷口的君子游顶着左眼的乌青,一脸苦相看着面无表情从刑部取来卷宗的江临渊,重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元芳,你说这地方是不是被诅咒了,三天两头发生命案,我想不来都不行。”
“我觉得被诅咒的可能是大人您……”
小声嘟囔一句,江临渊把卷宗递给君子游,边带人往巷子深处走去,边给人念叨:“这位去世的章弘毅将军年轻时戍守边关,曾多次击退来犯的北狄,立下了赫赫战功,近些年染了恶疾,受不了北地严寒,皇上便恩准他回了京城。可他不识相的亲近了太后,手中还有军权,这让皇上十分忌惮。”
“……怎么总有人喜欢把我往歪了带,你难道想说,章将军是皇上动手杀的不成?”
“不,下官的意思是,皇上明里暗里提醒了几次,章将军便成了这般只知流连温柔乡的颓废德行,而且……男女通吃。”
君子游被口水呛的直咳嗽,瞪着江临渊,不由佩服起他来,“探花郎,初到京城,你的消息也太灵通了点。”
“大人说笑了,此前的十年,下官都在京城寒窗苦读,对形势略知一二也是正常。”
相谈间,君子游已被带到巷弄最深处的楼阁,一看门前的对子,便知这次的案发现场属实不得了。
南风阁……这儿不正是上次缙王遇刺的地方吗?
满心顾虑的君子游很怕自己一推门就见到满室血腥的恐怖场面,因此小心翼翼把门顶开一丝缝隙,朝内张望一眼,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赶紧回身靠在门上,连喘几口粗气。
江临渊给他拍拍胸口,他却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沉声质问:“你开玩笑吧!章将军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为何里面一切照旧,全然不似遇事的模样?”
对方面露难色:“大人,您有所不知,南风阁虽不起眼,可来这儿寻欢的都是达官贵人,与他们相比,章将军都不算什么,哪儿会有人在意他的死活?再者……上边还不想章将军遇害之事太早传出去,特意嘱咐了不要声张,等下还请大人小心行事,千万别露了馅儿……”
“你……你这不是胡闹么!”
君子游却也无计可施,万般无奈,只得状若无事进门,刻意不去看那些举止过格,不堪入目的香艳之景,埋首走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白日宣淫”,“不成体统”之类的话。
江临渊在旁煽风点火,“大人,您真的是写了风流事的先生吗?难不成,那些都是你……”
“呸!有心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不如到现场走走看看,小心我缝上你的嘴!”
两人分明是来光明正大的查案,不知怎么,鬼鬼祟祟活像是做贼,君子游在心里叨咕这倒霉的一天怎还不过去,被太后与小侯爷为难不说,还挨了王爷的一拳,这会儿头还晕着,可怎么办啊……
他心不在焉,几次冲撞了正在兴头上的宾客,江临渊连连给人拱手致歉,一来二去还是引人注目了,就在二人为此无措时,阁楼上忽然出现一人,出言替他们解了围。
“哟,二位恩客生得真好看呀,就是有些面生,若是第一次来,不妨让在下带你们领略一下南风阁的风情吧。”
此人缓缓步下台阶,白衣胜雪,墨发如瀑,便好似画里走出的人儿,无需脂粉点缀,便是无可挑剔的美,打扮得如此低调,也掩饰不住他过人的气质,虽是出身风尘,却未有半点下作之气,因而与此格格不入。
一时满场唏嘘,见君子游看呆了去,江临渊扯着他的袖子,提醒道:“这位就是南风阁的魁首,白有容。”
“有容乃大,好名字,我能摸摸看吗?”
江临渊一怔,盯着君子游不知所云。
后者又道:“不摸摸怎知道大不大……”
说着还不知死活的伸出手,就算没碰到人,还是让周遭看客悬起了心,吓得江临渊赶紧按住他的手腕。
“大人,你可知摸一下要多少钱!”
君子游这厢还没答,就觉掌中靠来了什么东西,又平又硬,手感极差,换了旁人,早就失落了,可君子游却是立刻兴奋起来,再一看主动靠上来的人正是白有容,当场流了两行鼻血。
“嚯……刺激。”
“这位大人生得可真好看,恰是在下喜欢的类型,不知可否赏脸,与在下一入雅间谈情?”
白有容此话一出,君子游就觉着背后飕飕冒着冷风,回头一看,不知多少双血红的眼睛死瞪着他,赤-裸-裸的,满是羡慕嫉妒。
似是觉着仇恨还不够,白有容又凑到君子游耳边,以极度魅惑的语气道:“不收钱哦。”
这下君子游可找不着北了,哪怕前边是无底深渊,也能面不改色纵身跳下,便半推半就的被白有容拉上楼去。
江临渊叹着气,不好指责自己的上司,只得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一到回廊,君子游就迫不及待的松领口,解腰带,连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想着找乐子了,结果才刚转进角落,他就被人捂了嘴顶在墙上,静待紧随其后赶来的江临渊。
看着衣衫不整的君子游动弹不得,喉咙里呜呜咽咽发出闷声,江临渊面上无奈,心里却是偷笑着给白有容作了揖。
“多谢魁首相助,要不是你出面解围,只怕事情就要闹大了。”
白有容笑道:“举手之劳,不必挂心,况且……我也是此案的嫌疑人之一,还请手下留情。”
他这么说,反倒是让君子游不知所措了,与江临渊对视一眼,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吵乱闹了,白有容才撒手放开他。
憋了半天的君子游喘着粗气,推开身前碍手碍脚的江临渊,追问:“此言何意,为何你也有杀人嫌疑?”
“因为昨夜章将军死前,是与我见过面的,既然难以洗脱嫌疑,不如从实招来,也好免去查出之后被人当作凶手的麻烦。”
白有容也算坦然,将二人带到一处雅间,稍稍把门推开一丝缝隙,暗示他们靠近。
君子游特意看了看周遭的状况,见门牌上刻有竹子的暗纹,写着“地字间”三字,门槛前面还留着些许暗色液体被擦拭过的痕迹,鼻息间还充斥着一股子浓烈的血腥气,当下对现场的惨状也有了猜测,咽了口唾沫,才靠到门缝跟前去看。
果不其然,房内四壁与天顶都有飞溅的血痕,地上积血未干,还横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等等,两具?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的君子游扯着江临渊,无声摆着口型数落道:“你根本没说死了两个人!为什么是两个人!!”
“大人,我也是第一次到现场,就算您这么说也……”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白有容,后者聪明绝顶,怎会不懂他们的意思?
“此话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另一位受害者,是南风阁的倌儿,叫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