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游吓傻了去,急着把小黑从狼口中拉出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又是一个东西扑扇着飞了过去,坚喙叼着小黑的后颈皮,便把猫儿衔飞了起来,落到院墙边的高树上,发出闷闷的嗥叫声。
黎婴笑道:“你瞧,人们都说爱宠会随主人的性子,可真是没错。这小黑跟你一模一样,都是喜欢惹是生非,不管对方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敢挑衅,而每次你开罪了人,又都会有王爷替你料理麻烦,可不就是此刻的雪魂吗。”
听他这话,君子游抿嘴看着尚不甘心的小黑扭动着身子试图挣脱雪魂的控制,踢着后腿“喵呜喵呜”的叫着,还呲起牙来吓唬它。
雪魂却是毫不在意,还担心自己咬痛了它,特意将小黑放在了较稳的枝干上,张开两翼护着它,生怕它闹得厉害,不小心摔了下去。
君子游深有感触,当即告退去见了萧北城。
那会儿后者正靠在树荫下乘凉,一边吸烟,一边听着沈祠给他讲着近来京城发生的大小事件,活像在说单口相声。
见君子游来了,萧北城眯着只眼睛,抬脚就把坐在软榻边的沈祠给踢了下去,稍一抬下巴,是要他给人让位。
这些日子,柳管家给沈祠说了不少规矩,大多都是要他日后对君子游好些,说话做事别再让没大没小。
听了太多外面的传言,就连沈祠也以为君子游长留王府而未回大理寺是因为他阴错阳差被自家王爷用八抬大轿娶进了门,就算是个男的,往后也得硬着头皮喊他一声“王妃”。
可这话实在是说不出口,便只能见了人就跑。
君子游两手拧在身后,扭扭捏捏很是赧然,分明从前是个不拘小节,什么骚话都能说出口的性子,偏偏到了真正动情的时候,就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王爷,我……”
“养病这些日子,在府里憋闷坏了吧,今儿个刚好是解禁的日子,听说京城来了支开封的戏班子,台柱子开嗓就是惊世之音,本王也是心痒痒的,一起去听听?”
居然没有提起被毁了大婚以及君子游被绑一事,不是已经查到眉目却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让这事不了了之,就是在那人还没察觉的时候已经处理了与此事有关的人。
君子游试探着问:“您……不打算进宫面圣?”
萧北城瞥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他老人家不想见本王,本王又何苦去闹他的眼睛,惹得大家心里都不舒坦。等什么时候皇上消气了,想起有本王这么个侄子了,自然会召本王进宫去好生稀罕。说来娶了男妃这事在历朝历代都是罕见的,极有可能本王是独一份儿的,他就算气个三年五载,本王都不会意外。”
看着他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君子游心里跟着着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烟杆,冲到那人面前质问:“那您就打算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日后任人欺凌吗!”
“欺凌?谁敢欺凌本王。”
看似萧北城半睡半醒提不起劲,可他抓住君子游的时候却是力道十足,揽着他的腰便把人扯到身边,贴上他微烫的脸颊,呵出一口带着薄荷草冰凉气息的烟雾,只睁着一只眼的模样痞气十足,与往日判若两人。
“有你这只恶犬看守家门,谁敢啊……”
君子游望着那人,也不知是哪根筋没搭对,又犯了好色的毛病,盯着他的侧颜便忍不住亲了上去。
说到底,他对萧北城受罚一事深感自责,越是亲近,就越是感到无地自容,黯然垂眸,伤感道:“王爷,到头来,事情还是被我搞砸了。”
“当初本王只是要你阻止曹郁婉嫁进王府,就结果而言,你并没有让本王失望。”
“可是节外生枝,我惹出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有相爷的事……”
提起黎婴,萧北城的脸色才阴沉了些,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问:“这事,究竟是谁所为?”
君子游自是不敢说起苏清河参与其中的,也是纠结了许久,才想出个较为圆滑的回答。
“王爷应该早就猜到了才是。”
“你是说,定安侯府?”
“从前的事我是不知,关于老侯爷为何要对相爷赶尽杀绝也没什么头绪,但这件事绝对不仅仅是侯府参与其中。严格说来,侯府的势力也不止一股,有一个想杀黎相的老侯爷,就有一个想保他的小侯爷,从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唯独最近出了这档子事看来,也许是那里出了什么问题……”
君子游小心翼翼一指宫城的方向,很快又把手缩了回来,生怕被人瞧见,惹祸上身。
“套路丁风和西南商行的那天,我就调查了相府上下,在刘弊房间的窗外挖出了一具凶兽的头骨,让有经验的猎户看了,说是一种山里常见的野犬。头骨的每一根牙齿都被打磨的尖长锐利,可以造成凶兽啃咬的表象,杀死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看来这次的罪行是被推到了刘弊身上,西南商行的手段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老土,都不知换个套路。”
“但不能否认,的确很高明,就算有丁风和他手下几个作奸犯科的喽啰,也很难通过他们的行为定下西南商行的罪,更别提将矛头指向定安侯府了。与侯府之间的争斗不在朝夕,说要耗上一辈子也不为过啊……”
“不打紧,至少本王现在逍遥快活,也没人敢来触本王的霉头,这便够了。瞧你这愁眉苦脸的德行,赶紧换身衣服出门听戏了,没赶上名角儿开场,就把你推到台上去给本王唱一段儿!”
他边说边把君子游推了下去,自己也起身理了略显凌乱的领口。
然而还没等他开心起来,庭外又径直走来一人,同样愁眉不展,苦着张脸,可不就是好些日子没见着的大理寺正江临渊嘛。
“下官劝王爷还是别高兴了,您怕是再也赶不上名角儿开嗓了。因为半个时辰以前,这位名唤小春莺的伶人已经气绝身亡了。”
第82章 春莺
好不容易安生几日,解禁当日就闹出了命案,若说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就是某人撞了邪见了鬼,有了去哪儿都死人的恐怖体质。
君子游心里是一百个不乐意,长假休的都要忘了自己身负要职这事。可既然戴上了乌纱帽,事到临头就不能做缩头乌龟,经不住江临渊的软磨硬泡,还是去现场瞧了状况。
江临渊道:“死者是开封戏班的台柱子小春莺,真名慕七,到京城已有半月,问过熟悉他的人,对于他是否与人结仇这点都是避而不谈。细查之下才知,由于近来京城男风盛行,许多达官贵人都看上了他的长相身段与婉转的嗓音,甚至愿为博他一笑而一掷千金。”
“要是跟官员有所来往,死的蹊跷又没人敢透露实情也就不奇怪了。嗯……人在哪儿?”
“就在城南的梨园鹿香苑,是悬梁而死,只不过现场有些……”
一听江临渊支支吾吾,君子游便知情况定不简单。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场竟会乱得一塌糊涂,死者分明是吊死,现场却随处可见飞溅的血迹。价值万金的古董花瓶侧翻在地,摔得满室碎片,就连插在其中装饰的荷花也溅得到处都是水痕。
不知是哪个厨子路过此地时脱了手,门前还砸了一篮鸡蛋,弄的满地都是滑腻腻的粘液,稍不留神就会栽倒在地,摔掉两颗门牙。
至于断气的死者已经被人从梁上放了下来,就横躺在院中,应该是被人用不靠谱的民间偏方施救过了,所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简直惨不忍睹。
君子游见了这场面就感到头晕目眩,摇摇晃晃站不住脚,气虚的靠在江临渊肩头,“在三句话之内给我解释清楚。”
后者僵硬着身子无奈道:“下官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听说第一个发现慕七悬梁自尽的人是来给他送鸡蛋的侍女。他一直有个保养皮肤的习惯,就是把蛋清涂在脸上,借以美容养颜。那侍女见他惨死,也是吓个半死,摔了鸡蛋便连滚带爬的找人去了。”
“所以现场才会这般脏乱??”
“……不止如此,惊慌失措的侍女去叫了戏班子的班主前来,班主以为死者还没死,便急着救人,不巧踩在蛋液上滑了一跤,整个人跌在了花瓶碎片上,也被刺成了重伤,这会儿正请大夫帮忙包扎呢。至于后来将死者放下来的人……”
“是秦南归吧。”
君子游还没出声,倒是有人先他一步说出了推测。
他还傻呵呵的点点头,后来才察觉这声音不大对劲,扭头一看,竟是萧北城站在遗体边上,打量着死者的状态。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许你在外面找小白脸寻求安慰,就不许本王来捉奸了?”
萧北城皮笑肉不笑的,看得君子游心里发慌,赶紧反省自己究竟是哪儿做的不对,又惹这位神仙不开心了。怎么想都是方才靠上江临渊的动作让那人心里不爽,周围才会弥漫着一股子刺鼻的酸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城南的醋坊又打翻了桶子。
“王爷,您误会了,这个……您是怎么看出这事与小侯爷有关的呢?”
缙王冷哼一身,扭过头去,该是不屑与他说道的。不过难得他能在君子游面前扳回一城,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仰起头来,一脸骄气。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蒙住死者面部的帕子上绣了谁的名字。你如果了解秦南归那个见了美人就往人怀里钻的浪荡性子,就不会觉着他是无辜的了。”
话音刚落,院外就信步走来一人,两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到了萧北城身前,朝他微微颔首。
“王爷说这话可就是冤枉小侯了。小侯今日来此,目的与王爷相同,是为听曲儿消遣的,怎知会碰上这种横祸,也是可怜小春莺,才会给他蒙上脸,留下些许体面。王爷若是不准,便把帕子拿下来吧,只是这样做的话,小侯对王爷的印象将会有所改观。”
一向不合的两人开始斗嘴,君子游的脑袋疼的都快裂开了,忙横身在二人中间缓和气氛。
“王爷您别急啊,小侯爷是此案的嫌疑人之一,您也没必要针对他啊。小侯爷也是,到了问询的时候,下官自会去找您的,您先少安毋躁,待我先勘察现场分析下案情可好?”
秦南归仍是咄咄逼人,“真不愧是缙王手下的人啊,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跟本侯说话都挺起腰杆了,要是不搬个救兵,本侯会屈打成招也说不定呢。”
说到这里,从庭外又走进一人,君子游一见此人便是两眼一黑,差点儿蹬腿晕死过去。
若说秦南归手下有什么能治住他,让他头疼不已的人物,那必然是从前给他看了不少脸色,压得他难以翻身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叶岚尘。
照理说,叶岚尘要是跟秦南归同时出现,那必然是挺胸抬头,一副要欺压旁人的恶霸模样,今日却是不同以往,不仅低垂着头,还稍稍侧过脸去,举止显得很不自然。
君子游也是好事儿,追过去一看才知,叶岚尘左边眉骨上有一道细痕,连带着那一侧的眼睛都红肿着,很明显是挨了打。
被人看了个清楚,他手忙脚乱解释着:“是不小心撞在门框上了,莫笑!”
越解释便越是可疑,看着秦南归连一眼都不屑看他的德行,君子游也便猜出了个大概。
他说:“此案乃是民间命案,于情于理都该由顺天府处置,然后是大理寺,最后才是刑部、御史台。下官觉着,叶大人有伤在身,还是不麻烦您为好。不如您跟侯爷都先到外面暂候,喝两杯茶,尝尝点心,一会儿下官就过去了。”
此案涉及秦南归,叶岚尘又是他手下的人,插手的确不妥。
后者看过了小侯爷的脸色,见那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便点点头,很快追了上去。
待二人出了院门,萧北城才道:“自己的事都没处理完,倒想着怎么帮别人了。”
君子游摇摇头,“我是按规章办事,帮他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叶大人要是真的查了此案,又没给出小侯爷想要的答案,定然难逃苛责。看他身上的伤便知主仆心生嫌隙,这样下去定会离心。虽说我与他的交情算不上好,可能交个朋友的话,谁又想多个敌人呢。”
“你有拉拢之意?”
“嗐,我连个屁都不是,能怎么拉拢,决定权是在王爷您这儿啊。罢了罢了,先不说官场上那些惹人厌烦的琐事,还是查案要紧。”
君子游摆了摆手,嘴里叼着丝带,把宽袖绑起来固定在肩头,俯身去看了死者的情况。
此人两手拇指与食指间,以及其中的虎口处都沾染了胭脂水粉,极有可能是抹花了脸上的妆容才留下的痕迹。
他一掀盖在遗体面部上的帕子,见到死者颇显悚然的妆面之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王爷,您经常听曲儿的话,一定对唱戏化妆打扮这套规矩很了解吧。通常伶人是会先画好妆面,再套上戏服吗?”
萧北城垂眸看着死者的扮相,猜到君子游心中的疑惑,解释道:“的确如此,为防水粉沾染到衣装上难以洗去,通常都会穿着衬的里衣里裤化妆。待妆面画好,片子与发饰也都戴好了,才会穿上戏鞋与行头。”
“这便是疑点之一,死者遇害时所穿的是行服,通常适用于外出与打猎的场合,绝非上台表演的装扮。小春莺在开封时就是名角儿,唱戏多年,不可能对如此基本的常识都没有了解,所以他的扮相是被人精心伪造的,而且凶手对戏曲了解不多,才会漏洞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