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他当初愿入王府成为幕僚,极大的原因就是想自由自在不被束缚,后者也便不忍再阻拦他。
“这件案子,本王要与你同查,不论何处,你都要与本王一同出入,不得擅自行动。”
这样一来,也就只能当着他的面询问涉事之人了。
君子游叹了口气,算是妥协,吩咐江临渊帮忙将等候已久的人们打发到别院,至于现场与周遭的院落则是等待仵作前来验尸,任何无关者不得再擅入。
临走前,从死者身边经过时,他似乎又发现了什么,俯身拉开死者衣服的下摆,暗戳戳点点头,听见萧北城催促他了,才快步跟上前去。
由于戏班子人数颇多,一一询问下来怕是到了明早也得不出结果,为节省时间,君子游便让他们三两结队入室内答话。
为防他们其中有人串通口供,他想了个保险的法子,便是拆散原有的组队,令关系不算太好,甚至是不相熟的人一同答话,这样一来便大大增加了口供的真实性。
几个时辰下来,大概总结出了几点,在灯火下记录下来,写到不解时便叼着笔杆问上几句。
“王爷,贴身侍女说死者与人为善,时常会拿出银两接济寺院与贫民,该是个好人才对。但戏班子里不少人表示,他平日里飞扬跋扈,见了谁都要踩一脚,恨不得骑在人头上作威作福,您觉着不觉着这很像……”
“花魁案时,涉事者对死者绮凰的评价也是如此。他们之中很多人是不愿遭到怀疑,被误解为杀人凶手的,总要装出与死者和气的假象。至于那些假装不得的,就会说些丑事让人改变对死者的印象与看法来诱导办案者误入迷局。当然,也不排除死者生前就对人有差别待遇。”
“那个侍女如果是从姑苏时就一直陪着他到此的话,与他关系当是非同一般,应该不会像对外人那般蛮横无理。说起来此案的嫌疑人还有小侯爷这位大神,他那边要怎么去问啊……”
“你多虑了。就算要杀人,秦南归也不屑于亲自动手,你当他手下的暗鸦都是一群饭桶吗。他越是不避讳自己与此案有关,便越是说明他不怕被人查到头上。这案子看似复杂,真相也许简单到令人咂舌,等到仵作的验尸结果,也许就能结案了。”
君子游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因为坐的太久,突然起身总会不适,腿抽着筋又跌坐回去,咿咿呀呀的喊着疼。
萧北城无奈,把人扶了起来,毫不留情就是一脚踹在他腿上,一记重击的痛盖过了抽筋的疼,君子游立刻息声,很怕自己再叫一句都要多吃些苦头。
不过这会儿的痛感倒是让他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细节,他忍着疼,声音发颤的问:“王爷,伶人唱戏的时候,是不是都会穿着特殊的鞋子?”
“花旦为演出三寸金莲的神韵,是会穿一种特制的木跷鞋,须得以裹脚布缠起固定。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方才我发现死者身上的行服过于宽大,掀起他的衣摆看了看,发现他赤着的双足及踝部以上都有都有被勒缚过的痕迹。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又为何在他死后脱下他的跷鞋呢?”
“死后?何以见得。”
“人活着的时候,身上的印痕将会随时间慢慢淡去,而死者足上的痕迹已经发紫,是血流不通滞在此处造成的,所以跷鞋必定是死后才被脱下。”
“照这么说,凶手伪造的不只是他的妆容?”
“比起妆容,我倒是更相信凶手仅仅是脱去他的戏服而罩上一件宽大的行服。王爷不妨与我打个赌,如果我真的猜中了,您就……”
瞧他突然凑到面前,萧北城觉着有趣,眉毛一高一低颇显滑稽,追问:“就怎样?”
“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若你输了呢?”
“那我也答应王爷一个要求。合理的买卖,王爷总不会不敢吧。”
他的激将法虽然拙劣,时机掌握的却是恰到好处。萧北城怎能容忍被他轻看,当场便把人拖到了现场,是要一探究竟。
夜已深,先前停放在院中的遗体已经被抬回顺天府由仵作检验,厢房没有点灯,稍有风吹草动都会让人心惊许久。
君子游胆小,两手合十在胸前,顾自念叨了几句有怪莫怪,紧着往萧北城身后钻。
突如其来一声响就吓得他胡乱鬼叫,结果竟是只路过的野猫不小心踩了枯枝。他大惊小怪,倒是把猫儿吓跑了。
萧北城拿他没辙,便点了火折子照明,心道这人怕鬼怕成这样还非要凑前查什么命案,这不是自作孽么……
现场白日留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看上去还是挺骇人的,君子游咽了口唾沫,拉着萧北城到了挂满戏服的衣架旁,一件件翻着行头。
死者林慕七,或是小春莺生前善唱花旦,因此戏班子里所有旦角的戏服都挂在他的厢房里,找起来确实麻烦。
不过君子游为了这个赌局也是拼了命,到后来连怕也忘记了,果然找到了一件袖口与衣襟处沾染了水粉痕迹的衣裳。
他将戏服取了出来,比对一番,觉着与遗体双手的痕迹刚好吻合。
“王爷,看来死者遇害前穿的就是这件没错了,您看这件开襟的设计,是非常好脱下的,一般来说脸上的水粉是不会蹭到这三个位置的,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死者留下的讯息。而凶手发现了这点,为了自己不被怀疑,所以脱下戏服,为死者换了一身宽大的行服。”
萧北城提着火折子半晌没说话,君子游觉着奇怪,便推了他一把,却见那人两眼直勾勾盯着房内黑暗的角落,被他碰了才回过神,敷衍的说了句:“……原来如此。”
“之所以换行服,是因为行服从领口到身侧都缝有衣扣,整件套上也不会碰到死者脸上的妆容,凶手便是借此掩盖死者留下的讯息……王爷您到底在看什么,那边到底有什么?”
说着说着,君子游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以为萧北城是被什么吓了去,还想借此来嘲笑他一番,不知怎么就卯上了倔劲儿,非要去那人看的地方一探究竟。
萧北城忙出手拦人,便是不想他轻举妄动。可君子游好奇心太盛,一心觉着此事有诈,非要一探究竟,居然挣脱了他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去查看情况。
此时天公不作美,夜空惊雷乍现,随着刺耳巨响,灼目电光映明了整个黑夜。
阴风呼啸而过,被拂动的白绫就在梁上缓缓摆动,令君子游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借着雷光,他看清了角落里黑成一团的阴影。
赫然……是张人脸。
第85章 凉薄
“哇啊!鬼啊——”
君子游惨叫一声,拔腿就跑,岂料转过身子就踏上一片碎瓷,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居然又是头先着地,当场把自己摔晕了过去。
萧北城扭头闭眼,没敢看这惨状,等那人彻底没了动静,才叹息道:“真是自己作的……”
他上前去扶起君子游的头,确认过没有外伤后松了口气,而后看着角落里瑟缩着的黑影,冷声道:“差点闹出人命,还不出来认错!”
被他呵斥,藏身在暗处的人打了个激灵,知道无处可逃,只得慢吞吞的爬了出来,看着萧北城的眼神满是委屈,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萧北城又是一声长叹,心道自己究竟是蠢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跟着君子游到命案现场胡闹,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如何收场?
在他进退两难时,刚好听见沈祠在外喊着:“王爷,大人,您们在这儿吗?”
沈祠胆子小,不敢独自一人在夜里到命案现场来闲逛,萧北城正要将他唤进来收拾残局,就又听那人在外惨叫道:“救命啊!闹鬼了啊——”
敢情他是看到了火折子映出的光在厢房内跳动,错认成了鬼火,又见照出的人影四处走动,便胡乱叫了出来。结果便是把才刚睡下不久的人们吵了起来,纷纷来此凑热闹,坏了萧北城的大事。
无奈,萧北城只得让人先把昏死过去的君子游带到别院安置,自己则是揪着沈祠去把那“黑影”拖了出来,好生观察一番。
这会儿空中已经飘起丝丝小雨,沈祠抓着那人滑溜溜的,几次都脱了手,借着空中炸开的惊雷发现这人身上居然糊了一层淤泥,所以藏身在暗处才会让人难以察觉。
总不能让这样邋遢的人到缙王面前惹眼,沈祠只得强忍抵触,先打水给人里外洗了个干净,能辨认出模样了,才把人送到萧北城那儿。
此人上身未穿衣服,只有一条粗布短裤遮羞,已经破破烂烂,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身上散发着恶臭的气味,一看便是许久都没洗过澡了。
萧北城皱着眉头让人退了几步,点起烟来用烟香掩盖了他身上的气味,压着作呕的冲动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案发现场,你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这气势,倒是与他的王妃愈加像了。
这人傻笑着,神情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模样,“嘿嘿”好半天,才流着口水道:“饭……哎嘿嘿,饭……”
声音竟然沙哑到不细听都辨不出字音的地步。
沈祠捂着鼻子,满脸嫌弃,“王爷,这人是个失心疯吧。”
“不管疯不疯,他与这案子必然有所关联。”
想到自己面对的是个疯子,萧北城的态度也便缓和了些,沉下气来耐心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疯汉连连点头,又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让人看不透他的意思。
萧北城拿了茶盘中的糕点,在疯汉眼前晃了晃,“你要是好生回答本王的问题,想要什么吃的都有,可想好了。”
“我……唔,饭!要饭的!”
果然是个要饭的。
萧北城点点头,把点心递给沈祠,让沈祠切成小块递给疯汉,看疯汉狼吞虎咽的吃下了,又问:“你是个要饭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饭,有饭吃。”
“是谁给你饭吃的,又是谁让你留在这里的。”
疯汉这下不说话了,看着沈祠手里的点心,舔着嘴角,显然是馋着,又不知如何表达,急的直跺脚。
沈祠又道:“说不出来的话,你给比划比划也行。”
疯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踮起两□□叉站立,拈着兰花指,一手高举过头顶,另一手则端在身前,显然是伶人唱曲儿时的站姿。
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身子前倾,将腰胯顶了出去,一腿翘在另一腿的膝头,竟然甩着两手蹲了下去。
沈祠见了大惊:“王爷!这是……”
“卧鱼。”
一种难度极高,对身体的柔软度要求极高,戏剧中伶人时常表演的动作。
“这个人,难道会是……”
二人愣了许久,疯汉见自己麻烦了一遭还没人张罗给他吃的,显得不大开心,便从沈祠手中抢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不小心噎住了差点背过气去。
沈祠赶紧给他喂了几口水,见萧北城神色复杂,便知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把他带下去吃些东西吧,这个人好好留着,明日子游醒了,会用得上他的。”
翌日一早,君子游醒来听说这事,果不其然要去见那疯汉。
这会儿下了一夜的大雨还未停,他光脚下床,脚还没沾地就被萧北城拎了回来,按头推回床上。
“去的太早,疯子没醒也是无用。先看看自己有没有哪里不适,头还疼不疼了。”
君子游揉揉睡眼,摇了摇头,“就是有点晕。”
“你再不注意养着,就要跟那疯汉一个下场了。昨夜本王让姜大夫去看过了那疯汉,说他的后脑曾遭过重击,是被活生生打傻了的,你也得小心点,没准儿再撞个一两次就跟他一样了。”
说着萧北城就把一碗排骨鲜粥送到了君子游嘴边,看着他喝完了,才让他起身穿衣。
“王爷,您不觉着这个人出现的太过巧合吗?死者过世当晚,他就出现在了现场,而且是抓准了我们去调查的时候,这很奇怪啊。”
“本王倒觉着只是巧合,毕竟昨夜你是心血来潮才会与本王打赌前去一探究竟,别人就算想动什么手脚,也不会猜到你有这个举动。”
“那就极有可能是想背着我们做些什么,却不巧被撞了个正着。该不会,那个疯汉其实是装傻充愣的?”
萧北城闭目叹道:“都说了姜大夫诊断过,他头部的确有重伤的痕迹,可能性不大。方才本王让沈祠去问过了戏班子的人,他们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疯汉存在,还猜测是外边跑进来的,你认为呢?”
“一个脑识不清,却身怀绝技的疯子碰巧闯进了戏班子吗?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待我君三问前去一探究竟。”
君子游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全然不顾身后萧北城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走出几步后才想起忘了什么,又巴巴的跑了回来,从枕边拿了他写有“三问”二字的折扇,大冷的天也要装模作样扇扇风,把自己冷出一身鸡皮疙瘩了才知道收手。
“说起来,从来鹿香苑到现在,似乎还没见过这儿的班主呢,他情况如何了?”
萧北城没好气道:“谁知道呢,一跤跌在碎瓷片上摔的半死不活,能见你就有鬼了。”
“哎,王爷您现在待我怎这样冷淡,果然男人心总是凉薄……”
“放屁!你把本王当成江临渊了不成,没大没小的,跪下!!”
听他这么一说,君子游才意识到似乎的确如此,从他醒来听了疯汉的事以后就一直问个不停,那人心有不满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