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锦绣的,她胆子那么小,不可能会去杀人!”
就连班主也出言为人洗脱嫌疑,“官老爷,锦绣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才能把一个成年男子吊在梁上呢?”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利用那个古董花瓶就可以轻松办到。”
君子游进了厢房,将一根结实的麻绳从梁上抛了过去,一端绑在替代花瓶的瓷器瓶颈处,另一端则穿过窗子,连到了房间之外。
他又绕到窗外,将绳子拉长,厢房不远处恰好有一口深井,井口四周有用以防水的沙袋,他便在麻绳另一端绑了深井用来打水的木桶,将木桶置于井中,继续往木桶中丢着沙袋。
由于花瓶过重,起先丢下几件沙袋并无反应,但当木桶中的沙子重量叠加到与花瓶重量相差不多时,厢房中的花瓶便开始上升,底部腾空。
这个时候继续添加沙袋,花瓶就可缓缓升到高处,掌握好花瓶卡在大梁处的时机,再以木棍卡住打水时控制木桶上下的转轮,花瓶就可被固定在大梁下方一点的位置。
君子游带领众人回到厢房,借用梯子登上高处,在花瓶瓶颈处又系了条绳索。
“这么危险的事就不用临渊亲自实验了,去把那天的人偶搬来吧。”
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人偶,君子游将刚系好的绳索绑到人偶的脖子上,为了让人偶的重量复原死者的体重,又在人偶身上绑了加重的沙袋。
待做好这一切,他切断了最初为将花瓶升到高处而拉到室外深井的绳索。
花瓶有所松动,但由于加了沙袋的人偶体重超过了花瓶的重量,所以即使没有外界力量的支撑,花瓶仍是无法下坠。
有人发出质疑:“这法子看上去挺厉害,实际上却行不通啊,这玩意儿吊不起来尸体就是白搭。”
君子游笑而不语,而猜到他此举何意的萧北城带着些许赞叹的语气解释道:“是水。”
“没错,当天现场满室水迹,就是因为花瓶被打破之后,里面用来养莲花的清水洒了满地,如果说是花瓶加上水的重量,那未必不能吊起一具尸体。”
为证明这个猜测,君子游请人登梯,往花瓶中倒了清水。
随着水的重量附加,花瓶渐渐下沉,而人偶也被缓缓吊上了高处。
由于加入水的速度控制的非常缓慢,所以花瓶落地时并未摔破,而是稳稳落地。
君子游这个时候又站上高梯,用白绫缠住人偶的脖子,量着高度与长度把人偶吊在了梁上,而后割断此前用以相互牵制的绳索,人偶看起来便好似是自缢在了房中。
他又道:“我想凶手是打算将花瓶放置在遗体脚下,让人看起来好似是死者踏着花瓶垫脚登高自缢而死。但她发现死者吊起的高度过多,导致双脚与直立的花瓶之间仍空了段距离,便想着为死者穿上跷鞋。可跷鞋行动不便,是不会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寻死的,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对此一无所知的班主打碎了花瓶,将证物以及其中的水全都散在现场,令调查陷入迷局。”
萧北城看向班主,摇着头,话中满是同情,“而那篮打碎在门口的鸡蛋,只是她为了找到一个破坏现场的倒霉蛋,就算对方没有跌入房中,她也会想法子打破花瓶。很不巧,那个人就是班主你。”
事已至此,铁证如山无可辩驳,锦绣叹了口气,神情却是如释重负。
“大人如何猜到是我的,只凭一个死前留下的暗语是坐不实我的罪名的。您如此笃定,一定是找到了铁证。”
君子游道:“这件案子做的可算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你特意泄露自己就是凶手的事实,我又怎会想到是你呢?我想,你是有意向我自首的吧。”
第89章 铜币
“受惊那日,我最先是看到了房外被雷光映出的女子身形,误以为是鬼怪作祟,大惊失色。后来才想到,这起案子的死者是男性,就算真有冤魂也不该是女鬼,便猜到当晚来见我的人是你。因为看到追出去的人是王爷而不敢现身,从这个方向着手,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毕竟这个案子的手法只适用于力气无法吊起尸体的柔弱女子。”
“原来如此,我输的心服口服。少卿大人,真是败给你了。”
锦绣笑了笑,抬起两手伸向那人,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从容而坦然,倒是让君子游不忍了。
“如您所说,那天七公子为见小侯爷做了准备,我便从身后接近他,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当时他从铜镜中看到了我的影子,所以才能留下那样的讯息,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留下那件戏服的。”
君子游问:“为何非杀他不可?你与他主仆多年,情义非常人可比,是什么让你决意放下这些,执意害他?”
“大人有所不知,七公子作恶多端,早在姑苏时就撺掇着好人家的儿子去盗墓,淘出来的明器低价收,高价卖,从中牟取暴利,哪怕那些被他蛊惑去做了土夫子的人遇险死在墓里,也不会赔偿一金半银,全然不顾没了顶梁柱的人家要如何过活。我姐姐一家就是被他害死了的,从姑苏到开封一路走来,我都想着如何才能杀他,是到了京城才寻到机会。”
在后面的话,锦绣也不愿透露太多,君子游便让衙差先把人押回顺天府,待后面再由府尹谭大人详审细节。
听了锦绣的杀人理由,戏班众人都有些沉默,尤其是那先前话最多的马褂青年,好似由此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也开始后怕起来。
事情至此还未结束,君子游咳了几声,示意窃窃私语的众人息声。
他两手负在身后,目光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沉声道:“林慕七的确是锦绣杀的没错,可真正害死他的人是谁呢?”
他说这话根本是自相矛盾,连萧北城听了也觉着事情有趣了起来。
众人心中虽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发问,很怕会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纷纷避开目光。
君子游又道:“如班主所说,锦绣是一介女子,按说是无法勒死一个成年男子的,并且林慕七死状有异,神情安然,根本不似气绝而亡。那么请问,在什么状态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能轻而易举勒死一个男人呢?”
江临渊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是说,早在之前死者就已经有了异状,更可能已经……死了?”
“不错,在后来的尸检中,仵作发现死者耳后非常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针孔刺出的痕迹,并且微微发黑,但死者的确是被缢死,这也就说明他是被人下毒以后,才给了锦绣杀他的机会,更可能……根本是有人为了借刀杀人,才利用了锦绣。”
这时萧北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小子,鬼鬼祟祟是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便把手里仅剩的杯盏丢了出去,刚好打在偷偷溜到院门前的马褂青年头上,当场把人打昏了去。
君子游无奈,“还真是做贼心虚。说实话,要不是他一直阻挠办案,戏班这么多人,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这个人根本是死于话多啊。”
于是这位涉嫌下毒与间接杀人的马褂青年也被缉拿归案,办事的衙差走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君子游这个时候才让沈祠唤来了瓜儿,当着班主的面,从别院带出一人来。
此人个子不矮,却微微有些驼背,长发披散着,一直用手挡着脸不肯见人。
沈祠猜到了什么,便帮着君子游把人带到班主面前,轻轻拉下了他的手。
此人正是先前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疯汉,被君子游洗干净了打扮一番,容貌已经恢复正常,是带着几分花旦妩媚的姿色,唇角还印着一颗丹痣。
“他、他是……”
班主激动的都快站了起来,包扎伤处的绷带上透出点点血迹,拉住那人的手便不放了。
小春莺有所迟疑,似乎还要装傻,萧北城出言,阻止了他的举动:“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无需再装疯卖傻,让在乎你的人痛苦了。”
小春莺闻言泪如雨下,跪倒在地抱住负伤的班主与愣住的瓜儿,哭得声嘶力竭。
君子游忍着心酸问:“王爷是如何得知,他并不是真疯的?”
“他人疯疯癫癫的,眼神却是清明,把自己造的灰头土脸是不想让有心人认出他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又是希望你能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须得承认,如果不是他装神弄鬼,用人偶提醒了我,也许我真的会把最先到达现场的人之一,又把命案现场弄得一团乱的班主当作凶手。”
“你又是如何猜到他的身份。”
“这个嘛……”君子游狡黠一笑,“死者林慕七是个半路出家的伶人,留着小春莺不杀定是还有留他的用处,如此也就不难想到他装傻的原因,一是让死者彻底对他放下戒心,好偷偷留他在戏班,二便是暗中保护班主与瓜儿,真遇到什么不测,他是会挺身而出的。”
萧北城怀着对他的赞许点点头,看着天色已暗,便拉着人离开了鹿香苑。
“案子告一段落,也该回去歇歇了,想吃什么,本王请你。”
一听这话,君子游乐了,“嘶,暮烟阁的凤爪,酸辣爽口,又是脱了骨的,一口一只,想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家的叫花鸡也是,烤得外焦里嫩,一口流油,那叫一个舒服。还有那甜而不腻的软栗子花糕,吃下去心里美啊。我又想起东街的酸李子软糕了,虽然有点酸又有点粘牙,但那味道吃了是会上瘾的,我想……”
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说饿了,君子游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萧北城也是无奈,用烟杆轻轻点了点他的脑门,嘴上数落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还是命沈祠备了车马去到城东暮烟阁,尝那许久都没吃过的滋味。
他没注意到的是,从梨园回到朱雀大街,君子游一路都在用一种惆怅而不舍的眼神盯着他看,好像见一眼便少一眼似的。待他察觉到不对劲儿而回头时,那人已经移开目光,装作去看风景了。
气氛有些诡异,萧北城就这么尴尬的着看君子游甩开腮帮子横扫了一桌子好菜,酒足饭饱只歇了片刻,便说要他先行回府,自己想起来还有几个问题要问锦绣,一溜烟的跑了。
沈祠指着他逃走的背影直跺脚,“王爷!他是不是来蹭吃蹭喝的,吃完就跑,有这种人吗!”
萧北城不以为然的小口抿着清酒,“他蹭吃蹭喝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第一天认识他不成?”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不由得担心。
可萧北城一直是个闷葫芦的性子,总想着那人不愿,便不想深究,给他留下一点私人空间。
以往都是如此,没想到这次却是惹上了大麻烦。
君子游出了门便一头钻进了人少的巷子里,确认过身后没人跟踪以后,才爬墙绕到大路,直奔刑部。
他赶到的时候,刑部都已经关门了,守卫听见有人敲门,只把门开了一条缝隙,看也不看便要轰人:“要击鼓鸣冤就上顺天府去,大半夜来敲刑部的门,你有几个脑袋够砍啊。”
刚说完,外面就伸出一只手来,拿着的显然是个腰牌。
守卫提灯看过了上面的字,正是“大理寺少卿”,赶紧把人放了进来,还在心里念叨着时运不济。
全京城谁不知道刑部尚书叶岚尘最膈应这位少卿君大人了,一见面都恨不得把他的脸踩在脚底下碾,谁把他放进刑部的大门,往后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好在这会儿叶岚尘已经回府,想着小心点不被人察觉,往后这事也就查不到自己身上,守卫小心翼翼带人走了不起眼的小路,谄媚道:“少卿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夜里黑,就让卑职给您带路吧。”
殊不知君子游正是利用了他这种怕事的心态,“走,去刑部大牢。”
说起来如今京城之中有三牢,作奸犯科的寻常百姓通常是被关在顺天府,而那些扯上政事,得罪了皇上和太后的,基本上除非一死都很难再走出天牢。
至于稍微有点身份地位,或者杀人如麻的穷凶极恶之徒,为防有人劫狱,通常就都是被关在刑部。
守卫想了想,此刻大牢里没什么怕见人的犯人,让他进去也无妨,便开了牢门,又被君子游塞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待守卫走远,他便走在大牢如墓道般幽深的长廊中,目光从那些被关押到已经面目呆滞的犯人身上略过,最后停在了再普通不过的一间牢房前。
他停步不过须臾,从监牢栏杆的缝隙中就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手,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救……救救我,大人,求您救救我吧,我有钱,还有好多钱的,您把我从这儿救出去,我就把所有的钱都给你。”
君子游垂眸看着那人,缓缓蹲下身子,从那人手中扯过自己的衣角。
此举惊吓了对方,赶忙拨开面前蓬乱的头发,是想看清他的长相。
昏暗的灯光下,被牢门隔住的两人都认出了彼此,落魄的犯人指着君子游,吓得说不出话来,而后者却是微微一笑,语气柔和,“好久不见,认出我来了吗?邢大人。或者现在该叫你邢金宝了。”
“你你你……你是……”
“想起来了吗,我就是把你送到这儿来的君子游。”
邢金宝立刻换了副丑恶的嘴脸,两手抓住君子游,是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的凶狠,“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贱-种!你可知被你害到这里,我落的有多惨!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