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知一脚踹开碍事的李阳冲进去,“老头,快来救人。”
老头撩起眼皮,一眼就看到了“吴小四”肩上那道致命伤,冷漠道,“死了拉倒,不救。”
“不行,这人暂时不能死。”林月知也不耐烦,“快点!”
莫古通眼瞅着这两惹不起的怕是要打起来,赶紧将人一丢,说了句“老衲去找季蛮姑娘”,就麻溜的跑了。
结果老头骂骂咧咧刚和林月知吵了两句,他又火烧屁股般更加仓皇的跑了回来。
“你干嘛呢?”林月知不悦的扫他一眼。
莫古通一张老脸涨的通红,看着他们半晌没说话,先打了个哆嗦。
32.
季无鸣到老头房里的时候,发现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些诡异,也只有老头在堆满木零件的床上摆弄着他的木头手。
季无鸣眉心一跳,想起自己房中才平息不久的事情,桃花眼半眯起,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一派平静的问,“怎么了?”
莫古通不怎么会看人脸色,率先鼓起勇气开口,“你——嗷!魔女,你干甚踢老衲!?”
“看你不顺眼!”林月知恶狠狠的瞪他一眼,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你想死可别带上我”。
季无鸣似笑非笑的瞥她,“你们想说什么?”
李阳光是听这声音就头皮发麻,眼观鼻鼻观心装作自己不在场。
林月知立刻摇了摇头,连说“没什么”,指着被丢在角落里的重伤人士转移话题,“已经喂了药,还没醒。这人的脸似乎不是□□。”
季无鸣意识到了什么,却没有多说,顺势被这个话题拉走了注意。
“不是□□?”
他皱着眉上前蹲下,一把掐住对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看到空隙。
再好的画皮之术也做不到完全服帖,而且季无鸣直觉告诉他,这张脸绝对不是对方的真实容貌。
他皱眉沉思,收拢手指,突然感觉到指腹的触感有些不对,他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沾了一层薄薄的细粉。
这些粉触之滑腻,带有馨香。
林月知手上也有,她恍然了一下,猛地上前,手指在“吴小四”脸上用力一擦。
“是脂粉!”林月知肯定道,“难怪叫人看不出端倪,原来是直接将脸画在了自己的皮上!”
林月知话音一落,“吴小四”眼皮弹了一下。
季无鸣眉梢一挑,与林月知交换一个眼神,突然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快则一盏茶,慢则一柱香。”老头冷哼了一声,语调还是阴阳怪气的。
林月知明白自己被耍了,瞪着还在装死的人,连连呵笑了两声,转头就大步流星出去下到院子里,不过须臾提上来一桶现打的井水。
水里还漂着浮冰,光看着就刺骨寒凉。
“咦!果然不愧是魔女!”莫古通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季无鸣默默退开两步。
“既然醒不来,那我帮帮忙好了。”林月知凉凉的说着,直接将这桶冰凉的井水泼了过去。
“吴小四”惊觉怕是要糟,赶紧装作醒了睁开眼,然后
哗啦!
刺骨的水迎面兜头泼过来,直接浇了个透心凉。
“吴小四”猛地弹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哟,醒了?”林月知将木桶一丢,抱胸好整以暇的上下扫量他两眼,“看来还挺有成效。”
“吴小四”伸出手指哆嗦的指着他,话没说出半句,反而牵动了肩膀的伤口,用力咳了起来。
林月知可不管这些,拿了顺手带上来的抹布就往他脸上擦。
“吴小四”惊恐的摇头,却拗不过林月知,被一把掐住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嘴唇一抖,冷汗直往外冒,最终只能躺在那里愤恨的任人施为。
林月知拿的抹布其实还挺干净的,就是洗了后放在院子里冻的很硬很粗糙,擦在脸上生痛。偏偏林月知还生怕擦的不够干净,用了很大的力气。
无力反抗的“吴小四”只能抽着冷气闷声控述:“嘶!轻点!你轻点!这是我的脸不是桌子!”
“姑奶奶管你是什么!”林月知擦完后,这人脸上一道红一道青,甚至还擦破了皮。
不过虽然凄惨,确实不再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
眉如黛,杏眼圆润明亮,鼻子小而挺翘,嘴唇冻的发白,形状却是含珠饱满。虽不是季无鸣那种明艳绝尘惊艳四方的长相,却也当得美人之名,艳而不俗,又带着一种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气质。
“嚯!”莫古通头一回看大变活人,还是将一个平平无奇的变成个美人,不免有些大惊小怪。
这卸了妆后的“吴小四”杏眼一瞪,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大家闺秀!”
“你是女的?”莫古通刚还想着这贼子怎么一副娘们长相,闻言惊奇不已的上下看了她好几眼。
林月知本来觉得这张脸怎么看着比先前那张还要眼熟,听她声音,心念一动,拿抹布遮了她半张脸,认了出来,“你是红袖招的苏三娘?”
当时昌仪侯府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苏三娘有一面之缘,林月知还夸过她宠辱不惊见过大世面。
没想到何止是见过大世面,这根本就是她作的恶啊!
季无鸣都忍不住恍然了一下。
苏三娘见身份暴露,也懒得挣扎了,躺在那里一副随便处置的样子。
李阳震惊无比的掏出怀里那本《江湖名人录》,今晚上他点灯将其仔仔细细翻看了一遍,还是觉得多半为百晓生臆想不可尽信。
比如这里面还说那专采男子后门的采花大盗是个女的,他就觉得是胡说八道。女子哪里需要这些,指定是个断袖之癖的男人。
李阳万万没想到,竟然真是个女的。
他双手捧着那本《江湖名人录》,觉得自己捧着的是一整个江湖的秘密。
林月知只知道采男子的采花大盗,不知道也是专走后门的。
有些奇怪道,“你既然是红袖招的花魁,想要男人招招手不就来了?犯得着这样?还是你就喜欢这种偷偷摸摸弄到手的?”
苏三娘白了她一眼,“客人是来作践你的,又哪里会放下身段让你作弄?而且我可挑的狠,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的。与其伺候肥猪,不如和楚馆的小倌们玩玩。”
林月知受到了冲击,怔然片刻,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天生的?”
“大抵不是。”苏三娘想到什么,笑了笑,“以前我也有个情哥哥,可惜情哥哥是个烂人,用温柔的表现哄着我,骗我家中钱财,夺我秘籍剑谱扬名天下,转而还将我卖入青楼……不过若不是在青楼,我也遇不到我第二位情郎,那是个楚馆的小倌,十六七岁被家人卖入楼里,吃了不少苦头。他喜欢的是女子,身体却被改造的很好,只能与男子承欢,我有了钱后将他赎了出来……”
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静极了。
李阳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哪有什么后来。你以为从青楼楚馆出来的男人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苏三娘嗤笑,“他染了病,散尽家财也没救回来,死了。”
李阳“啊”了一声,呐呐说不出话。
苏三娘却看到他手里捧着的那册书,扬了扬眉头,“那是百晓生的书吧?先前我刚到红袖招,他就来找我,付了我大笔钱要听我的故事,我都与他说了,他没有写进书里吗?”
李阳摇头。
苏三娘叹气道,“原来江湖上不只鸡鸣狗盗之徒,还是有怜香惜玉的男人的,可惜了。”
“你见过百晓生?他长什么样?”李阳又问。
苏三娘挤了挤眼睛,“还能什么样,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三条腿。”
“人哪来的三条腿?莫非他也是个瘸子?”莫古通心想,这世道瘸子也太多了吧,他这才从漠北回来不久,就要碰到第三个瘸子了。
苏三娘“噗呲”一笑,道,“三条腿的男人多了去了,两条腿的男人都在宫里。”
莫古通反应过来这是在开荤腔,满脸横肉的大和尚闹了个大红脸。
“明白了?”苏三娘还不放过他。
“明白什么!老衲清清白白一和尚,你可莫玷污我!”莫古通反应颇大。
他看了看屋里三个面不改色的女人,实在待不下去了,还把不情不愿的李阳一道儿扯跑了。
苏三娘大笑起来,笑的牵动伤口,闷闷咳嗽。完了又看向神色平静的季无鸣,上下扫量他好几眼,道,“你是男的吧。”
她语气肯定,“你相貌确实好,比那盛传的第一美人林音音可惊艳多了,但我看人从没错过,你是个男子,就是不知为何没有中我的合欢散。”
季无鸣没反应,他本来也就没想当个女人,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说话也用的本音。
反而是老头不悦的哼了一声,似乎有些不满。
不过他低头捣鼓着手上的东西,什么也没说。
“你莫是在躲避什么仇家这才男扮女装?”苏三娘好奇的问。
林月知冷冷看了她一眼,“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苏三娘笑,“难道我不是必死无疑吗?”
“之前不是,现在就不一定了。”林月知哼了两声。
苏三娘却听出了其他意思,“看来是可以将功折罪,你们将我留着,是想要问什么?”
季无鸣直截了当,“你之前那张脸是谁的?”
“原来是他!”苏三娘黛眉一拧,道,“我瞧着满街都是他们的通缉令就觉着不好,没想到还是被牵连了。”
她说,是前段时间,有一满身环佩首饰的异族公子带着一丑奴找上门来,给了她一大笔钱和一张人皮,让她在上面画脸。
“那可是人皮!我害怕极了,不敢不从。”苏三娘如是说道。
季无鸣可不信,“你知道不好,还用那张脸作案?”
苏三娘讪讪,“这不是用习惯了,懒得换。且就算事发,也好推诿到他们身上,我哪知道刚好撞你手里。”
“你若不幸,尽管去问,我当真没骗你。”
季无鸣不置可否,问他,“他们现在在哪儿?”
“这我哪里知道,我不过就是一个收钱帮忙的。”
林月知生涩的耍了耍那把还沾着血的剔骨刀,威胁的看她,“当真不知道?”
苏三娘白了脸,立刻道,“我是不知道,只是听那公子说到了洛阳,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还叫那丑奴拖住什么人……”
季无鸣挑了挑眉,桃花眼半眯起,里头敛着暗沉的光,也不知在想什么。苏三娘悄悄用余光看他,却被季无鸣当场逮住,讪笑着收回了视线。
林月知不怎么信任的看着她,“你刚才还说不知道,现在交代的可不少,也不晓得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
“哎哟,我哪敢骗你们,瞧着就不好惹。”苏三娘叫苦不迭。
季无鸣见再没有什么信息,就离开了房间,林月知跟上,“她说的话可信吗?”
“半真半假,有人故意想让我们知道。”季无鸣道,“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们离开。”
“那她?”
“留着给燕归天他们。”
林月知不满意,“那人好心泛滥着,至多将她送进官府里,我看我们一出城,这人转而就跑了!”
“就是要她跑。既然刻意留了个把柄在这里,引我们去洛阳对付叱罗婵,不可能不关注。”季无鸣没什么情绪的笑了一声,桃花眼潋滟寒光深沉,他道,“是时候掌控主动权了。”
林月知大致明白了,“那洛阳我们去不去?”
季无鸣道,“当然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三合一!一万字!
第31章 对练
33.
这是燕惊雨头一回睡的这么踏实。
多年养成的习惯,在晨光破晓的那一刻,他就睁开了眼,凤眼中凌厉的冷光一闪而过,身体下意识绷起,扫量着四周。
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带着一股极淡的草药味的床铺,桌上两个包袱都已经收拾好了,一红一黑两件大氅随意的着,隐约能看到下面藏着的剔骨刀锃亮的刀身反射着寒光。
夜爬城墙、交手、茶水、药,还有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水润沉静的桃花眼。
——记忆回笼,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昨晚又干了什么事情,最后他竟然还在季无鸣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燕惊雨呆呆坐了一会,突然重新躺了回去,裹着被子朝里翻了个身,然后闭上眼,似乎要睡回笼觉。
他整张脸平静无波没什么表情,只有凌乱散落的黑色长发中,露出红透的耳根。
季无鸣昨晚和林月知说完事情,已经快五更了,他怕吵醒燕惊雨就没有再回房间,而是去了院子。
老板已经叫人将院子里的血清洗干净了,既然说好了不报官,他也就责令客栈上下都缄口,权当没有这事发生。季无鸣到院子里,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寒风吹折枯树枝的肃然声响。
他打了水,将从林月知那里弄来的剔骨刀丢进去,看着鲜血在清水里扩散,打算就此打坐运功直到天亮。
莫古通早早就回了柴房躺着,北方的冬天温度很低,又是刚下完雪,风从门扉窗缝各个角落缝隙钻进来,冷的格外刺骨。连有最阳刚不过的易筋经内力的莫古通,都忍不住将老板好心提供的那床破败棉絮被裹紧了一些。
不过也还好,没有南疆来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