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秩静静看了胡长老二人已久,偏偏不表态叫人心慌,这才慢悠悠地问:“除了这些,还说了什么?”
钟长老回忆了下,恍然道:“对了,他问我们,这几日山上可有发生什么事,还问过世子与教主,属下一时嘴快,便说了世子将山下的人都调走了……”说到这里,钟长老忙拱手请罪,“属下知错,还请教主降罪!”
胡长老跟着抱拳,“属下也有罪,当时未能拦下老钟,也未察觉小温的异常,教主要罚便一起罚吧!”
黎秩看了一阵,慢慢撇开视线,不紧不慢道:“几位长老倒是齐心。都起来吧,温敬亭要逃走,未必与此事有关,这些事找到他再说吧。”
闻言,两位看守他的香主齐齐道:“属下愿将功折罪!”
钟长老和胡长老也跟着说:“属下这就去找温敬亭!”
“正该如此。”王庸面色凝重,“温敬亭在山上这么多年,对我圣教了解只多不少,一旦叛变,恐怕于我圣教有损,我们不能让他离开!”
坐在边上懒懒喝茶的阿九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去凑个热闹。”
黎秩颔首,“他走不远的,也可能还没有下山,你们今夜费些神,尽快将人带回来。王堂主,九叔,你们一会儿随我去温敬亭的房间看看。”
众人纷纷应是。
忽而一声轻咳响起,萧涵有气无力地在床上坐了起来。
“我手底下的暗卫们轻功不错,在夜间行动与找人都是他们的强项,我让他们一块去帮忙吧?”
不等黎秩回答,萧涵自顾自朝门外唤了一声,“暗十一,出来吧。”
话音落下,门前无声跃下一个银质镂空面具遮面的黑衣青年。
伏月教众人都是一惊,他们知道会有人守着萧涵,却不想离得这么近,他们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暗十一半跪门前,“主子。”
萧涵道:“你们都去找人吧。”
暗十一犹豫了一下,“不留下两人保护世子吗?”
“不用。”萧涵笑看黎秩,“山上很安全,黎教主答应我会护我周全,很快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去吧。”
如此,暗十一只能应是。
萧涵便邀功似的看着黎秩。
黎秩面色不自在地起身,扔下一句“谢了”,就率先带人走了,几位长老与香主跟在后面,悉数离开。
有几人走时频频回头,似乎在感慨世子竟然如此讨好他们教主。
为了找到温敬亭,整座伏月山上的人,由明到暗,几乎全都出动。山上难得如此喧闹,移动的火光照进每一个角落,从山巅亮到了山腰。
暖色的火光打在鲜红的枫叶上,映出满山诡丽的血色。
黎秩果真带上王庸与阿九去温敬亭的房间转了一圈。
温敬亭走时应该很急,什么都没带走,房间里只有被打翻的饭食是凌乱的,几人找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阿九随手拿起架上的一把剑,抽出一看,兴致缺缺放了回去。
“他这房间里值钱东西还不少,居然什么都没带走。”阿九总觉得今夜的事有些怪异,“不过老温真的会因为洛云的死有问题叛变吗?”
“你觉得洛云的死有什么问题?”王庸目光幽幽地看过去。
阿九摸摸鼻子,快步走到正翻看书架的黎秩身边躲起来。
“那不是温敬亭跟人家长老说的吗?他觉得老教主是最后见过洛云的人,而洛云的死又无人亲眼目睹,他对洛云忠心耿耿,便会对老教主有所怀疑,可这事怎么都跟小姜无关吧。”
黎秩听到阿九叫他,疑惑回头。
阿九想不通,便抓着他问:“你觉得温敬亭是这种人吗?”
黎秩眸光闪烁,似在深思。
王庸摇头道:“找到人再说吧,只是他到底为何要逃?”
黎秩和阿九都没有回答王庸的问题,或是大家都不知道。
看着桌上那一盏摇曳的烛火,阿九有些无聊了,“反正在这里也找不出来什么东西,那么多人找温敬亭不缺我一个,我去世子说说话吧。”
他刚说完,黎秩神情一顿,一反常态地急道:“不准去!”
“……你急什么?”不说阿九,王庸都惊奇地看了过来。
黎秩将手中的竹简慢慢放回书架上,板着脸跟二人说:“先找到人再说,萧涵白天里吃坏了肚子,别去吵他,也别想偷偷利用他做什么。”
阿九目瞪口呆,又惊又委屈地说:“你居然为了他凶我!”
黎秩理都没理他。
原本静静看着他们打闹的王庸忽然问:“世子真的吃坏肚子了?”
黎秩挑眉,“不然呢?”
王庸没再问,背过身时,面上有几分深思。莫名其妙逃走的温敬亭,突然吃坏肚子的世子,可会有什么联系?不,王庸很快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还不少,还有世子下令让燕八燕九撤离下山去搬聘礼的两百士兵,还有方才,世子命暗卫出去帮忙找人,人全都走了,那世子那边的守卫便空缺了。
王庸惊觉什么,回身看向黎秩。
却见黎秩站在书架前,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正津津有味地翻看手里的话本,整个人都处于悠闲放松的状态,王庸顿时明白他的猜测没有错。
几位长老香主将内院翻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温敬亭,不得已将翻找范围扩大,兵分几路下山找人。
胡长老与钟长老便在一处,他们原本是要去后山搜人的,但走到半路,胡长老脚步停顿,捂住小腹,画着精致妆容的五官微微扭曲起来。
走在前头面容清隽的高瘦中年跟着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胡长老喘着气说:“没事,老毛病又犯了,我回去吃点药就行,你先走吧,别等我了,找人要紧。”
钟长老有些无言,又有些担忧,“早说了让你找银朱瞧瞧,偏不去,看,总在关键时候掉链子。”
胡长老嗔怒地瞪着他,“你懂什么,小姑娘家家的哪里知道怎么治宫寒?赶紧去,先找到小温,别让他犯傻,老娘回头吃了药就过去找你!”
钟长老熟知她那脾性,这么多年也被骂惯了,无奈应了,边走边道:“那你回去吧,多喝热水,先歇着去,回头我找人跟教主说一声。”
胡长老应了声知道了,看着钟长老走远,人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慢慢直起身来,面上哪儿还有一丝痛苦,她见四周无人,快速离开了此地。
钟长老走出一段路后,到底还是不放心,折返回去,走到两人分开的地方时也没见着人,他猜测人是回房了,便转头朝胡长老的住处走去。
夜色黑沉,大家都出去后,山巅内院恢复了昔日的死寂。
自燕八燕九下山后,客房只余下萧涵还住着,夜间也只有他的房间亮着烛火,许是因他身体不适,今夜睡得早,房间只留了一盏烛火。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来,宽厚的斗篷完全遮挡身形,隐约可见是个高瘦的人,他十分警惕,浑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双手用黑纱缠得密不透风,却并未折损他的灵活。
他的脚步很轻,很快到了萧涵床边,亮起了手里的刀锋。
映着火光的刀锋慢慢挑开床帘,借着微弱的烛光,他见到萧涵正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似乎已睡熟了。
黑衣人眸光一寒,手里的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
就在刀尖就要落到萧涵身上时,原本睡着的人猛然睁开双眼,往床内侧一滚,那一刀便落了空。黑衣人先是一惊,随后刀锋一转刺向萧涵。
此人动作太快,萧涵也心下一悚,忙抽出后腰的短剑格挡,哐的一声响起,对方也见到了萧涵手里映着黑芒的短剑,眼里露出几分惊色。
床上空间太小,对方下手却无比狠辣,无疑是要杀死他,萧涵施展不开,急忙找到机会跳了下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敬亭?”
对方却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手中的刀竟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萧涵只能还手,奈何这短剑用得不顺手,还是让他吃了亏,几度险些被削去脑袋,所幸他退得快。
可对方的刀也很快追了上来,眼看着离萧涵只余一尺之距!
正在这时,一道黑影在檐上落下,剑鞘荡开刀锋。
那人往后退了几步才站稳,抬头一眼眼里满是诧异。
而当拦在萧涵面前的那个人回过头时,萧涵看清楚那张脸,也吃了一惊,指着他的脸,“温,温……”
温敬亭只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便拔剑出鞘,对上那黑衣人。
而下一刻,黑衣人一刀斩断了桌上的烛火,霎时间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萧涵眼前一暗,只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便料到黑衣人要逃走。
所幸温敬亭也有所察觉,赶在人逃走前封住了他的前路。
黑衣人不得不与温敬亭斗起来,萧涵也慢慢适应了眼前的光线,发现温敬亭不是要杀自己,遂借着透进窗棂的月色,隐约看清二人之间的交锋。
也是这时,萧涵才发现,他们所使的剑法竟然是一致的。
黑衣人用的虽然是刀,使得却是剑招,还将温敬亭的剑法学了十成的像,连一些小动作都一模一样。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温敬亭面色越发阴沉,长剑一顿,转而攻向对方的脸面。
黑衣人一退再退,许是因这套剑法并非最拿手的功夫,他的招式开始慌乱,露出了破绽。温敬亭冷冷一笑,觑着时机一剑刺去,剑锋将将划过那人脸侧时,那人忽然抬起右臂。
极轻的刺啦一声传来,长剑只在那人右手小臂上划了一道。
温敬亭难免有些失望,正要乘胜追击,对方竟射来几道银色长钉,正对门面!他下意识侧身避开,也不过短短一息,那人就已破窗而出。
耳边不远笃笃三声没入梁柱,萧涵也后知后觉背后一凉。
在黑暗中,萧涵听见温敬亭骂了一句脏话,随后跟着跳出窗外,萧涵思索了下,提着短剑从门口追出去,而温敬亭的人影已消失在院墙上,与此同时,院门口进来一道白影。
“世子还活着吗?”
是阿九的声音!
萧涵眼前一亮,循声看去,果不其然见到黎秩正带王庸与阿九过来,他面露惊喜,快步迎上去,“刚才果然有人刺杀我,被温堂主打跑了!”
阿九惊了一下,“被谁打跑了?”
黎秩一巴掌推开凑到萧涵身边的阿九,“往哪儿去了?”
萧涵指向他们刚离去的方向。
“追。”
黎秩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阿九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王庸随后,神情也很是沉重。
萧涵心里原本是有几分紧绷的,可见黎秩一句都没问他就走,难免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黎秩走出没两步,便回了头。
月色下,黎秩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倒映着萧涵,“你没受伤吧?”
萧涵这才笑了起来,快步走过去,“没事,我们快去追吧。”
黎秩打量了他两眼,确定他身上没有什么伤,才慢慢点了头。
伏月山山巅总坛不小,地形复杂,一个人要隐藏起来,有很多死角供他藏匿,而黑衣人受了伤,血滴在路上,温敬亭步步紧追,很快找到黑衣人所在。他轻嗤一笑,二指捻着三根一寸多长的钉,朝着那人疾射而出。
黑衣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一跃滚到枫树后避开,三根长钉随之入木三分,黑衣人见状加快脚下逃走的速度,未料还有一根长钉紧随而来。
长钉破风而来,直到风声擦过耳边时,黑衣人才察觉到,他抬手挡住头面,却没想到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一股大力拽着他进了墙角后。
一道嘶哑的闷哼随之响起。
黑衣人惊愕抬头,一抬眼便见到钟长老痛苦狰狞的脸。
钟长老白着脸看了他一眼,拽着他往黑暗中走去。
“快走!”
黑衣人回神,竟未挣扎便跟着他逃走。钟长老紧跟其后,一手死死按住右手小臂,边走边回头。
温敬亭离得还是有些远,等他发现黑衣人没入墙角消失不见,再追过来时,墙角后只有几滴黑红的血珠,证明对方的确中了他的长钉。
“温堂主!”
属于黎秩清亮嗓音在远处响起,温敬亭眸中寒光在眨眼间柔和下来,嘴角轻扬起,将手中长剑归入剑鞘,转身朝声源走去,“我在这里!”
黎秩闻声很快走了过去。
双方会和后,黎秩见温敬亭并未受伤,当即松了口气,也很快发现地上的那一滩黑红色的血。
“这是?”
跟在后面的阿九与萧涵俱是一脸迷茫,王庸老神在在,见到温敬亭回来,还与黎秩说话也是一脸平静。
说起地上的血,温敬亭讥讽一笑,“中了我淬了剧毒的销骨钉,他今夜肯定下不了山。教主,此人就在我们之中,我们要尽快找出此人。”
黎秩道:“好,先让大家回来吧。”
温敬亭点了点头,在袖中取出一支信号弹,相当听话。
阿九看得越发糊涂了,“老温,你不是叛变了吗?”
温敬亭一顿,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以为呢?”
萧涵隐约明白了,他看了看黎秩,又看了看温敬亭,他们并不需要任何解释,便已恢复了信任。
于是萧涵猜测道:“由始至终,温堂主就没有叛变。”
王庸缓缓点下头,“这是为了引出真正的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