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涵看着眼前高高堆积起来的乱石,想到的却不是离开。
黎秩看见这里的混乱也想到什么,白着脸从他背上下来,看着萧涵煞白的脸道:“他们不会有事的。”
刚才这里发生的爆炸,他们亲耳听见,萧涵可以肯定这绝对不亚于他们在山崖上看到的那次。连路都被埋了,谢宁他们能顺利逃出去吗?
万一谢宁他们没有成功逃出去,他要怎么跟摄政王交待?
一想到这里,萧涵就头疼不已,直到听到黎秩的话,他徒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完了完了……
萧涵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去,果真见到黎秩直愣愣看着前方石堆,微微泛红的眼眶似又凝起了水光。
这条路不只是谢宁和陆轻波等人经过,后来他让燕八燕九等人也追了上去,他们比谢宁等人慢了一步,显然更有可能会出事,而萧涵方才竟然忘了,燕八他们还带走了温敬亭。
红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温敬亭,也许也跟着燕八他们……
萧涵不敢想,黎秩更不敢想,他怕红叶的心血最终白费。
“温叔……”黎秩声音微哑,他顿了下,抓起萧涵的手,看着他问:“燕八燕九,他们应该下山了吧?”
这个问题萧涵实在回答不了,他也希望燕八燕九他们没有出事,比起黎秩对温敬亭的在意,他同样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个属下出什么事。
两名暗卫也想到有这个可能,他们面面相觑了下,皆有些不安地别开眼,提醒萧涵道:“世子,此路不通,我们要尽快找到其他路下山。”
萧涵慎重点头,正想劝黎秩离开,没想到黎秩也很快回神,主动跟他说:“我们先找路下山再说。”
“好。”
不知其他人能不能安全下山,但至少不能所有人都折在这里。萧涵面色颇为沉重,牵着黎秩离开。
忽地,黎秩面色一沉,毫无预兆地急急拉住往前走的萧涵。
“有人埋伏!”
话音落下,两名暗卫神色大变,迅速抽出长剑护在前后。
黎秩功力还没恢复,洞察力也没有因为心情不佳完全丢失,但还是慢了一步,他刚说完,不远处便跃出七八条黑影,持刀拦住他们的去处。
蒙头遮脸的黑衣人正是圆通带来的那一批死士,相比起黎秩等人的形容狼狈,他们显得很干净体面,可见他们应该是一直藏在这里埋伏。
黎秩几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有病,两名暗卫伤的格外重,于是萧涵又摸出了后腰别着的短剑。
“不愧是镇南王府养出来的走狗,竟如此尽责。”萧涵嗤笑一声,斜睨着对面几人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的大人,圆通秃驴已经死在了本世子手里,你们今日若愿归降于我,世子我便做主放了你们,否则……”
萧涵没把话说尽,只是意味深长地举起手里的黑刃短剑。
七八名黑衣死士闻言相互对了一眼,皆有些惊慌失措。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大人一时不慎被他们逼下山崖,不过大人出事前曾有过吩咐,今日绝不能让他们走下这乱石山!”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死士们背后出现,边走近边盯着黎秩几人,指向他们,冷笑道:“今日,王妃与世子俱是不慎被压在乱石之下而死,与我等无关。而大人出事是意外,谁也没想到,只待清理了无关人士后,我们将伏月教教主带回王府,届时王爷定会宽恕我们今日的失误,还会赏赐我们。”
此言一出,众死士迟疑了片刻,但袁三也是镇南王身边说的上名字的人,他们最终持刀面向萧涵。
“袁三。”
看见那只空荡荡的黑色衣袖,黎秩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经他提醒,萧涵也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比武那天一直对他下黑手的那个袁三吗,他下意识看向袁三的右手——当日,黎秩便断了他的手。
袁三不知是听见了黎秩的声音,还是因为萧涵盯着他的手,怂恿完死士后一脸阴沉地看向二人。
“是我。黎教主和世子还记得小人。”袁三笑得满脸嘲讽,“也是,不久前我还在黎教主的地牢里待了数日,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谁也没想到今日再见,世子和黎教主竟落得如此狼狈,我要不趁机落井下石,又怎么对得起我这只断手?”
袁三说着举起右手,衣袖滑落,手臂之上,齐腕砍断的缺口被层层包裹住,他每次看到这只右手,都觉得浑身生疼,心里满满的都是恨。
黎秩神情淡漠,只道:“当日那一剑应该直接杀了你才是。”
袁三得意地笑了,充斥着怨恨的赤红双目盯紧黎秩,阴冷之极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毒蛇吐出的信子。
“多亏黎教主当日留我一命,我才有机会接替大人立功。”
萧涵见过的人何其多,三言两语便听出这个叫袁三的人虽然是圆通的属下,可在这种时候他想到的只有立功,可见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而黎秩生平最厌烦这种小人,也向来不知如何向这等小人低头,他丝毫也没有掩饰眼里的厌恶。
“方才在山上,是你点的火。”
刚才太过紧张,黎秩来不及多想,现在回头一想,他很快就确定了当时偷偷点火的人就是袁三。
“是他?”萧涵有些意外,“没想到啊,偷偷点火炸死圆通那秃驴的人竟然是他手底下最信任的人!”
闻言众死士皆有些迟疑。
袁三见状急急为自己辩解道:“你们别听他们挑拨!我们是镇南王府的人,王爷才是我们的主子,大人是带我们来办事的,可大人此行频频失误,王爷已经勃然大怒,现在跟着谁才能立功,你们就不会自己想想吗?”
死士们皆缄默,这也是低头的信号,袁三松了口气,复又怒视着黎秩二人,见到他们轻蔑的眼神,袁三心里那股怒气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活捉黎秩。”袁三咬牙吩咐道:“其他无用之人通通杀了!”
“无用之人”之一的萧涵惊奇地指了指自己,只见对面的死士们齐声应是,竟真的提刀而来,是真的要杀死他这个世子,萧涵好笑不已,将黎秩轻轻拉到身后,握住短剑迎上。
“既然你们非要来送死,那世子爷我今日就陪你们玩玩。”
萧涵动手之前,悠悠瞥了眼两名伤得比自己还重的暗卫。
“保护黎秩,这里我来。”
两名暗卫皆是一愣,黎秩也有些吃惊,但见萧涵不出手也罢,一出手对上其他人也毫不逊色,两名暗卫才放心退至黎秩身旁。而黎秩则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涵,心头总觉不安。
诚然,萧涵的剑法是黎秩所教,黎秩知道他的功底,必然是在这些死士之上,本不该这般忧心,但萧涵受了伤,黎秩便有些放心不下。
南华神剑,在百年前的江湖上乃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剑法,曾经有武林前辈以这套剑法独步江湖,而萧涵又是个只看一遍便能学会的武学奇才,纵然这些年放纵自己没有勤加练习,可凑巧不久前黎秩就亲自帮他重温了一遍,让他将这套剑法运用得越发熟练。
在黎秩看来,萧涵可凭这套剑法与他这些年难得没落下的内功挤进江湖一流,也不怪萧涵如此自信。
数十招后,尽管面对的是七八人,萧涵手里端着的剑却是越来越稳,最后一剑以雷霆之势震退众人。
只听哐当一阵武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七八人都倒在了地上。
余光瞥见黎秩正在看他,萧涵握着短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下巴扬起的弧度怎么看都有几分得意。
“怎么样,还杀我吗?”
见众死士在地上痛苦翻滚,袁三面色大变,脚步悄悄地往后挪去,不想萧涵在心上人面前炫技的同时也没有忘记他,袁三面色变得铁青。
萧涵冲黎秩安抚地笑了笑,便握着短剑走向袁三,“只剩你了,我劝你还是自觉一点,跪下求饶……”
话还没说完,袁三忽然双膝一软,冲萧涵跪了下来。
萧涵反被惊到,脚步一顿。
“你……”
“世子!小人知错了,是小人不对,小人不该对世子怀恨在心……”袁三言辞恳切,竟还朝萧涵重重磕头,边哀声求饶道:“小人知错,只求世子绕过小人,小人一定痛改前非!”
黎秩几人见到袁三的举动皆有些惊诧,便朝这边走来。
萧涵听袁三语带哭腔,险些笑出声来,指着袁三的短剑转了方向,“你刚才不是很恨我们的吗?”
袁三低着头哑声解释:“只因小人太痛了,一时口不择言……”
他的声音太低,萧涵为了听清,只得弯身靠近,“什么痛?”
“我的手,它每日每夜都在痛,黎教主怎就如此狠心……”
袁三的嗓音逐渐变得阴沉,充斥着浓烈的怨恨,无人见到他正面向地上的脸上只有一片阴冷。他说话间一边计算着萧涵与他的距离,一手在腰间抽出匕首,待萧涵接近时,袁三眸光一寒,举起匕首猛地刺向萧涵腰腹。
黎秩离得远,他的角度却正好将袁三突然的小动作看得清楚,见到匕首的那一刻他惊得双眼瞪大。
“萧涵!”
匕首离萧涵腰腹只剩三寸,就在黎秩这一声疾呼响起之时,一只手及时扣住袁三握着匕首的手腕。
顺着那只手往上,袁三瞪圆双目看向萧涵,对方正笑看着他,眼底的不以为意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论刺杀的本事,你比我见过的很多刺客都要差的多啊。”
袁三只觉自己的尊严都被踩到了脚下,心中怨恨更甚。
萧涵很轻易折了袁三的手,夺过匕首,随手就抛下山崖去,做完这些,他才笑着回身看向黎秩。
“别急,没事……”
话音戛然而止,萧涵也见到黎秩明显放松下来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之色,紧接着一双手便扑向他的大腿,如同藤蔓一般将他死死勒住。
萧涵低头对上袁三恨到发红的双眼,也是一惊,一句放手还没出口,竟就与袁三一同滚下了山崖!
“萧涵/世子!”
眼看着萧涵二人掉下山崖,黎秩与两名暗卫皆是大惊。黎秩飞快冲了过去,只来得及看到崖下稍瞬即逝的一道紫色身影,萧涵的身影在山崖下浓浓的烟雾中消失得太快了,快到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人就不见了!
黎秩双腿泛软,忽地跪坐下来,双手慢慢扒在崖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下面那层遮天蔽日的浓雾。
若非要用什么来形容他现在的心情,那大概只能用空白了。
黎秩一瞬不瞬盯着山崖下良久,只觉手脚都在泛凉,本就微红的眼眶快速涌上一抹血色,漆黑双眸中重又溢出水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蠢货,混蛋,没事作什么死——”
两名暗卫也意想不到袁三竟敢抱着世子一起死,听见黎秩低声的咒骂,他们才回神,随之二人被吓得跪了下来,惊疑世子是真的没了吗?
数十丈的悬崖,下面全是尖锐的怪石,掉下去还能活吗?
没有人回答黎秩,黎秩也没有在意,只瞪着空荡荡的山崖下面,一想到萧涵之前还冲他笑,他就止不住红眼,双手无意识捏紧地上的碎石,直到手心被硌出血印,传来阵阵痛楚,黎秩才被惊醒,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早该知道,你总爱这样得意忘形,早晚要死在这上头。”黎秩紧抿着唇,气的指尖不住颤抖,微红眼眶却是悄然湿透,“可你一个人在下头,说句话也没人陪,怕是要憋死……”
两名暗卫听着心更慌了,皆看向黎秩,想问他该怎么办。
可谁知道,黎秩的下一句话就吓得他们魂都险些要飞了。
“你等着,我下去陪你。”
两名暗卫徒然一震,后知后觉要去拉住黎秩,却见黎秩已然跳下山崖,他们伸出的手连片衣摆都捞不到,二人的神情已不只是惊恐了——
“黎教主!”
黎秩闭上双眼,视觉的封闭让其他感官变得清晰,暗卫惊慌的大喊在山崖下回荡,变成不绝的回音,山崖下的山风果然十分凛冽,一不小心便会将他拍在陡峭的山壁上,然后摔成肉泥——可他没有求生的意思,他紧闭双眼,展开双臂,任由自己降落谷底。
这段时间以来黎秩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萧涵坠落山崖,他最后的倚仗也不见了,还是以这样突然且极具戏剧性的离场方式,在他人生里画出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仓促离开。
原来萧涵也会离开。黎秩突然意识到,原来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失去王庸和红叶一样,眼睁睁看着萧涵离开,他也许会再也见不到萧涵。
不是说过会一直都在吗?十一年前的那个山洞,萧涵亲口许下的承诺,黎秩至今才想到,原来萧涵那么久前的一句话,他就记了半辈子。
可萧涵与他说过这样的话,转头就不告而别。那今日,萧涵又要用不告而别来结束这一次的相遇吗?
黎秩双手十指紧张地蜷缩起来,用力到指节泛起一抹苍白。
他每次出事,萧涵总会及时出现,可见萧涵是喜欢着他的——那么若他坠崖,萧涵可会及时出现?
这无疑是一场毫无意义和理智的赌命,还是自己找死。
可黎秩跳下去之后什么也不愿去想,他只执拗的与天赌,要么萧涵回来,要么他与萧涵一起死。
不知是不是错觉,黎秩手腕突然一紧,止住了下坠的趋势。
“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