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萧涵都不会信,他与黎秩掉下来的间隔时间并不长,没有突如其来的危险黎秩怎会掉下来?
黎秩顿了下,低头在萧涵手臂上绑了一个结,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让萧涵有些哭笑不得。
萧涵轻握住他空闲下来的手,“你是黎秩,你那么厉害,谁能把你从山崖上逼下来?在这江湖上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杀死你。”
黎秩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你为何要跳下来,为了我吗?”萧涵早就猜到了这一点,且认定这不是错觉。他遏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既期待又不认同地看着黎秩,“你这么对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心里也有我,你其实也是喜欢着我的?”
“所以,”萧涵推断道:“在我坠崖后你也跳了下来。是因为你以为我死了,你也不想一个人独活。”
黎秩却迟迟没有回应,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低垂的眼眸仿佛是在抗拒回答这个问题,绝无半点羞赧之意,让萧涵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好吧。”萧涵慢慢松开他的手,“看来又是我想太多了……”
“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黎秩哑声打断,他抬起一双幽黑的眼眸,极认真地看着萧涵,清楚地将萧涵面上未收尽的失望与茫然映出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江湖上我绝非真正的第一。而且即便我功夫再高,也斗不过无穷无尽的阴谋诡计。但在这世上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之赴死之人……”
黎秩直直看着萧涵,一字一顿道:“确实只有你一个人。”
萧涵还来不及失望,意外之喜竟来了,惊得他整个人呆住。
“这是……何意?”萧涵依照本心所愿,下意识问了出口。
黎秩眸光一转,默不作声从容而又坦荡地靠着山壁坐下。
萧涵后知后觉一脸惊喜地扑上去,“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黎秩神情自若,慢慢曲起一条腿,语调淡淡道:“自己想。”
“自己想是什么意思啊?”
萧涵俨然已快抓狂,他想听黎秩亲口承认,捅破那层窗户纸——明明就只差一点,黎秩竟然不说了!
萧涵心急如焚,又不敢冒犯黎秩让他厌烦自己,只能按捺住心头的激动,格外小心地揽过他肩头。
“你再多说一句,一个字也行。”萧涵忍不住话末的荡漾,嘿嘿笑道:“或者你只要点个头就行。”
黎秩没眼看似的撇开眼,“自己想就是自己想,没得商量。”
萧涵心口一哽,想撒娇卖痴的路都让黎秩给绝了,可黎秩说到一半又停下,他实在是心痒难耐……
这还不如不说……
“我想不到……”萧涵一脸委屈。
黎秩丁点也不曾退让,且冷淡地与他说:“那就继续想,实在想不到就当我什么都不曾说过。”
萧涵幽幽盯着黎秩看,后者始终不为所动,让萧涵又气又急,最终将脸埋进黎秩肩窝,忽然嗷地嚎了一嗓子,别说黎秩看他的眼神如何奇怪,躲在岩石后的两只猴子都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将探出来的脑袋缩了回去。
看着往自己肩窝乱拱的脑袋,黎秩嘴角抽搐,无声笑了一下。
此刻在山崖之上,谢宁等人正在满山查找萧涵二人,其中还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与他们在一起。
听说那个有些跛脚容貌极其俊美的白衣青年是伏月教教主的熟人,他身边的男人是九华山的小师叔。
燕八跟谢宁解释时,阿九正在检查温敬亭的状况,孟见渝持剑站在边上,感觉到不远投来的炙热目光,他侧首望去,果真见到了谢宁等人。
谢宁没有问燕八六大门派之一的九华山的小师叔为何会与伏月教教主的九叔在一起,燕八也回答不上来,只能告诉谢宁他们应该不是敌人。
阿九松开温敬亭的手,看着还在昏迷的人眉头紧皱。
孟见渝挑眉,“如何?”
“不大好。”阿九也会一点医术,虽然不大精通,却看得出来温敬亭脉象极弱,确实是不大好了。
那边燕八已经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谢宁了,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谢宁见阿九回头看来,眸光微微一亮,摆手让燕八下去,便走了过去。
“九公子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这个称呼倒是特别,阿九愣了一下,见谢宁正一脸笑意向他走来,自十来岁起便一人独闯江湖的他不知见过多少人,遂一眼看出谢宁对他的好感,他看了看温敬亭,眉梢一挑。
“我这位老哥伤得很严重,若不能即刻诊治,恐怕要熬不过去。我想请阁下的人送他下山,只要将他送到伏月教的地盘,交给他们即可。”
燕八点头,“确是如此。”
这并非什么难事,谢宁一口应下,“九公子是我的恩人,不过区区一点小事,我这就让人去办了。”
唤阿九恩人,只因在不久之前,谢宁等人在下山的路上被圆通安排的人拦路,便是阿九二人及时出现救了他们,将隐藏起来的火|药移到别处,还助他们拿下了埋伏此处的刺客。
如今这乱石山上,圆通的人多半已被就地斩杀或是拿下,陆轻波正在审问,山上已逐渐安稳下来。
但唯一的问题便是,萧涵不见了——他们派人绕道回到山崖上探过,发现萧涵和黎秩已经不见了。
山崖上也发生了一场剧烈的爆炸,就在他们逃走之后。
谢宁也很为难萧涵若死,他该如何向平阳王交待这件事。
但在知道阿九的身份后,谢宁便将全副心神放在他身上。
这个阿九,据说是伏月教老教主黎姜的义弟——那他也就是姜蕴的义弟,他也许知道姜蕴的下落。
不过同时,阿九又是谢宁的恩人,谢宁便有些难办了。
谢宁正想如何不得罪恩人的基础上通过他得到姜蕴的消息,陆轻波便过来了,他回禀道:“公子,放火的人说她并非镇南王府的人,今日之事只是被圆通以儿子要挟逼迫,她的真实身份是江湖上七星堂堂主的夫人。”
人是阿九和孟见渝抓的,二人无比清楚此人的身份。
阿九嫌弃地斜了眼远处被侍卫押着的黑衣女人,“她是毒娘子胡秋兰,十年前在江湖也有些名气。”
谢宁惊道:“我听过这个名字,她是邪道上的恶人之一。”
孟见渝道:“如今正道武林盟正在全江湖追杀七星堂余孽。”
说起这个,阿九有些纳闷,“不是说她儿子让你们正道抓了吗,她怎么说圆通拿她儿子要挟她?”
孟见渝若有所思道:“我只知道,上个月折花山庄险些被人烧了,折花公子走后,陆玄英其实也很早就离开了三清楼,至于楼里关着的人武林盟还守不守得住,这很难说。”
的确,在圆通或七星堂那些人面前,武林盟确是漏洞百出。
他们就像老鼠,只要见到一道缝隙就会想方设法钻进去。
正说着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人看去之时,便见原先押着胡夫人的两名侍卫皆面色发黑倒在地上,而胡夫人已经趁人不备逃走了。
谢宁和陆轻波见状急忙过去查看两名侍卫的伤势,燕八帮忙检查了一下,取出解毒丹给他们服下。
“毒性不算太强,可以解。”
闻言谢宁也难免有些怒意,“这个毒娘子还真是不负盛名。”
“这个女人毒得很,我早就说过了,你要么抓到她就杀了她,只要留她一口气,她就一定能逃出去,我说的没错吧?”阿九显然对此早有预料,与孟见渝慢悠悠地走过去。
抓住人时他本是想直接杀了的,当时谢宁却拦住了他。
眼下谢宁也是理亏,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他早年也曾涉足江湖,这几年在王府养尊处优,竟忘了江湖险恶,一日之内跌了两个跟头。
本以为能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谁知险些折了两个人。
谢宁也无话可说。
所幸就在这时,派出去找萧涵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人,没等人近前,燕八就惊喜地冲上去——
“十二十四!”燕八看向二人身后,“世子和黎教主呢?”
听到他的话,谢宁和阿九等人都快步走了过去,阿九走得着急险些跌倒,还好孟见渝扶了他一把。
而十二十四两名暗卫闻言面面相觑,竟是一脸悲痛与悔恨。
日头无声无息向西偏移,落下西山,月兔与之交替东升,漫天的红霞被黑暗吞噬,天色慢慢暗下来。
黎秩本只想歇片刻,却无意睡了半日,萧涵叫醒他时,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目便见天边仅剩的一线光明,在张牙舞爪的黑暗群山中。
“枝枝,快醒醒,天黑了。”
萧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黎秩一点点收回心神,抬眼望去。
萧涵见他醒来,不由松了口气,摸着他的额头说:“你身上越来越热了,是不是蛊虫又在作怪了?”
黎秩确实很热,从头到脚,五脏六腑就没有一处不是难受的。从今日进山洞后的轻微眩晕到现在周身发热,他身体的不适也越来越明显。
黎秩早就猜到会变成这样,现在他还能忍耐,故而不以为意地问萧涵:“我没事,不是说好歇一会儿就下去看看吗,你怎么没叫醒我。”
萧涵欲言又止。
事实上,在黎秩睡过去之后,他叫过黎秩很多次,黎秩都没有一丝反应,他为此也慌张了很久。
萧涵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没忍住紧紧抱住黎秩,不久前满心的喜悦已然被此刻的紧张不安所取代。
“你太累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黎秩没留意到他的反常,只背着他无声笑了笑,待他抬起头时脸上笑容早就收了回去。黎秩看了看山洞外,轻声感慨道:“天已经黑了。”
萧涵揽着他坐在洞口,“是啊,你太贪睡了,天都黑了。”
“那怎么办,我们不是还要下去吗?”黎秩道:“这个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今晚如何熬下去?”
萧涵轻笑道:“不过一夜,等天亮了再下去也无妨。”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如,我们先下去看看?”
萧涵低头看向黎秩,天都黑了,这时候下去也看不清路啊。
黎秩在他的凝视下,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我饿了,萧涵,你下去给我找点吃的吧。”他说话时,将手臂上的天蛛丝机关拆卸下来,连同怀里的火折子一块塞到萧涵手里,还懊悔道:“早知该将信号弹带在身上的,他们就能早些找到我们了。”
“真饿了?”萧涵问。
黎秩点头。
萧涵挑眉看了他好一阵,忽然笑了起来,“想骗我走?”
黎秩闻言眸光一顿。
萧涵一脸看穿一切的表情,反而将人抱得更紧。
“我就不去。”
黎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萧涵居然还很得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是病发了,想找借口支开我。也不想想你身上烫得跟开水一样,我是傻子才看不出来。”
黎秩浑身一僵,没忍住咬牙道:“那么烫你还抱这么紧?”
“我乐意。”萧涵笑得很是欠揍,思索了下,低头挨着黎秩脸颊,收了笑意温声问黎秩:“很难受?”
黎秩抿了抿唇,垂头不语。
萧涵不需多问,已然从他的反应中看出来了,他双手环住黎秩细瘦的腰肢,轻叹道:“若实在难受极了,便喊出来,虽然不能减轻痛苦,但好歹也能让我知道你身上有多难受。”
黎秩好笑道:“不还是难受。”
萧涵见他笑了,自己也跟着笑,“那你难受了就咬我。”他说着撸起衣袖,将手臂送到黎秩嘴边,“你看着下口,别往骨头那里咬就行。”
黎秩微微一怔,“为什么?”
萧涵笑说:“怕你硌到牙。”
黎秩看着嘴边白皙有力的手臂,忽然觉得身上的痛苦仿佛消减了不少,许是因为心里好受了一些。
黎秩想了想,噗嗤笑了一声,推开他的手,靠在他肩上。
“不咬吗?”萧涵问。
黎秩双眼明明望着黑暗的夜幕,却映着亮晶晶的光芒。
萧涵没听见他回话,也不在意,握住黎秩的手说:“枝枝,你愿意跳下来,陪我一起死,我也是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宣布,从今往后,我们的命就拴在一起了,我们不能同日生,那便同日死,永远也不分开。”
黎秩眸光闪烁,恍然有种错觉——萧涵的手比他身上还炙热。
入夜后,山风愈加凛冽,萧涵半身挡住洞口吹来的风,凌乱散落的发尾却挡不住风的侵袭,飘荡在空中,与黎秩的一缕长发纠缠在一处。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静静依偎在山壁洞口上等待明月升起。
直到身后传来吱吱的声音,萧涵回头瞥去,双眼顿时亮了。
“你看。”萧涵拍了拍快要睡着的黎秩,指向山洞,“猴子。”
实际上快被体内的火毒烧得意识昏聩的黎秩闻声挣扎着睁开眼睛,眯起双眼看向山洞深处,“嗯?”
“不对,不是猴子。”萧涵眼里亮着几分笑意,“是桃子。”
黎秩拾回几分神志,眨巴眼睛看萧涵,什么猴子桃子的?
萧涵捡起火折子吹燃,噗的一下,这个狭窄的山洞便被这点微弱的火光点亮,黎秩一时觉得火光刺目,闭了闭眼。萧涵扶黎秩起来,让他靠着山壁站好,“那两只猴子居然有桃子,我去问它们要一个给你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