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人?”左护法眨了眨眼睛,摇头道:“没有啊。”
黎秩眉头一紧,垂眸沉吟片刻,起身道:“回家吧。”
左护法喜欢这个说法,他笑着跟上,还没走出客栈,就纳闷地问:“您走路的姿势怎么怪怪的?”
黎秩徒然一僵。
左护法恍然大悟,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您的伤还未好吧?怎么能走路呢?来,我扶着您!”
黎秩浑身僵硬,不知要说什么。
伏月教总坛在渝州群山深处,山高水远,黎秩与左护法并未选择骑马回去,担忧黎秩身体的左护法早已备下马车,计划赶往渡口坐船。
黎秩坐在晃悠悠的马车上,心底狠狠夸了左护法一通。他休息了一夜,身上还是很不适,腰腿仍是酸疼难耐,别说骑马,走路都很奇怪。
马车慢悠悠地行在苍茫山路上,缓缓驶入一处山谷。
左护法的声音隔着帘子穿了进来。
“教主。”
靠着车厢打盹的黎秩睁开双眼,眼底一瞬恢复清明。
左护法压着声音,边赶马边说:“这山谷里好像有人埋伏。”
黎秩挑起窗帘看了一眼。
此处山谷约莫有五六丈宽,长数十丈,夹在两座高山之间,其中草木茂盛,很适合隐藏与埋伏,此时林中格外的幽静,连一声鸟鸣也无。
黎秩也看出不对。
可他们已入山谷,若真有人在此地埋伏,要逃出去很难。遇到这种境况,黎秩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江湖绝杀令,怀疑是有人在追杀自己。
就在此时,一只深蓝的蝴蝶在林中飞了出来,绕在马车的前路上。
这像是什么信号。
左护法正拉紧缰绳要勒停马儿,黎秩眼里异色快速褪去,出言道:“别停,加快速度离开这里。”
左护法愣了下,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也乖乖照做。
马车很快出了山谷,那只蝴蝶便一直跟到山谷口。
左护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冲我们来的?”
黎秩镇定地闭上双眼养神。
“是冥蝶,玄月宫的人才会养的东西。他们在这里埋伏。”
左护法惊了一下,又松了口气,“那应该不是冲我们来的。”
黎秩不置与否。
玄月宫的人不久前曾在九华山出现,就是那位二宫主阿彩,黎秩自是认得她的,交情还算不上浅,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在中原。
那只冥蝶就是她养的,看着漂亮,其实一沾上就会身中剧毒。
不过既然他们没有露面,也没有出手,黎秩不会自讨没趣。
盛夏的日头颇为毒辣,走着走着,连马儿也不愿赶路了,左护法便在溪边饮马暂歇。黎秩在车厢里待了一会儿,也觉闷热,便下了马车。
沿着小溪往上不远,一队看似商队的人马也在这边休息。
对方对他们颇有些警惕,黎秩匆匆扫了一眼,便走向左护法。
左护法也在偷看那边,见黎秩过来,他小声道:“那边好多人,看上去像个商队,不过那些人看着都是练家子,也不知道马车里是什么人。”
日光太过刺目,黎秩抬手遮住眼睛,望向小溪对面。
四周都是山,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是什么地方?”
“小羊山。咱们往西边去最近的渡口,这里不是必经之路,不过这条路比较少人走,而且最快。如果他们是往东南去的,我们刚走过那个新月谷就是最快的路,另外还有一条山路绕得比较远,路程至少要慢上半天。”
黎秩斜了左护法一眼,“你怎么知道人家要往东南去?”
左护法嘿嘿一笑,挠着后脑勺道:“这里路不多,他们跟我们一路都没碰上,应该不是同一个方向,那就不是往西。而且最近很多人去池州啊,所以我猜他们也是。教主知道的,黄沙帮出事后,武林盟的人一直在那里没有离开,还号召不少武林侠士前去。”
黎秩想起被他忽略了很久的事,“那三清楼怎么办?”
左护法道:“不清楚,听说七星堂的胡夫人去闹过几回。”
黎秩就知道会这样。果然,胡夫人接手七星堂后,七星堂的人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少主与三当家,三清楼既有空虚,他们定然会趁虚而入。不过看样子,七星堂并没能成功救出人。
左护法说:“好像是陆玄英守着,不过现在人都去池州了。”
黎秩余光瞥见不远处那一行人中,有一锦衣人正被护在其中,弯身走上马车,正巧一道日光打在他腰间的佩环上,而对方修长秀美的背影却快速没入马车。只匆匆一眼,莫名眼熟的玉佩却给黎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看着像商队的队伍休整过后,果真往东南而去。前后有两架马车,单是穿着布衣的护卫,就有十数人,看他们身板挺直,方正凛然,有心人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绝非普通人。
然而奇怪的是,队伍前头骑马的却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黎秩的目光从慢慢落到队伍最后面的第二架马车上,静静看了片刻,恰巧一阵风掀起车帘一角,露出绣着古怪暗纹的黑色衣摆与一把剑。
黎秩双眸徒然睁大,大步流星朝自己的小马车走去。
“小白,快走!”
左护法愣愣地啊了一声,回头见黎秩已上了马车,他只得调转方向,跟着爬上马车。因对方人数众多,而他们轻车从简,出发便比对方快上许多,等他们走上山道时,正好对上了。
所幸这山道不小,左护法自觉地退让到了一边。
黎秩挑开帘子,正与那车队一身书生打扮的头领擦肩而过时,忽然出声,“你们可是要往新月谷去?”
左护法与正要过去的领头书生都愣了下。那领头书生面色有些阴沉,不只是他,对面整个车队在黎秩突然出言后,都停了下来,隐晦地打量起黎秩二人,显然所有人都紧绷起来。
左护法一脸迷茫地回头看向他家教主。刚才是他家教主在说话吗?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教主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话了,左护法竟有些悚然。
黎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柔和,也当做看不到对方的警惕,他抿唇轻笑,说道:“若是要往新月谷去,我认为你们还是及早绕道为好。”
领头的书生剑眉紧皱起来。
双方气氛都有些古怪。
却在这时,对面马车里的男人温声开口,“哦,这是为何?”
黎秩循声望去,正是刚才佩戴着龙纹玉佩那个锦衣人所在的马车,他道“前几日大雨,新月谷山体滑落,将山路堵死了。”他语重心长道:“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提前告知要从那过的人一声,也省的你们白走一趟。”
“果真如此?”
马车里的人语调惊讶。
“确是如此。爹教我与人为善,我便顺道告知一声,信与不信,便不是我考虑的了。”黎秩看了看天色,状似不经意望了眼后面那架马车,“我这还赶着回家,小白,我们走吧。”
左护法云里雾里的,他向来最听话,便呆呆地赶马离开。
而黎秩刚放下帘子,对面的马车中便传来清亮温和的声音。
“如此,便多谢小公子提醒了,我会留意的。小公子慢走。”
黎秩没再回话,靠着车厢紧抿着唇。左护法赶着马车,很快经过队伍最后那辆马车,黎秩屏住呼吸。
所幸这奇怪的车队无人挽留他们。
直到马车走出远远一段距离,左护法也才莫名松了口气,“教主,您刚才为什么要对他们撒谎?”
黎秩回忆着刚才看到的最后那辆马车上的人衣摆上的暗纹,也跟着暗松口气,“后面那辆马车上是天罗的暗卫,还不止一人,俱是高手。”
“天罗?”左护法惊得连缰绳都险些丢了,“是宫里那个天罗吗?”
黎秩点头,反应过来左护法看不到,他说:“我前段时间与平阳王府的世子在一起,恰巧见过天罗的一位统领,他们的衣着是一样的。”他想了想,说:“若我没猜错,玄月宫的人要对付的人,就是马车上那位公子。”
单凭衣着,黎秩是无法确定的,关键是那枚龙纹玉佩。
黎秩在袖中取出了一模一样的玉佩,这是萧涵给他的。
萧涵说是先皇赐他的,刚才那个锦衣人身上的与这别无二致。
左护法对黎秩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同时惊呼出声,“难怪啊,我看那些护卫个个健壮稳重,原来是天罗的人,那马车里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黎秩道:“不过此人,还有领头的人,与天罗那些人的呼吸是一样的,俱是内家高手。玄月宫的目的若真是他们,就得倒霉了。”
“可是玄月宫有蛊毒……”
左护法说着,很快摇头,“不过我也听说,天罗的人很厉害,也有擅毒之人,只怕也不好对付。”
“只要他们绕道,即可避开埋伏。”黎秩将龙纹玉佩收进怀中,只道:“我们已经仁至义尽,玄月宫自己要作死,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左护法赞同,“玄月宫老宫主走后,玄月宫跟我们伏月教的关系是越来越远,这些年竟然还伙同其他门派挤兑咱们,教主您这么想就对了。”
黎秩见他刚才还吓得慌,现在竟还埋怨起来,摇头失笑。
却说还停留在原地的古怪车队,原本领头的那个书生是有意留下黎秩二人问个清楚,马车里的人却唤住了他,“陆大人,让他们走吧。”
陆轻波神色恭敬,“公子,可他们怎会知道我们要途径新月谷?”
“许是新月谷那边出现了什么异常,不过这几日未听说附近下过大雨……”马车上的人沉吟片刻,吩咐道:“你让人先去新月谷探个究竟。”
陆轻波拱手应是,边上一名护卫当即会意,骑马离开。
陆轻波不放心地说:“就怕那二人是故意拖延我们。”
“不急。”马车上的人嗓音温和,甚是平易近人,“暂且等等。”
知道这位主子的性子,陆轻波便只能认命等等。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原先派出去的人才回来,那人匆忙跳下马,双膝跪在马车前,急急说道:“公子,陆大人,新月谷中果然有埋伏!”
陆轻波面色更冷了。
马车上的人也静默片刻,而后竟笑了,“看来方才那位小公子没有说谎,既然如此,你再去探探另一条路,若无意外,我们便绕道。”
陆轻波提议,“公子,我们既然知道谷中有埋伏,不如趁机将他们抓起来,审问出他们背后之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才那小公子是这般说的吧?陆大人,不必再多做纠缠,比起此事更重要的是尽快找到世子,会会那位魔教教主。”
陆轻波愣了下,想起出京时王爷的叮嘱,不只是让他保护公子,还让他听从公子调遣。他收起脸上的不忿,垂首道:“公子说的是。”
因黎秩的一句提醒,车队绕道,并未经过新月谷。而黎秩忙着赶路,对此事并不知晓,直到翌日遇上一个人,他才知道对方真的绕道了。
左护法时刻担忧着黎秩在黄沙帮被暗算受的伤,入夜后便不肯再赶路,而是投宿客栈,拖延了时间,故而第二天赶往渡口时被此人拦住。
左护法将马车停在山路边,望着前头挡路的娇小身影,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朝马车内的黎秩说道:“教主,玄月宫的二宫主来了。”
话音刚落,含着怒气,咬字不大清晰的女声接着响起:“黎秩,我昨日放过你,没把你抓起来换赏金,你不感激也罢,竟然还坏我计划!”
黎秩就知道,玄月宫的人会来找他算账,他静默片刻,掀开帘子走出去,却见左护法僵坐在外面,只因昨日见过的那只冥蝶正绕着他转圈。昨夜黎秩提醒过他,这只冥蝶浑身带毒,左护法不像黎秩这样百毒不侵,便被一只小小的冥蝶吓得动都不敢动了。
黎秩摇了摇头,跳下马车。
荒草遍地的山路前方立着一蓝裙女子,发尾缀着一支孔雀羽,容颜娇艳,分明带着一身怒气,双眼死死瞪着黎秩,却透出几分娇憨与委屈。
正是阿彩。
在九华山上见过的阿彩。
只是那时阿彩并未认出他。
黎秩走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无比坦然,“你是说提醒路上碰到的有缘人,新月谷有问题的事?”
阿彩闻言更气了,“你还有脸说?”
黎秩反问:“我为何不敢说?原来二宫主等的是那位公子,不过我见那位公子是位内家高手,身边的护卫个个不凡,自是不希望他们出事的。”
“什么内家高手,那不过是个……”阿彩顿了下,目光闪躲地别开脸,“那与你无关!你可知道,若是不能拿下他,镇南王府不会放过我们!”
黎秩一句话都还没问,阿彩就自己透露了背后之人。
黎秩整了整衣袖,漫不经心道:“你们还跟镇南王府做生意?”
阿彩一听,便愤愤不平道:“都怪大哥,我说过,不要跟镇南王府扯上关系,他不听,非要与虎狼同行,一次次要我们给他收拾烂摊子!”
黎秩轻轻颔首,“原是如此,不过你大哥资质一般,远不是你的对手,你即便不用蛊王,也能一棍子打赢他,你何不试着自己当大宫主?”
“抢我大哥的位子?”阿彩整个人愣了一下,只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黎秩根本没有半点悔意。她气得直跺脚,“你别给我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