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朱欲言又止,看着黎秩苍白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开口,“教主,听闻您前段时间在黄沙帮受了伤,这一路舟车劳顿,身体可有不适?”
黎秩心不在焉道:“无事。”
“那您体内的……”银朱顿了下,意有所指问:“可还好?”
黎秩闻言也正视起这个话题,说道:“没事,一切安好。”
银朱还是不大放心,请求道:“让属下给您看看吧?”
黎秩思索了下,还是伸出了手。
银朱轻按着黎秩手腕诊脉,神情凝重,最后肃容道:“教主,您旧病未愈,又添新伤,身体元气损耗太大,这段时间不宜再动武,天色不早了,您的房间我也收拾好了,过会儿我将药煎好送来,您喝过便早些休息。”
黎秩早知如此。让她诊脉不过是为了安大家的心,过后肯定还有人会问的。听到这话他也不意外,只随意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银朱急着煎药,匆忙点头便离开,可走出好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黎秩,“早些回房啊。”
黎秩摆摆手,让她快去煎药。
银朱风风火火地跑走了,表情格外的严肃,板着脸如临大敌,看样子不是要去煎药,而是要上战场。
黎秩却并不回房,他坐在树下,低头望着湖中倒映的明月。
不过多时,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黎秩没动,他听出来是谁了。
那脚步声的主人并未作掩饰,直直到了黎秩背后,将一件厚厚的玄色披风轻轻搭到黎秩肩上,黎秩眼眸一转,身后便传来一声无奈的长叹。
“不是说要回房的吗。”
黎秩回头望去。
面色苍白的高瘦男人已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同坐下。
他与黎秩一样,穿着件素净的苍青长衫,身形修长如竹,身上有着几分冷冽的药味。他笑问:“怎么,太久未见王庸,教主不认得了?”
“三堂主。”
黎秩微眯起双眼盯着他的脸,他的易容术就是此人教的。
然而至今,他仍未见过此人的真面目,但他也确是他的老师。适才在大殿,也正是他与另一人争执。
眼下身为大堂主的红叶不在,教中便只剩两位能拿主意的堂主。
听王庸的话,他应该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也听到了银朱的话。
王庸眼底含笑,“教主这阵子在外头,可是遇上什么难事?”
黎秩收回目光,神色恹恹道:“三堂主是说黄沙帮的事?”
在黄沙帮这阴沟里翻了船,他真的不想对此事多作解释。
“看来教主今夜心情不佳。”王庸轻按黎秩肩头,带着几分安慰的意味,“听红叶和阿九说,教主在外头认识了新朋友,是平阳王府的世子?”
黎秩脸色又白了几分,有些羞脑地冷下脸,“他们又告诉你了?”
“教主的事,我们自是最上心的。”王庸又道:“也罢,教主既然回来了,日后便在山上休养吧。”
黎秩心里有些不舒服,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暗地打听他在外面交友,还直接安排了他之后的生活……他先发制人地问:“刚才在吵什么?”
“教主都听到了?”王庸先是意外,而后摇了摇头,道:“是关于六大门派牵头讨伐我圣教一事。不过我与二堂主向来不和,也就吵起来了。”
黎秩迟疑了下,“那……”
王庸未等到后话,便没有当回事,又问:“不知道那位世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听闻教主很护着他。”
黎秩也想起了萧涵,又觉得自己一点自由都没有,自然不想说,便只道:“没有,不算什么朋友。”
王庸见黎秩心情更差了,脸上有几分不解,却没有追问。他知道再问,黎秩会生气的,王庸比谁都了解黎秩。他看着黎秩又清减了的脸颊,“教主这么晚回来,晚饭吃了没?”
不说也罢,黎秩一听也觉有些饿了,却皱起眉头没有回答。
王庸留意到他的小动作,起身道:“那属下去厨房给教主下碗面。”不等黎秩说话,他便自顾自走了。
黎秩张了张口,到底没叫住人。他自小是三位堂主与九叔看着长大的,哪怕长大了,这些人也是拿他当小孩。还有与他一同长大的左护法付白与银朱,知道他身体不好后,则是将他当做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虽然家里很好,黎秩还是觉得在外面更痛快,更自由。
可肚子实在饿的很,黎秩憋着口气,到底是起身跟了上去。
外院分明有大厨房,王庸却往黎秩院里的小厨房去了。
黎秩也不得不跟着回了住处,却执拗地不肯回房,就站在厨房里,看着王庸挽起衣袖,露出有力的小臂揉面,切菜。王庸动作娴熟,是这些年练出来的,很早之前他根本就不会做饭。
黎秩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王庸的样子。他是新来的三堂主,因大堂主提拔直接任堂主之位,原先在教中没有这号人,故而大家都不大喜欢他这个外人。而黎秩那时是新来的小教主,他对所有人都很排斥,除了红叶和阿九。
可阿九不是伏月教的人,他只是他爹的义弟,不住在山上。
因大堂主红叶事务繁忙,这个新上任的三堂主,便是来照顾他的。
为了小教主,王庸亲自下厨房煮面,虽然并不好吃,但他每天到黎秩的小厨房报到的诚心,与他每次揉面的笨拙动作还是让黎秩慢慢放下心防。谁又能想到如今在伏月教站稳脚跟的三堂主,为小教主还学会了厨艺?
但是一直未能见到王庸的真容,哪怕他对黎秩再好,黎秩对他始终保持着几分疏离。他最信任阿九与红叶,但王庸就是红叶带进魔教的,黎秩便去问过阿九,这个常年戴着人|皮面具的怪叔叔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阿九向来有些不正经,竟笑着同他说,那老王啊,以前住在你家隔壁,喜欢你娘喜欢到发疯,也许是爱屋及乌跑上山来照顾你,也许……
阿九说着没了后话。
黎秩便追问他,结果得到一个让他无语凝噎的答案——
他说,黎秩也许是老王的私生子。
然后阿九被黎秩扛剑追了一座山,后来又被红叶训了一顿。
浓郁的香辣味在厨房里飘了出来,黎秩吸了吸鼻子,回了神。
王庸正埋头调肉酱,“教主在想什么?夜深了,你一会儿还要喝药,便少吃些,少放点辣,可好?”
黎秩想起他在山上每次用饭都要被控制的量和味道,心下就很不是滋味,有些别扭地背过身出门。
“随便。”
王庸看着他的背影,只摇头笑笑,并未计较他故作的冷淡。
黎秩走到厨房门前时,脚步停了下来,微微偏头问了一句话,“如果有人要害我,你们会怎么样?”
王庸下面的动作一停,面色渐渐认真起来,“自然是杀了他。”
黎秩又问,“那若是自己人呢?”
王庸脸上温和亲近的笑容顿时全无,望向黎秩时,一双眼里透出几分寒意,他一字一顿道:“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伤教主,我必杀他。”
黎秩心头一顿,先移开了视线,垂眸望向王庸手里的面,“多下点面……王叔,我饿了,要多吃一点。”
“……好。”
王庸并未错过黎秩对他称呼的改变,他眼里溢出带着欣慰与宠溺的点点笑意,便抓了一把面下锅。
却只有小小的一把,看得黎秩眼睛都发红了,“再多下一点!”
才一碗面,怎么吃得饱?
作者有话要说: 叛逆期的枝枝_(:зゝ∠)_
新人物上线,也是很重要的角色,世子会下线一段时间,更啦!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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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伏月教总坛隐藏在群山深处,?最近的城镇距山总坛数十里远,骑马也需半日功夫,山上隔一段时间也会去最近的金水城采买一些必须之物。
金水城有一处渡口,?往来客商不少,故而还算富饶。
正值午时,?盛夏毒辣的日头下,街上行人都少了许多。
黎秩正坐在一处面摊里吃小面,桌上的碗已摞了七八个,左护法才从斜对面那家不大的小当铺走了出来,?脸上顶着个浅红印子,?眼底含泪。
黎秩吃完第九碗面,?等的人到了,?便没继续加了。
他拿起手帕擦嘴,面色不知是热的还是被辣的,?微微泛起一抹红晕,开口时语气依旧是十分冷淡。
“怎么回事?”
左护法委屈地坐了下来,“那群长老什么事都不干就知道打牌,?我送月银都不爱搭理的。尤其是胡长老,?您让我叫她出来,?又不能说您找她,?她就装年老耳聋听不见,?还怪我叫她长老把她喊老了,非要我叫她小甜甜!”
黎秩嘴角一抽,暗叹一声,?灌了口茶水便放下银子起身。
“我去看看。”
左护法虽不情愿,可护法总得跟着教主的,也亦步亦趋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又进了当铺。
黎秩这张脸十分惹眼,在街上便有人不住回首,而进了小阁楼,里头吵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不只是因他的脸,还有他身后的左护法。
当铺里本来人不多,只有几个年轻人懒懒散散的整理物件。
这个当铺里都是伏月教的人。
黎秩的脸是无人认得的,但左护法的脸他们不可能不认得。
左护法常替三堂主下山给几位在此养老的长老们送月银的。
众人见他刚离开没多久又折返,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
黎秩看都没看径自走进后院。
当铺门庭看着简陋了些,其实内藏乾坤,是个很大的宅院。
也是教中长老们的养老院。
黎秩掀开幕布走进去,一眼就见到院中凉亭下搓麻将的人们。
这些人自然是教中长老,四人正围在一处打麻将。
看起来几人都还算年轻,约莫是四五十岁,其实都是老人家了,最年轻那个都六十岁了,只是内功修炼到一定程度,确实显得年轻一些。
凉亭中看去一派岁月静好。
可当二人走近,仔细一看,桌上正打得激烈,几人摸牌还用上了内力,你来我往,正胶着到白热化的阶段,难怪左护法来送月银都会挨打。
“老曹,你还打不打,老娘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一个中年妇人怒瞪着对面的清瘦老头。她着一身华丽紫裙,妆容精致,看去最多四十来岁——此人便是刚打了左护法的胡长老。
黎秩看见这一幕不是很想进去,就站在凉亭外默默看着。
刚才正是在这里吃了瘪的左护法,见到教主的表情就知他不悦,遂挺直脊背,扬起下巴,狐假虎威颐指气使道:“教主来了,你们还玩?”
那一桌四人,三男一女闻言回头,才看到黎秩站在那里。几人对视一眼,俱是缄默,刚才听见脚步声以为只是左护法那臭小子去而复返了……
也是胡长老最先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哎呀!原来是我们教主来了,我们这些老东西眼睛真的是越来越不管用了,往日里看东西越来越模糊,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另外三人也跟着起身,八字胡小老头刻意眯起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笑说:“说来许久不见,教主风采依旧,不,是比从前更威严逼人了!”
对面一头白发的老头摸着脑袋说:“我怎么记得,教主已经很多年没来了……上次见到教主时,教主还是个小豆丁,让我们教他武功呢。”
“老曹,你老糊涂啦!”最后一个清瘦中年一脸嫌弃,“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啦!教主上个月才来过,让我们好好休养,日后为圣教出力呢!”
黎秩先是挑眉,而后皱眉。
左护法没想到这帮老人家装傻还挺厉害,气呼呼道:“你们都老糊涂了!我们教主从来没学过你们的功夫,还有上个月,我们教主也不在!”
胡长老一下就反水了,跟着左护法不屑地斜睨着几人,“可不是,老曹你说的是第七代教主了,他早就把自己作死了!老钟,上个月来的人是右护法,你老眼昏花赶紧去治!”胡长老骂完两位同伴,带着一脸慈爱的笑看向黎秩,“这位是我们的小教主。”
黎秩淡淡望她,“小?”
胡长老一脸诚恳,“现在长大了,是英俊无比的圣教教主!”
黎秩并不接受这样的吹捧,他问几人,“刚才打我的左护法?”
胡长老心虚地低下头。
左护法又委屈上了,小心地摸着脸,“竟敢殴打上司……还有,教中禁止打麻将的规矩你们忘了吗?”
几位长老鹌鹑似的不敢作声,都谴责地看向罪魁祸首胡长老。都怪胡长老,教主的宝贝疙瘩也敢打?
胡长老突然落泪,“当真是不小心的!教主您知道的,我们年纪大了,做事就容易收不住力道,不小心碰伤了左护法,我们已经道歉过了,想必左护法能体谅我们这些老人家,而且不准打麻将那是七代教主的规矩……”
胡长老冲黎秩使劲眨眼,“教主,七代教主都死了,他的规矩你爹也改了大半,其他都作废了吧?您也不希望那些陈年陋习延续至今吧?”
左护法听完后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何时与我道歉了?”
“小小年纪,心胸当开阔些,不要计较那么多嘛。”
黎秩看左护法被欺负得脸都红了,才慢悠悠地说道:“二十年前的魔教四位堂主凶名在外,如今却只能躲在坊中打麻将,的确是屈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