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换上衣服,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知道上回我穿紫色衣服,傅骁玉说我像个茄子吧。”
思竹:“?”祭酒大人,就您这样追人怕是追不到的哦。
在家里劝了文乐大半个时辰,文乐才肯穿着那灰色衣服出门。
都走到门口了,文乐还是觉得这一身有些傻不溜秋的。
傅骁玉不会看着他说他像个大灰耗子吧。
越想越觉得是,文乐扭头就想回屋走。
马骋等半天了,瞧见文乐的背影,哪还肯让他往回赶,吼了一声:“文少将军!”
文乐硬着头皮回头,看到马骋和那熟悉的吊着荷叶包的轿子就肾疼。
掀开帘子往里头坐,窄小的轿子一下坐了两个男人。外头的轿夫不像文乐家的那么没用,走得十分稳当。
傅骁玉今日为了喜庆些,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文人长袍,下摆处绣着几朵荷花。他挑着眉看文乐,就见文乐臭着脸别过头。
“怎么了,早上谁招惹你了?”
文乐想起梦里那瞪自己的人,恶狠狠地说:“我本来就不会梳头,你还赖我!”
傅骁玉莫名其妙地挑眉,说:“谁赖你了?”
“你!”
“我没赖你啊。”
“你在梦里赖我的!你还瞪我,你还嫌我穿得像个大紫茄子!”
傅骁玉哭笑不得,摇摇头说:“你做梦就梦这个?”
文乐越想越委屈,想自己去庄奶奶那儿学了半天,又托紫琳姐买头面,这一天天的累死累活,还得被他嫌弃。
傅骁玉看着他那噘着的嘴,都快挂上油壶了,忍不住伸手揽住他,问:“我做梦梦到你,可不是这些。”
文乐回过头看他,来了些兴趣,问:“梦到啥?”
傅骁玉俯身到文乐耳边,说了几句。
文乐面色越来越红,反身推开傅骁玉,说:“你、你怎么脑子里都是那事儿!”
轿子被两人打闹弄得直歪,轿夫们颇有经验的稳住了。
马骋走在这歪歪扭扭轿子旁边,看着来来往往侧目的人群,第一次羡慕那些出门带面纱的姑娘。
丢人。
丢死人了。
轿子摇摇晃晃的,到了远郊。
路上空气清新,秋末有些凉了,外头的野草带着霜。来往的官道人不多,这边算得上是荒郊野岭了。
文乐掀开窗户的帘子往外看,说:“为什么傅府的小姐要在这儿生活?”
马骋看了轿子里一眼,心想要是换了别人这么说,指不定要被傅骁玉怎么戳肺管子呢。
里头的傅骁玉却没生气,简单说了几句家里的情况。
外头马骋挑眉,心想自家主子可是真把这文少将军当自己人了,什么话都不瞒着。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轿夫不允许进去,只能在外头等着。
宅子二进二出,小小的装扮了一下。
傅骁玉皱着眉看这些红绸,对着迎面出来的人说:“你他娘的接亲呢?”
盒盒眨眨眼,说:“不是您说要喜庆点吗。”
马骋连忙叫人把这些红绸给扯了,及笄就意味着成年可以出嫁,明知道傅骁玉忌讳这事儿,还上赶着招人不痛快。
盒盒还没那个脑子觉得自己错了,歪着头看傅骁玉身边的人。
深灰色的圆领长袍,正是金林最近小郎君们最热门的穿法,既能看见腰身比例,又能瞧见光洁漂亮的脖颈。
那小郎君长得确实俊美,有一种少年的英气,干净俊朗,就像大夏天盛开的向日葵,让人看着就心情舒适。
“那就是少奶奶?”
马骋恨不得把盒盒嘴缝上,生怕习武的文乐耳朵尖,听到了这称呼。
还好文乐满心满眼的都是即将要见到的傅骁玉妹妹,没工夫听别的事儿。
傅骁玉可不紧张,听到盒盒的问话后,扭头看了文乐一眼。
少奶奶。
他头回觉得这称呼动人。
想完又警告地盯了眼盒盒,嘴型无声地说着——
管、好、你、的、嘴。
盒盒立马捂着嘴躲到马骋身后,头发丝都不敢露在外头。
院子不大,但却装点得十分好。
傅骁玉带领着文乐进屋,头一回进闺阁女孩儿的房间,文乐还些踌躇。见傅骁玉大方地等待他缓神,便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踏入屋子。
他的少将军,知礼又懂事。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
“哥!你来了!”傅澈从屋子里跑出来,刚想往傅骁玉身上挂,瞧见旁边的文乐,连忙摁住步速,愣是把大步往前走的架势改成了女儿家小碎步。
文乐看了看傅澈,没戴面纱,长得和傅骁玉并不相像,但是模样秀气,有一种淡雅的美。
“在下文乐,是祭酒大人傅骁玉的学生,身下有官职,为姑娘梳头算不得分位低。只是尚未娶妻,没有孩童,还不算双福之人,希望姑娘不要介意。”
傅澈听着文乐说完,看了傅骁玉一眼:嫂子好正经。
傅骁玉眨眨眼:装的。
傅澈笑着挽住文乐的手,一点也没有闺阁女孩的样子,说道:“我听哥说了,今日还得谢谢少将军为澈儿梳头。”
文乐被她挽得半个身子都僵硬了,只能别着腿顺着她的步速进屋,等着吉时到来。
到了吉时,傅澈拜了母亲的牌位,坐在凳子上。
身后的文乐拿着紫琳买的头面,那里头三把梳子一钗一步摇一额饰。梳子就有三把,一把及笄梳,一把成亲梳,另一把则是死后整理仪容的时候梳。
三把梳子贯穿一个女人的一生。
一旁的傅骁玉也有些紧张,但在文乐抖着手抬眼看他时,却莫名其妙松了口气,笑着说:“梳吧,澈儿皮实,不怕疼。”
傅澈骄横地瞪他一眼,说:“哥!”
文乐也放松不少,手中的发丝保养得很好,没有梦中那么乱七八糟。梳好头后,文乐替她挽了发髻,把步摇钗子和额饰一并戴了上去。
也就两炷香的功夫,文乐却出了一后背的汗。
女子及笄,相当于男子及冠。是成年的标志,代表着这个女儿可以出嫁了,可以嫁做人妇,替他人生儿育女。
傅骁玉伸手拍了拍傅澈的肩膀,惹得傅澈眼睛都红了,憋出笑意来,说:“哥,我还要陪你两年才嫁人呢,可别在这时候招我哭。”
傅骁玉替她把步摇往上扶了扶,说:“陪我得陪成老姑娘了。”
傅澈抹了把眼睛,说:“老姑娘就老姑娘,我就陪着你。”
“行,哥到时候给你多添些嫁妆,咱们招个上门女婿,敢欺负你,我让盒盒把他撕了。”
正感动的盒盒听到自己的名字,说:“怎么到我这儿就是喊打喊杀的啊,少爷,我也得嫁人呢!”
傅骁玉看她一眼,说:“你。你嫁马骋得了,咱们自产自销。”
马骋连忙退步,说道:“主子,这种玩笑不要乱开,吓人。”
“怎么的,娶我委屈你不是?”
两人闹着出去,气氛才稍微回转一些。
傅澈换上了新衣服,带了浅妆,说道:“哥饿不饿?少将军可有忌口?”
文乐失神了一下,“啊”了一声,就听傅骁玉说:“饿了。文乐什么都不挑,爱吃甜的。”
“好嘞,我现在去做饭,等着啊!”
说着提着漂亮的裙摆风风火火地走了。
文乐瞪大眼,说:“她、她可是小姐。”
“小姐怎么了。”傅骁玉说着,拉着他在大厅坐下来,说,“澈儿自小在乡野长大,没什么人教管,但心地善良,脾气也好。她做得一手好菜,你不想尝尝手艺?”
文乐瘪了瘪嘴,口舌之欲暂且占据理智高峰。
等到了天快黑了,才往家里赶。
文乐肚子撑得厉害,靠在轿子上直打饱嗝儿。
傅澈的厨艺真是没得说,那糖醋排骨香得厉害,他恨不得再让她做一份,晚上捎回去当夜宵。
傅骁玉看着文乐的模样,笑着将他揽到身侧,伸手替他揉着肚子,说:“让你别喝最后那碗汤,澈儿做饭就是爱劝,人家劝酒,她劝饭,生怕别人吃不饱。”
文乐被揉得犯了困,嘟囔着说:“那是你的妹妹啊,何况本来饭就好吃......”
傅骁玉条件反射地屏蔽后面那句话。
是,是因为那是他的妹妹,文乐才对她高看一眼。
傅骁玉恨不得把怀里的人揉碎了吞下去,红着眼睛忍了一会儿,看文乐睡得米糊糊,也就克制着在对方额头上嘬了一口。
赶在城门关之前回来,文乐直接靠着睡了过去。
先到的城南,轿夫想着要不先让傅骁玉回去,他们再送文乐回镇国府,边上的马骋摇摇头。
他的少爷只怕恨不得在那轿子里多抱一阵。
轿子改了道,傅骁玉却耳尖地听到了吴茉香的声音。
他不想扰了文乐的清净,脱下外衫罩着他,先一步下了轿子,问:“姨娘这是干嘛?堵在门口不让玉回家?”
吴茉香抱着肩膀,这府中上下都由她一人管束,没有傅盛在,她可不会顾忌傅骁玉。
“骁玉回来了?这是去哪儿了?是不是陪你那妹妹过及笄了?也可怜那丫头,刚出生,伶人的娘就被老爷发卖了,明明是个小姐的命,却自小在山野长大。好不容易及笄,家里没一个大人在。”吴茉香说着,遮着嘴笑了下。
傅骁玉捏紧了拳头,脸上却还带着笑意,刚想说话,就听轿子里传来一声慵懒的问话——
“继室敢与嫡长子在府外叫嚣,原来这就是傅府的家教?”
吴茉香看着出来的文乐,模样俊美,身段修长,霎时间脸色煞白。
作者有话说:
武能战场杀匈奴,文能后宅斗继母——镇国府少将军文乐,你值得拥有。
第18章 麦芽糖
吴茉香的姐姐生来就长得漂亮,想娶她的人踏破了家门槛。
最后一个富商拿着足够娶一个公主的礼金,把他姐姐娶回了家。吴茉香在姐姐回门的时候透过屏风看过,她那姐夫十分有模样,年轻又有钱,只不过从商是贱籍,拿来的礼金已经足够他们一家子忽视这个东西。
年幼的吴茉香还没半人高,就惦记着那姐夫。家中小子和外头遇到的公子哥都没他好看,于是在姐姐去世后,吴茉香跪谢爹娘,要保住姐姐赖以维继的家庭。
这是她的原话。
等她嫁了过来,她才发现姐姐告诉她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丈夫并没有对她忠诚,家里有年少就养着的通房丫头,还有一位侧夫人。府里的银钱都在老夫人那儿管着,丈夫并没有太多的控制权。
府里杂七杂八的亲戚很多,需要应付的人很多。吴茉香已嫁了过来,饶是心里痛恨,也得装出个贤良淑德的样子来。
她想起了姐姐留下的儿子,那是她在这个家唯一的亲人。她疯了一样想找寻对方的共同感,谁知回过头看,发现那儿子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俊美却冷冽,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眼睛和她姐姐一样,干净透彻,像是一眼就能将对方的肮脏心思看个透。
吴茉香那时候才知道,她的姐姐不是骗她,而是真的认为,她的丈夫爱她,只爱她。
知道傅澈的存在是在傅盛一次喝醉后。
吴茉香只有一个儿子,她还想再要一个,学着那些伶人一样做出羞耻的事情引诱老爷,却听他说——想要孩子还不简单,还有个女儿在乡下养着的,你想要我接回来便是。
吴茉香睡冷了一张床,手指颤了一晚。
她派人回去找过,却得出了那野种已经被嫡长子接了回去。
傅骁玉,又是傅骁玉。
吴茉香运筹帷幄,整个家都已经把握在了她手中。老夫人说她孝顺,丈夫说她贤良,还有一个在朝位的便宜儿子。吴茉香是金林很多女人的羡慕对象,所以不能让傅骁玉把傅澈接回来,如果接回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他们举案齐眉的夫妻关系是假象,他们平和安静的家庭生活是假象,一切都是假象。
全天下的女人都一个样,企图要一个孩子,通过孩子拴住丈夫的心。却发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故步自封。
吴茉香算着日子的,今日就是那野种的及笄。她卡着点,趁着丈夫和老夫人都睡了,才来门口堵傅骁玉。
傅骁玉和傅澈这么多年感情在,不会把傅澈接回来,只要等及笄把傅澈嫁出去,她就能继续安稳度日。
可每日每夜,只要傅盛睡在她身旁,她就会想起来,她刚嫁做人妇那段快乐时光,傅盛在外头依旧包着伶人,甚至还让她生下了他的孩子!
吴茉香很恨,却不知道恨谁。
如果傅骁玉不去接傅澈回家,吴茉香会悄悄地,找个人去那远方亲戚那儿。冬季路滑,湖还没冻结实,丫头走在路上很容易摔倒。一旦摔到冰窟窿里,哗啦——一条命就没了。
多简单的事儿。
多简单的事儿......
多简单的事儿!
只要知道了傅澈在哪儿,吴茉香就还有机会,她还可以继续做她夫人的美梦,做金林最令人羡慕的夫人,做家中老人眼中的好媳妇儿,做丈夫心中的贤妻,还可以拔了自己心头刺。
吴茉香看到文乐从轿子里出来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站都站不稳。
文乐是镇国府的少将军,是在塞外长大的野狼崽子,是皇帝辗转反侧难以安睡却奈何不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