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虎目眦欲裂,一手就往文乐的领口抓去,说道:“老子就知道你这小白脸不安好心!”
手刚伸过去,就让另一只白净的手扣得死死的。
王虎看过去,思竹与他对视,气势不落分毫。
动作大了些,思竹衣领微开,露出里头的狼牙来。
那是思竹、洛桑与文乐一并从部落那儿得来的荣誉,杀死草原狼的荣誉。
王虎停下动作,呐呐地说:“文舒部落。”
庄鹤瞧见了,与王虎对视一眼。
思竹收回了手,把狼牙塞回了衣服里,领口再次掖好。
文乐见两人对那文舒部落似有旧情,顺着话说:“乐年纪尚幼时,与思竹、洛桑斩杀草原狼数百匹,在文舒部落手里头接过这三颗狼牙。”
庄鹤佝偻着身子,问:“阿烨......就是文舒部落的人,我们走时,他不肯跟着我们回来,虎子便托了人,把他奴籍洗了去,安置在文舒部落。”
思竹细想了一番,俯身到文乐耳边说了几句。
文乐抿唇,问:“阿烨可是头发微卷,少一根手指头?”
王虎急忙点头,说:“是!那手指头还是他做伙夫碰巧撞到来烧粮草的匈奴,搏斗中伤着的,武帝把自己随身戴的玉扳指给了他,说是勇功当抵得那美玉。他现在怎么样?过得好吗?”
思竹替文乐回了话,说:“他娶了部落女子,我与少爷回金林之时,恰逢他迎娶娇妻,上来敬酒时,我听那女子唤他阿烨。”
“娶妻了,娶妻了就好,安生过日子,安生些好,真好。”王虎嘟囔着说了句,抹了把脸,衣袖一下就沾了湿意。
驻扎边城时,不少人都娶了当地的好女儿,他王虎就是其中一个。后来武帝薨了,他们被陈太守追杀,跑的跑,散的散,王虎家中亲眷,连同那尚幼的儿女,一并被陈太守斩首,全家二十五口,无一人生还。
这是血仇。
文乐看着王虎通红的眼,说:“皇上被太子爷撺掇着,派了九殿下剿匪。我作为九殿下伴读,前来探底,若是能收归手下,自是比强取豪夺要好看些。”
“九殿下?!”庄鹤说。
王虎冷哼一声,别过头:“认贼作父罢了。”
“王虎!”
文乐背着手,说:“现如今,九殿下就在山下,若你们真是武帝旧部,想来也想见见武帝遗腹子。不如明日我便带九殿下上来,是认贼作父,还是卧薪尝胆,尔等看看便知。”
王虎看着文乐,说:“说得好听,若是你下了山,直接与那劳什子九殿下烧山攻入,该怎么算?”
文乐笑笑,说:“这好办,我的小厮下山去知会九殿下,我留着做做客,若是明日烧山,你们直接杀了我,有镇国府少将军陪葬,也不算亏吧?”
王虎还想说什么,被庄鹤摁了下来,说道:“就依少将军的。”
山脚下,周崇在帐篷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总觉着那文乐走得太过笃定,跟交代后事似的,让他有点心里没着落。
严伯瞧着他走来走去,也不说话,就顾着给他换茶,确保每次入口的茶都是温热的。
“报——九殿下,文少将军的小厮思竹回来了。”
周崇站直,说:“叫他进来!”
帐篷帘子拉开,思竹低眉顺耳地走进来磕头,说:“九殿下,少将军让匪徒抓走啦。”
周崇:“......?”
九殿下在帐篷里发了好大的火,连外头的人都听得到。说是拿着茶杯往那小厮脑袋上砸,要不是严公公拦着,只怕这会儿那小厮的头都被砸碎了。
以前都说这九殿下颇受盛宠,却资质一般,现在看来还平添一丝戾气,凶残嗜杀。
帘子里。
严伯弯着腰,带着惊呼的声音说:“殿下!杯下留人!”
思竹跪坐在地上歪歪倒倒的,说:“哎呀!殿下息怒,奴才知错!”
“那无耻匪徒胆敢绑走本宫伴读,真是岂有此理!”周崇一边说,一边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你主子是不是嫌命长,真敢一个人在那匪徒窝子里发疯?
思竹眨眨眼,点了点头。
周崇:“......”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马,飞速传往每个地方。
镇国府老夫人知道消息后,细想了一番,直接将镇国府大门关了,闭门谢客,说是身体不适。
朝廷上下也吵闹得厉害,文臣们少见地恐慌,怕文老将军的嫡孙真死在这剿匪途中,那血热的老犊子敢带着三十多万大军直逼金林。
文帝坐在朝堂之上,抬眸,手一挥,便是两千禁卫军去往绿林,助九殿下剿匪一臂之力。
傅府,装着病的傅骁玉直接坐了起来,在蒋玉面前推脱身体没好上不了朝的虚弱模样一下就消失不见。
马骋让自己主子吓了一跳,见对方眼珠子转来转去,指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就听主子说:“备马,我要去云峰山。”
马骋一怔,连忙拦,说:“主子,昨儿蒋公公才来请您入朝,您说身子不便呢,今儿就大摇大摆地去云峰山?”
傅骁玉火速换上自己的长袍,发带绑好一头墨色的长发,说道:“我与少将军情比金坚,肉体之痛抵不过心若刀绞。”
马骋:“......”
作者有话说:
金林最新八卦:少将军身陷绿林寨,傅祭酒重病在身前往绿林寨,情比金坚!
金林众人:虐死了虐死了!呜呜呜!
第35章 鹅蛋炒韭菜
文乐还不知道自己未婚夫正杀来云峰山,快快乐乐地做自己的质子。
就说质子这个身份,一回生二回熟,像他现在这样,就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爱咋咋地。
霸占了一处好屋子,庄鹤派人守着他,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睡觉之前还乐乐呵呵地跟门口的兄弟打了声招呼才睡。
寨子上下都对这少将军另眼相看。
什么叫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瞧瞧人家镇国府的气度!
而文乐只是单纯地懒得作势,说直白一点,他要真想走,就凭那庄鹤和王虎,哪个算得上他的对手。
反正都得在这儿待着,过得舒服点不行吗?
于是惦记着舒服的文乐就瞄上了人家寨子里养的大鹅。
这大鹅养得是真好,傅骁玉之前替他养了好些活物,那小鸭子到现在还在别院住着呢,听傅骁玉说一天到晚嘎嘎叫唤,厨娘拿那些鸭子没辙,一个个供得跟主子似的。
文乐蹲在地上瞅着那大鹅,那大鹅窝着也瞅着他。
一人一鹅就这么双目对视,旁边的手下都看愣了,心想这镇国府是很穷吗,个大鹅都没瞧见过?
文乐眨巴眨巴眼睛,问:“兄弟,这大鹅下蛋吗?我想吃鹅蛋炒韭菜。”
“嘎!”大鹅像是听懂了,一个起身对着文乐的脑瓜子就啄了过去。
一人一鹅闹得绿林寨鸡飞狗跳的,没个安宁。
最后文乐坐在饭桌上,就着鹅蛋炒韭菜,吃了一大碗粥。
山底下人人自危,九殿下因伴读的事儿吃不下睡不香,好几日没见人,说是换了伤病,咳嗽不断。
时不时帐篷里传来周崇的呵斥声,进去一个小太监,说是吵着周崇睡觉了,直接被严伯拉出去打折了腿。
无声处理掉太子爷的眼线,周崇早早地换上了思竹的衣服,在山底下见着了绿林匪徒。
要不说艺高人胆大呢。
人家文乐是自己有这能耐不把绿林匪徒看在眼里,周崇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就是对文乐盲目信任,让他上山,他就乖乖上去了。
一点殿下气势都没有。
到了绿林寨子,周崇才取下罩着眼睛的面罩,适应了一下亮光后,就瞧见前头看着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一群大老爷们。
文乐端着饭碗坐在桌子上头,底下一只大鹅围着他嘎嘎叫唤。
周崇:“......”他这是剿匪来了还是看猴儿戏来了?
庄鹤与王虎红着眼,昨天还口口声声说着认贼作父,今日见着周崇,两个人都哭得不行。
谁让周崇与那薨了的武帝那般相像呢?
庄鹤简单说明了一下他们这群人的来历,周崇面色不变,认认真真地听完。
王虎一直打量着周崇,看着对方那稚嫩的脸,抽了抽鼻子,说:“殿下......和陛下长得真像。”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今上。
周崇喝了口茶,摸着杯沿说道:“严伯说我更像我娘。”
王虎一怔,想起武帝身边那个一直服侍着的老人,摇摇头说:“他说得也对。”
大概是不想让周崇重新卷入前朝旧事,严伯虽是太监,却心思缜密,忠诚侍主,也曾是武帝身边难能可贵的人才。
若是说起武帝,严伯自然有许多话聊,可周崇是周崇,已经能够顺顺当当地活下来,何苦去那浑池里再多撒一捧沙。
周崇看着这破旧的寨子,托着腮帮子说:“剿匪之事,势在必行。”
王虎瞪着眼睛,说:“剿匪?我们是匪吗?少主子,你好好看看,我们是匪吗!?”
周崇一瞥,问:“你们不是匪是什么?”
王虎被他噎得说不上话来,愤恨地看了一眼手里常年练刀的老茧,往旁边的桌子一拍。桌子应声碎裂,木屑落了一地。
周崇面不改色,说:“你们是武帝旧部,与本宫毫无关系,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本宫是当今皇上的九皇子,地位尊贵,何苦要替你们搏一次命?”
话音刚落,庄鹤的脸色也变了,说道:“武帝的兵法诡秘难测,战场杀敌浴血奋战,我们被骂逃兵,被骂叛徒,在这绿林寨苟延残喘多年,想的并非是替自己讨要说法,而是替武帝平了这么多年因识人不清战死沙场的鬼话!认你做少主子更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值得我们兄弟们看得上眼的地方,只因为你是周崇!你是武帝周傲的种!你身体里留的是他的血!”
周崇不说话,摸着袖口的暗绣。
他没来由的想起了第一回 见傅骁玉,那次他差人打了文乐好几个板子,对他说了,没能力的人只能干看着。
羽翼未丰,前朝旧部若是运用不当,只会成为他的拖累。
周崇抬眸,说:“若是本宫真的哪日要促成大事,手底下要用的人,也不会是不忠心于本宫的臣子。”
庄鹤大慑,看着周崇。进来时穿着小厮的衣服,看着有些懦弱,此时却如同周身淬了毒,让人直视不得。
他们的少主子,不愿意只附庸武帝的势力存在。
文乐看着周崇的背影,掀开袍子半跪下去,说:“乐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庄鹤看着文乐,咬了咬牙,也一并跪了下去,说:“庄鹤携武帝旧部二百三十余人,愿为殿下左膀右臂,至死不渝。”
王虎还傻愣着没明白,但见庄鹤跪了,自己也乖乖地跪了下去行礼。
话说了清楚,周崇扶起庄鹤和王虎,与文乐一起,四人坐在地上开始商讨如何“剿匪”。
王虎指着山外,说:“不说咱们俩,单是绿林寨二百来号兄弟就不好藏匿。”
文乐想了想,说:“云峰山易守难攻,我们上山时都带着面罩,是否有别的出路可走?”
庄鹤点头,说:“云峰山早年山间有泉眼,而后泉水枯竭,泉眼便干涸,空出地道来,可堪堪一人通过。我们兄弟到达云峰山后,便暗自修筑,将地道重新加固。”
周崇琢磨了一下,说:“山底下太子爷和皇上的人各有一半,都紧盯着云峰山不放,这么多人活动,若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怕是遮掩不住。”
王虎看他们仨想得愁眉苦脸的,啧了一声,说:“要我说,干脆一把火烧了完事儿,人都烧成木炭了,难道他们还一个个翻找尸体吗?”
周崇看着王虎,把对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后才说:“好主意。”
王虎:“?”
所有人躲进了地道,周崇与文乐抱着酒坛子这儿砸那儿砸,瓷片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周崇又砸了一坛子酒,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喘着粗气对文乐说:“文乐,庄鹤跟我说,这是武帝最爱喝的酒。”
文乐手一顿,最后一坛子没丢,说:“是爷们口味,不像傅骁玉喝的那些果酒,娘们唧唧的。”
周崇就爱听文乐诋毁傅骁玉,乐不可支地撑着自己膝盖大笑。
笑了一会儿后,周崇直起身子,抹开眼角不知是不是笑出来的泪,说:“最后一坛,咱俩分了吧。”
文乐点头,抬起酒坛子,灌了一大口。
周崇接过,学着他的动作也喝下了大半,最后一些被他端着倒在了地上,溅起一地尘土。
“就当不孝儿,在这儿送上您一程。”
文乐拍了拍周崇的肩膀,带着他踏上了树,随后一个火石丢下去,酒香立刻被火焰席卷,带着些木头的香气。
整个寨子被火烧了起来,漫天大火像是要烧到天那边去,浓烟滚滚。
地道里的王虎沉默地看着地下,庄鹤揽住他的肩膀,说:“武帝的毕生心愿是把匈奴永永远远地赶出南朝地界,让他们没胆子进来一寸一厘。”
王虎抹了把脸,说:“嗯,就且让那陈太守和狗皇帝再快活一阵。”
云峰山底,太子坐在马车里,他的喉舌文官钟维骑在马上指着严伯鼻子骂,说:“狗奴才,你好大的胆子!皇上体恤九殿下人手稀少,特派太子爷带着两千精兵前来助阵,你竟拦着太子爷,不知你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