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高举刀把,敲向那人的后颈,将人敲晕在地。
上了三楼,文乐没敢往前多走,只贴紧墙面,感受着空气中的波动。
这处与下头完全不同,一丝气息都无,连他也不确定到底来人有多少,有何能力。
一股熟悉的气势从后背传来,文乐侧身一躲,自己身后的墙面生生碎裂,昏暗无光的三楼,只闪过一瞬的亮光,那是武器反射的光亮。
文乐取下腰间的长鞭,随手一挥,便缠到了那武器的头部。
一旁的窗户被文乐一脚踹裂,光线透进来。
文乐尚未看清,那武器就回身一卷,直接将长鞭卷了一个稀碎。
银枪!
文乐后退,却躲不过银枪攻势,后头就是墙,半步都退不得。
那银枪便直直地插到了文乐身上!
似觉得给够了教训,银枪主人停下手,收了银枪,说道:“日日夜夜练的枪不用,用这软绵绵的鞭子,真不像话。”
文乐被戳得说不上话,一喘气就疼,闻言抬头瞧了眼那躲在昏暗中的人,撒娇道:“爹爹,乐乐疼。”
文长征手一顿,轻咳一声,说道:“疼也是该的!”
文乐鼓着嘴,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腰腹。
楼底下或伤或晕的人也一并上了楼,单膝跪地,喊道:“主子,少主子。”
文长征总算是有了半点人情味,伸手扶起了文乐,絮叨说道:“错开你的内脏戳的,不过就是皮肉伤,十日就能痊愈,就该给你个教训,你......你伤呢?”
文乐笑眯眯地脱下外衣,指了指里头的白玉甲,说道:“你儿媳送的,护送我上过匈奴战场,平平安安过去,全须全尾回来。”
文长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抄起银枪就刺,大骂:“好小子!都敢算计到你爹头上了!跑什么跑!阿壹阿贰,给我把他拦住!”
傻子才不跑呢。
文乐跳下了窗,知道是自己爹爹搞鬼之后,直接使着轻功往文府跑。
昨日近乡情怯,把南岸好好游玩一番,岂料这处处都是文长征眼线,让他抓个正着。
傅骁玉不在琼林楼,铁定在家中,他要是回去晚些,只怕都被他娘欺负死了。
文府的暗卫瞧着一个人影一晃而过,吓得赶紧往上追。
文乐身形未收敛,文府的侍卫也瞧见了,大喊:“刺客!”
丫头小子们也吓得够呛,一个个抄起锅碗瓢盆的,就等着那刺客出现。
一时间,文府热闹非凡。
后院,傅骁玉与权峤喝着茶。
权峤这些年与文长征在南岸风吹雨打的,看着比权岫要年老一些,可到底是底子好,哪怕晒出了小麦色的皮肤,这容貌与身段,都是金林里的大家闺秀比不了的。
“......你说三儿竟与于老夫人那般说话?”
傅骁玉点头,说:“于三儿虽说在学业上没什么天赋可言,到底还是权家养出来的孩子,比起一般人要早熟懂事儿得多。”
权峤笑笑,弯弯的眼睛与文乐一模一样。
“家姐性子软,我还担心她受人欺负呢,三儿性子强硬些反倒好。”
傅骁玉替她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这茶是权姥爷临走前给的,说是您爱喝的。”
权峤端着闻了闻,笑着摇摇头:“未出阁的时候爱尝甜的,如今倒是喜欢劲儿大的,越苦越好,喝着精神。”
傅骁玉想起了文乐,说:“文乐倒是和您未出阁的时候相像,到现在也是个小孩子口味,爱吃甜的油炸的,喝口药能要他半条命去。”
权峤听闻仿佛勾勒出一个俊俏孩子的模样出来,无言地低头,摩擦着杯沿的花纹。
风声骤起,穿着白衣的小郎君从楼房上翻身而下,一把握住傅骁玉的手拉起来,这儿瞅瞅,那儿瞧瞧,瞪大眼睛看他,问道:“没哪儿伤着吧?”
傅骁玉被他摆弄得有些想笑,说:“我能伤着哪儿。”
刚说完,院子里迅速聚集起了十七八个侍卫,墙头还有三个暗卫,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权峤站起身来,挥了挥手,说:“自家人,散了吧。”
侍卫一愣,说:“夫人?”
权峤合上手,重复一遍,说道:“我说了,自家人。”
侍卫与暗卫那头对视一眼,皆退下了。
权峤回过头,替他把纱帽取了下来,打量了一番文乐,又打量了傅骁玉,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儿媳俊美非凡,不像是传闻中倒求嫁到镇国府那恨嫁的样子,问:“乐儿没逼你吧?”
傅骁玉一怔,失笑说道:“这是哪儿的话。”
权峤啧啧两声,说:“瞧瞧,都给你逼得不敢说实话了。”
傅骁玉:“......”
文乐:“......”
等文长征赶到,文乐拉着傅骁玉给二位磕了个头,说道:“成亲之日您二位都不在,今日也算补上个‘二拜高堂’了。”
当初见着权家二老,文乐还没带着傅骁玉磕头,这回可是实打实的公婆,傅骁玉拜得那叫一个认真,比拜皇帝还虔诚。
权峤扶着两人坐起来,说道:“在南岸也呆不长吧?”
文乐应声,他俩本应在回程的马车里,现在却在南岸,马骋竭力争取时间给文乐见见亲人。
权峤扶起了人,却没收回手,握着文乐的手心,捏了捏手掌的老茧。
他家小孩儿的虎口处,都有十分厚实的老茧。
那是长期练枪练出来的茧子,消也消不掉。
她的夫君平日定期还得拿矬子去把老茧磨得薄一些,免得握枪手感不好,失了准头。
文长征就那儿坐着盯文乐,盯了半晌,伸手把文乐的手拍落了,说:“差不多得了,握着还没完没了呢?”
文乐:“......?”
说着话呢,下人将晚饭呈了上来。
这儿的猪蹄炖得尤其的软糯,皮肉一下就能分离,捻在舌尖就碎了,文乐啃着猪蹄,说:“娘,这抢人的事儿有一就别有二了啊,他难得跟我出来一趟,您找人把他掳了,可把我吓出个好歹来。”
权峤给他盛汤,说道:“怎么的?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了?逗逗你媳妇儿也不成?”
文乐抿着唇看她,反问:“您问爹,要有人逗他媳妇儿,他能如何。”
文长征与文乐一同啃着猪蹄,闻言想都没想说道:“老子活撕了他!”
权峤拿着筷子在文乐和文长征脑袋上,都狠狠地敲了一下。
先看着文长征说道:“孩子还在呢,说话没个把门的。”
文长征:“......”头疼。
随后又看着文乐说道:“可别跟你爹学,我可是你娘,对娘客气着点。我能再生个孩子,你还能再生个娘吗?”
文乐:“......”头疼。
作者有话说:
权峤:一家老小,没一个省心的。
第90章 茯苓膏
深夜,严舟在噩梦中醒来。
冬日的雨是安静的,金林太冷,等到了地上,都成了轻飘飘的雪。
梦到了以前住的地方,那是个茅草屋,一下雨他爹就会穿着蓑衣去房顶,这儿修补一下,那儿遮掩一下。
可还是挡不住那雨,严舟小时候的印象,那雨能比雪还冻人。
四面都是风,躲在被子里,手脚都是冰凉的。
严舟他娘烧了一壶热水,灌在猪下水里,往那被窝一丢,给他暖和暖和。
爹娘在门口说着这雨下了好几个月,严舟在被窝里与妹妹抱着那猪下水睡觉。
堤坝被冲垮了——
严舟忘了发生什么,就记得他娘塞给他一块破碎的玉坠子,将他塞进家里唯一一个木桶之后,推他出去。他爹和他娘回屋去救妹妹,混杂着泥沙的水铺天盖地地卷来,那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就像水中浮萍,只冒出一个尖儿就消失了。
真冷。
那水里真冷。
严舟抱着的猪下水早就凉透了,混杂着腥臭的气息。
“船儿?怎的醒了?”严伯点起灯,探头看他。
严舟睁开眼,嘴唇惨白,沙哑着声音说:“没什么,孩儿起了去伺候殿下,这些日子殿下太累了,怕睡过头误了时辰。”
严伯看他利索地换了衣服出去,想再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开口,叹着气回了自己屋子。
梅花香自苦寒来。
九殿下的院子里种了不少的梅花,腊梅颜色是浅黄的,开了花一朵朵闻着沁人心脾。
严舟深吸一口气,花香味没闻到,倒是把自己鼻子冻得通红。
里殿无人可进,小太监们都在门口等着他,端热水的端热水,拿帕子的拿帕子,有条不紊。
严舟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殿里,却回头看着队伍最后那人,问:“拿竹盐的,新人?”
“回小严公公的话,上回皇上说伺候九殿下的人少了些,恐伺候不得力,这回内务府招新人就上了心,挑了个伶俐懂事儿的。”
严舟听着回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最末那人,好久才开腔:“既然如此,就好好伺候。若是近侍伺候不好,殿里倒还缺个倒夜香的。”
小太监们被他吓得不敢说话,低眉顺眼的,颤抖着手。
进了屋子,众人都在外殿等着。
最后那小太监悄悄抬了头,见严舟旁若无人地进了里殿,小心翼翼拉开珠帘,略过长长的屏风后,里头传来了动静。
“殿下,该起了。”
“......什么时辰了?”
“寅时。”
周崇在被子里痛苦地翻了个身,说:“赶紧让我封王吧,我累了。”
严舟:“......”
往年祭祀都是由傅骁玉与太子进行,傅骁玉已经两年过年时不在金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好,每回有点啥事儿,他都在外头。
今年原本也应由岳老夫子和太子一起祭祀的,太子说今年开年小九儿就到年纪封王去封地了,在金林待不了多少时间,该让金林百姓瞧瞧九殿下英姿,别去了封地就忘了。
周崇表示:“......”忘了吧,挺好的。
不知道太子祭祀有没有这么麻烦,反正周崇是废了好大劲儿,内务府的祭祀用品每回都要拿给他一一确认才敢去做,岳老夫子那边还对他的祀文不喜,三天两头就让他改。
这年过得跟受刑似的。
好不容易从床上起来,严舟跪在地上给周崇戴腰佩,下巴被人用手捏了捏。
严舟抬头望过去,只见周崇站得笔直,笑着说:“沾了脏东西,替你擦了。”
说完将手收回宽大的袖子里,往外走去。
水温正好,周崇擦了擦脸,坐在镜子前头,由严舟给他束发。
周崇今年年初及冠,这头发就得用漂亮的玉冠绑起来,他再也见不着披散着头发的九殿下了。
严舟梳得及其认真,依着周崇今日的墨色衣袍,挑了一根底部嵌着琉璃珠的发带。
周崇依旧昏昏欲睡,伺候的太监将温水递了过去。
含着温水,随口吐在金杯之中,一勺竹盐也随之递到了嘴边。
周崇半睁着眼,瞧那小太监一眼,刚张嘴,那勺竹盐就被严舟用袖子挥洒在地。
“你抖什么?”严舟问。
小太监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说道:“奴才失仪,殿、殿下息怒。”
周崇没发话,一旁的严舟将那竹盐递给小太监,说:“你漱一次口。”
小太监猛地抬头望向他,天还没大亮,屋子里黑黝黝的,只有微弱的烛光。严舟背着光,小太监只能瞧见他的下巴,平日里极好说话的小严公公,此刻眼神十分凌厉。
周崇不开腔,小太监也吃不准意思,抖着手将竹盐送入口中,合着水含了一阵后,吐在一旁的空杯中。
殿中安静如死寂一般,等了一炷香时间,小太监依旧跪坐着,面色红润,无半点病痛之色。
严舟这才松了口气,挑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太监,说:“内务府上回送了茯苓膏,你去拿来给殿下漱口用。”
那人领命,磕完头就出去了。
殿中依旧无人说话,尤其是作为主子的周崇,笔直地坐着,头发梳了一半。
茯苓膏送来了,周崇用过之后,呵退了众人,等到人都快出去了,周崇才说:“末尾那个,既然小严公公看你不喜,你以后也不必进殿中伺候了。”
那小太监身抖了一下,答应一声后,跟着众人出了殿。
严舟额头上有些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的,总之是脸色不太好。
等人走光了,严舟才在周崇侧边儿跪下,说:“奴才知罪。”
“何罪之有?”
“不该妄加揣测,误了时辰。”
周崇看了看严舟的太监帽,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坐在自己椅子边。镜子边上有一小盒子,里头装着周崇的配饰,内里有一刀片,周崇并不遮掩,当着严舟的面取了出来,抬高他的脖颈,刀片直直地对着那鼓起的青筋处。
严舟手一紧,紧紧地闭着眼。
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他能察觉到刀片的触感,睁眼就瞧见周崇离他极近,仿佛两人的呼吸都交缠到了一起去。
刀片并不是要他的命。
周崇摸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地将那未刮干净的胡茬刮去,说道:“你不比旁人......身形还能装奴才掩饰掩饰,这胡茬得日日刮干净,可明白了?”
严舟耳根一红,刚想点头,就被周崇捏住了下巴。
“刀子还在呢,真不怕刮着你。”
严舟喉头微动,说道:“奴才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