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难得的安静,偶尔能从宅院中听到半点咳嗽声。
文乐逛了一路,回到了太守府。如今他暂时住在这儿,也便于处理公事。这陈太守一被抓,很多事情都堆到了他的身上,不得不捡起事儿来一点点地做。
写公文写得文乐头都大了,他思来想去,抱着那堆书信走到了隔壁屋子。
靳允的爷爷到底是年纪大了,经过李运的一顿折腾,还是没熬过去,七日之后死于太守府。按着规矩,死者尸体都得经过焚烧。文乐念及靳允年纪尚幼,而他爷爷也不是感染瘟疫死去的,便叫来苗远瞧瞧,确定可以土葬后,便帮着靳允将他爷爷的尸身埋在了附近的山上。
文乐听思竹说,靳家以前也是徐州的大家,家中有一女子美貌动人,正是靳允的亲娘。可惜陈太守喜爱美色,瞧上了那美娇娘,不管人家早已嫁做人妇,便想方设法地折腾靳家。
靳家祖上三代都是文人,气骨十分刚毅,不为官不为臣,只教书育人。在这徐州城乃至陆洲城,都是十分有名气的。
陈太守计谋多端,多方运筹帷幄,将靳家毁了个干净。靳允因着年纪小,被自己爷爷连夜带出了府,去往庙中居住,不过两日,就听闻靳家那极其美艳的妻室自缢身亡的消息。
靳允的日子着实苦,却总能在苦中嘬出一丝甜味。
文乐带着信件推门便进,靳允正画画呢,连忙走过来,对文乐行礼,说:“少将军,上回劳您想方设法保爷爷尸身不毁,小子还未向您道谢。”
靳允不过十岁的年纪,瞧着十分瘦弱。文乐将他扶起,说:“可会批文?”
徐州城大大小小的事情,靳允这还是头回知道。文人总喜欢说一些大道理,真正的事情都藏在那些话中,文乐看得头疼,有了靳允的帮助,总算是事半功倍。
弄完最后一页,文乐靠在椅子上,喊道:“思竹,把这信送出去。另外,叫人布膳。”
靳允年纪小,却不爱吃荤腥,一桌子菜,只往那百合腰果上夹。
百合用蜂蜜泡了很久,吃着一股子甜味,腰果炸得酥脆,一口一个喷香。
文乐瞧他小口小口吃着饭,也不说话的模样,轻声笑笑,唤思竹添上几道素菜,对靳允说:“你与一人很像。”
“他也同我这般孤身一人吗?”靳允说完,才发现自己不过脑子,连忙告罪,说道,“小子妄言,还请将军勿怪。”
文乐大笑,伸手捏捏靳允的脸,说:“你这小大人的模样,真是和他如出一辙。”
靳允不敢再说,怕惹得文乐不快,两人安安静静的吃完了一顿饭。
等思竹唤人撤下餐食,文乐才看向靳允,说:“瘟疫一过,你有何打算?”
靳允抿着唇,想了想,说:“念书,准备春闱。”
“小书呆子。”文乐嗔他一句,说道,“你可愿意与我回金林?”
靳允瞪大了眼,说:“金林?”
文乐点点头,倒了一杯茶漱漱口,留着一嘴的茶香,说道:“我和祭酒大人成婚,膝下不会有子。我与你有缘,若你愿意,可认我为义父,我便带你回金林。”
靳允眼睛一热,自从爷爷死去,他便如水上浮萍一般无根,不知道自己飘着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来飘向何处。
粗鲁地抹开脸上的泪水,靳允掀开衣摆,对着文乐磕了三个响头,喊道:“义父在上,请受儿一拜。”
文乐安生地受了,扶着他坐起来,从兜里拿出一串小孩儿戴的珊瑚串儿给他戴上,瞧他眼红红的模样,轻声说:“他也会喜欢你的。”
作者有话说:
傅骁玉:等等 你给我认了个孙子 又给我认了个儿子?
第123章 五香黄豆
和谈之事来来回回,涉及到两国之交,竟谈了一月之久。
傅骁玉向来不怕麻烦,却也被这事儿弄得烦躁不已。他作为南朝代表,这头与阿斯商讨,那头便要与文帝商讨,做个合格的传话人,一个月尽往勤政殿跑了,连国子监都没去上过几回。
就在这时,他终于收到了自己夫君的第二封信件。
【......对了,我给你认了一个干儿子。】
结束话题,没有任何解释。
不知道怎么的,傅骁玉总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不管文乐那头又折腾出什么事儿来,总归是喊苗远过去是对的,这一个多月的功夫,他的身体倍儿棒,没有染上那奇怪的瘟疫,便是最好的。
至于什么干儿子干女儿,他若是喜欢,收一个营的干儿子,傅骁玉都认了。
想着文乐的事儿,傅骁玉再次来到勤政殿外头,等候蒋玉与那文帝通报。
这些日子,文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以前还能靠着蒋玉进行一番遮掩,至少面上瞧着是正常的。而如何,文帝似乎连遮掩都遮掩不过来了,他每日需要服药三到四次,一身的药味遮掩不住。
后宫也不常去了,时时刻刻泡在勤政殿之中,殿里伺候的人,只留下一个蒋玉。
不提镇国府的事情,文帝实际上也算是好皇帝,他亲自将殿名改成了勤政,无非是想提醒自己勿忘初衷,既然做了一日皇帝,就要履行一日职责。
与辽和谈一事,涉及到两国边界的子民,文帝难得上心,事事过问。
将条件压了又压,哪怕阿斯再想挽回,也抵不过傅骁玉这三寸不烂之舌,总算是将和谈一事定了下来。
阿斯跟在傅骁玉身后,将皇宫打量了一番,问:“这么大的宫城,就皇上一个人住?”
也不怪他觉得压抑,在辽那边,也有所谓的宫殿,可却从未有这般豪华过。偶尔单于想要出去,也是和寻常人一般住着帐篷,哪有像文帝这般的,去一个地方还得再修建一个行宫,这般铺张。
傅骁玉笑着摇摇头,说:“宫城只装得下他的人,却装不下他的心。心怀天下,便是你辽不懂的儒家之道。”
阿斯没讨得了好,抿着唇不发言了,不打算理会面前这位到现在还要去国子监上一月一次儒家大课的大师。
两人得了通报,一并进了勤政殿。
皇上高高坐在上头,眉心的褶皱偶尔舒展着眉时也能看见一点半点的痕迹。他看到傅骁玉与阿斯,笑了下,说:“将军倒是气色好,想来我南朝到底是比那草原养人一些。”
阿斯心中不满,却不敢表达出来,拱手行了一个礼,说道:“阿斯心怀草原,便是水土再好,也离不得那草原的一棵牧草、一滴露珠。”
刚在傅骁玉这儿学到词儿,便急急忙忙说出来。
傅骁玉勾着唇笑,念自己这祭酒当的可真光耀门楣。
皇子皇女教了不说,太子也教了,太子教了就算了,现在连远在边关的草原神将也学了一点半点去。
“蒋玉,赐座。”
带着软缎的座位坐着是比草原的舒服一些,阿斯惦记着一会儿回去还得多买一些带回草原,便听文帝说道:“既然条款已经说好,不如合约早些签订,也避免出现些岔子,不知道阿斯将军可同意?”
阿斯肯定是同意的,他巴不得早些离开这金林。一天到晚受挤兑不说,偶尔被傅骁玉挤兑了,他都没听明白,回了驿站自己半夜想明白了怄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玉玺往合约上一盖,阿斯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
合约三分,南朝一份,留存一份,还有一份给了阿斯,带去那遥远的草原。
这是近段时间,少有的只花了一个时辰就能把事儿干完的时候。
阿斯脸上带着笑意,将合约往自己衣服内衬里塞,塞完大剌剌地拍了拍,像是什么宝藏。
傅骁玉与他在宫门外分别,问:“不知阿斯将军打算何时回去?”
阿斯算算日子,说:“再过不久就是辽的固邦节,和南朝的中秋类似,家家户户都要团圆的。我在金林叨扰太久,不日便回去了,希望可以赶上时间,陪我阿姆过一个固邦节。”
傅骁玉笑笑,这阿斯平时要高于顶,提起自己阿姆时,倒是难得多了一丝温情。
“那便在这儿住阿斯将军一路顺风。”
“借祭酒大人吉言。”阿斯回礼,像是想起什么,说道,“至少十年,辽与南朝不会再有战争。我还惦记着少将军的枪法,若是少将军今后得空,可来草原找我,我们玩个尽兴。”
“玉会如实转告,得空了少将军定会前去。”
目送阿斯离去,傅骁玉脸上的笑意立马就没了,骂骂咧咧地爬上轿子,嘟囔着说:“去你娘的草原,他回来休想下床一步。”
马骋轻咳一声,唤轿夫赶紧带着傅骁玉回府,这般大不敬的话,除了那少将军文乐听了高兴,只怕别的听了都恨不得把傅骁玉锤上好几下。
和谈一事,早就传遍了南朝,成功之后,又有官府宣传,那些想方设法想通商的人,也慢慢地浮出水面,打算借着机会捞上一笔。
徐州情况复杂,晚了几日得到消息。
文乐听着思竹打听来的消息,拍拍手说:“我就知道他行,他向来是厉害的。”
思竹不接茬,他若是多说一句,自己的少爷就像是得到了回应一般,噼里啪啦地要将那本不在这儿的少将军夫人的好话全数说一遍,听得他耳朵都起了茧子。
靳允处理好了公文,将简略的要件写在绢纸上,他抱着绢纸进屋,瞧见思竹后,还未行礼,思竹便扭头对着他一通大拜,喊道:“小少爷好。”
靳允耳朵通红,靳家以前也是大家,却因着祖上清廉,从未有过伺候的人,冷不丁被喊上这么一声,惹得他难以适应得很。
文乐看不得思竹欺负靳允,捻着一颗五香黄豆往思竹身上丢,说:“唤他允主子就行,别欺负他。”
思竹讨饶,接过那颗五香黄豆往嘴里塞,往外跑去。
“我手底下都是些粗人,打小舞枪耍剑的,你若是不喜欢,直接跟他们说,可别受了欺负。”文乐说着,接过靳允的绢纸,将五香黄豆往他那边推。
靳允与文乐接触了这么几日,把他脾气摸了个透,知晓他为人大度正直,手底下的人,也少有真正不好接触的人,便笑着说道:“思竹叔对我可好呢,昨日下雨,我还忧心被子单薄,他便喊人送了厚被子过来,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上。”
文乐被他的模样逗笑,说:“那便好。”
一边看着绢纸上的内容,一边与靳允说话,文乐一心二用,拿着笔在文本上勾画。这些日子徐州城的情况算是被控制下来了,死亡人数逐渐减少,但是感染瘟疫的人却依旧没有好转,躺在床上一发热便是好几天,大夫们连连试药,却总说差上那么一味药。
文乐差人去问,到底是差上哪味,他们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现在的药可供预防、缓解病症,却不能完全根治。
瘟疫的事情总得慢慢解决,文乐揉了揉太阳穴,听靳允问:“义母人可好?”
义母?
文乐听得乐了出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说:“你可别这么唤他,等回了金林,你便叫他......玉叔叔吧。他平日脾气甚好,只是偶尔嘴上饶不得人。”
见靳允咬着黄豆咔嚓咔嚓的模样,文乐低声与他说:“教你一个小妙招,你若是惹了他发火,便像女娃说话的样子,喊他一声,他铁定饶你。”
若是思竹在这儿,只怕还会说一句:你这法子得挑人。
可是思竹不在,靳允年纪小,脑子聪明却还不怎么知晓世事,听文乐这么说,便当做纲法一般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
岂料后头回了金林,做了错事儿喊傅骁玉叔叔时,被对方直接拎着屁股狠狠地抽了一番,道:少学你爹撒娇!
屋子里说着话,几日接触,有了义父义子的名号之后,双方之间的隔阂少了很多。
外头传来一些动静,文乐抬眸,说:“进来。”
庄鹤与王虎推门进来,对着文乐一句话不说,便是一个大礼。
文乐皱眉,问:“你们这是怎么的?”
王虎抿着唇,似想说什么,却又顾忌得很,张了张嘴又闭上,把自己急得脸都红了。
庄鹤拱手说道:“少将军,你可还记得当初绿林寨一事?”
绿林寨......
文乐点头,说:“记得,如何?”
“你可还记得我与虎子是如何变成匪徒,在绿林寨扎营十余年的。”
文乐细细一想,眉头皱了起来。
庄鹤当时所说,是他与王虎带着军马前去烧毁敌营的粮草,回了边关时,得知武帝薨了,而他俩在当地官府的污蔑下,成了那叛国的罪人。
那官府是谁当值来着?
文乐啧了一声,说:“陈太守?”
庄鹤与王虎对文乐磕了一个响头,说道:“还请少将军开牢房,允我与虎子前去与那畜生对质,或许......武帝之事也能得到解释。”
作者有话说:
靳允:义母~
傅骁玉:……滚啊!
【不是加更,是我的存稿定错时间更新了,救命,我真傻,真的。已经后台申请删除惹,但是因为五一放假所以可能会锁定几天才会删除,有碍观感,给大家道歉555】
第124章 土豆饼
县衙的牢房很宽大,自从之前李运将所有官府人员锁在这牢房之中,好些闹事儿的犯人本就看官府人员不喜,大多数犯人借着机会逃了,少有的留下来,对那些顶着一官半职的人一顿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