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此刻,林放是一个人在家中吗……
他只想着暂时不要和林放相处,竟将他留下一个人过年。
难怪当时在车里……林放那么久都没回答。
该是有点难过了吧。
余殊心里升起一股伤害到他的报复性恶趣味,奇怪的是,在短暂的愉悦后,浮上来的更多是不舍。
他拍了拍脸,去厨房将碗筷洗了,免得瞎想。
回到客厅的时候,许骄阳正站着,对着电视咿咿呀呀地唱曲。
他发声方式不伦不类,吊着嗓子,余殊没忍住笑出声来。
“干嘛!“许骄阳瞪他,“这戏腔好难学的。”
余殊抬了抬眼皮,“嗯?”
“你自己看嘛。”
余殊闻言,也盯着电视上的戏曲表演看了一阵,他没听过这段,似乎是在唱霸王别姬的故事,撇去舞台特效不看,整个节目还是不错的。
余殊闲着无聊,坐在沙发上,听一句学一句,许久没练,开口的几声生涩结束后,往后的每一句都在原曲的音节上升了调子。
许骄阳的震惊也时刻叠加着,随着余殊唱到那句“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总是离人泪千行”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待余殊学完,许骄阳已经快把整个手塞进嘴里了。
余殊十六岁前常混迹瓦舍勾栏,与京中名角儿都有来往,后来成了家,便将这个爱好藏起来。
这会儿学了几句,他戏瘾上来了,叫许骄阳在沙发上坐好,“我给你演一段。”
余殊站起身子,刚酝酿起第一句,突然想到什么。
“你帮我录个音频,”说完,余殊就改口道,“算了,拍个视频吧。”
山河犹记票房大卖,主演纷纷给了福利,余殊涨了好多粉,每天蹲着催他发日常,他这时候发个视频,应该不会很刻意。
不会让某人知道,自己是发给他看的。
正在余殊微博底下排队蹲日常的粉丝,并没有等到余殊的自拍,而是段视频时:“!!!”
“先啊啊啊啊为敬!”
“殊殊穿得好居家啊 好甜好可”
“哈哈哈虽然殊殊好好看但请问这是座机拍的吗也太抖了吧我要杀人了工作人员出来挨骂”
“居然是唱歌啊!开口跪……神仙戏腔麻麻问我为什么跪着看视频”
“没听过,但是越听越上头是怎么回事?”
“词有点熟悉,但是这个调子……和一般古风歌也不太像哎”
“姐妹们我搜到了!是《西厢记诸宫调》里的一个片段!”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呢!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教过,后来由于太难老师放弃了我们这届学生。不过鱼鱼唱的和我们老师教的不一样哎,是自己改编过了吗?”
“神仙唱歌awsl”
余殊散粉多没什么数据组、控评组,在热度上来后去了低位热搜,倒因为评论里都是粉丝的玩梗、科普,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好感。
古曲受众毕竟有限,且活跃的平台多是在其他视频软件、音乐软件,视频热度只和一个普通的自拍差不多热度。
直到半个小时后,王崇绥转发了余殊的微博。
王崇绥老先生是当代有名的国乐大师,相比起风长卿醉心发掘梁时的古乐,王崇绥更是汉族古乐的集大成者,且老先生杖朝之年,心态却十分年轻,经常混迹微博,对网友们的视频进行点评。
余殊最近因为和林放关联、山河犹记的热播等事,关注度颇高,自然也引来了黑子,不少人将他的视频私信给了王老先生,求他品鉴余殊到底什么水平、是不是假唱了。
王崇绥先生转发了余殊的视频,配了一个黄脸笑。
“呵呵,看到没,人大师都无语,粉丝吹得有什么劲儿?”
“气流这么稳肯定是假唱的吧,要不就是修音了,就这个拍出来晃荡晃荡的手机,收音能有这音效?”
“营销糊咖真不要脸”
粉丝当然不肯认,揪住黑号骂了起来。但黑子顶着王崇绥的微博转发骂余殊,粉丝也不敢太张扬,免得引起国乐大师的反感。
直到二十分钟后,有网友发现王崇绥评论了余殊的微博,被压在很下面。
“这位小友现住何处,可否一叙?”
粉丝:“!!!”
大师言辞含蓄,表情词不达意也是常有的事。但按照这个走向,是余殊被认可了吗!大师还想约他见面的那种!
等了近一个小时,余殊也没回应,网友疯狂艾特他,一边催他快点回复,一边担心余殊会不会被收做关门弟子,从此退出娱乐圈。
余殊还没睡,只是真的没空看手机。
他刚发完微博,许骄阳表情就有点不对劲,抱着肚子倒了下去,身子不住发颤,几乎失去意识。
看着许骄阳惨败的脸色,余殊一下子慌了神,打电话给队友,只有梁旭接了,看症状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发作,叫他别自乱阵脚,去医院就诊就行。
余殊打电话给邓祺过来接,才知道他已经回家去了,他又跑到外面去打车,路上除了呼啸的北风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没办法,只好打电话给林放。
救护车比林放先到,抬着许骄阳上了车,余殊茫然地站在一旁听医护人员跟他解释,不肯让他们带走许骄阳,情绪激动到快要动手。
好在林放也很快到了。
“有劳了。”
林放抱住余殊不让他再捣乱,向医护人员致歉后,再安抚余殊。
“没事的,只是症状看着可怕,他平日里身体健康,不会出事的。现代医疗发达的很,什么病都能治好的。”
余殊像是受了惊吓,一时竟忘了推开林放,任由他抱着也不挣扎,只是嗓子里哽咽着,如受到刺激的幼兽一般。
林放轻轻拍着余殊的背,知道他又想到了当年长公主的孩子死在他怀中的场景,温柔说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70章
余殊十二岁那年,大病初愈,朝中百废待兴,各党派争论不休,不少先王旧臣改变不了献帝篡位的事实,执着于替余殊谋个位份,尤以嫡长公主为首。
春猎时节,京郊尚未春暖花开,猎场四围积雪没化干净,余殊带着几个小辈在营帐里练习射箭,长公主驸马也将小世子撂给他。
不想世子哮喘突发,太医都随御驾去了,内官们得了献帝旨意佯装去禀报,放任余殊抱着世子在营帐中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小世子夭折。
自此长公主一派再不问储君之事,献帝顺理成章给余殊按年龄安了个三皇子的位份。
时隔多年,余殊仍觉得对姑母一家有愧,他后来对林放说起过,即使成年后也时常梦到那日的场景。
方才许骄阳突然晕厥的模样,定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阴霾。
林放抱着余殊不住安慰,渐渐察觉到怀中人不再轻颤,才放开余殊。
两人默不作声,彼此也没再打招呼,林放径直走到车边,打开副驾的门,像是默认余殊会跟在他身后走过来似的。
“安全带。”
余殊从往事中惊醒,愣了片刻,“噢,抱歉。”
平时两人都是并排坐在后座,余殊很少有机会见林放亲自坐在驾驶座上。一路上开得很平稳,一如林放给人的一贯印象,都是沉稳可靠的。
刚刚若不是他,余殊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谢谢。”
余殊轻声道,说着就将脸埋了下去。
他才离开林放没多久,频繁的想到这个人也就罢了,最后居然还是有求于他。
就好像离了他就活不了似的。
太丢人了。
林放轻飘飘说道:“不必。”
他嗓音如春风,余殊光是听着他说话,心里就能好受许多。
“医院急救电话可以打120,24小时都有人在岗;打车的话,回头你也可以学下叫车软件,在手机上能操作。再不济,你也可以……”
“打住,”余殊以为林放要说什么去和他同住的话,用刚刚学会词的开玩笑道,“别夹带私货。”
车上没开灯,余殊隐隐约约觉得林放笑了下。
道路两旁的行人比平日里少了许多,路灯、枯树却无一缺席,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余殊能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放半张脸。
“你想多了,”林放语调轻松,难得地开了玩笑,“给你买了辆车,有空去提一下。”
“车?”余殊一下子来了精神,问:“什么样的?多少钱?”
“不是这种,是两个轮子的,比骑马容易些,有空带你去店里提。”
恰在此时,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林放示意,“喏,就是那种。”
余殊:“!!!”
他还没接触过别的代步工具,平常出行都有人接送,今日碰上急事才是这样手足无措的局面。没想到林放居然会替他考虑到这一层,还挑了个适合他的。相比起四平八稳的汽车,他确实更喜欢刚刚那种脚靠在两边、迎风而过的感觉。
像是踩着风呼啸而过一样。
余殊刚笑了下就憋回去了,他不能高兴的太明显,免得让林放以为自己很容易满足。
“喜欢吗?”
“也就一般般吧,谢了。”
林放没戳破他握紧了拳头憋住笑意的样子,轻声:“哦。”
车上一安静下来,余殊眼角弯起的弧度又渐渐变得平缓,好像只是在拆开礼物的那一瞬间获得了短暂的愉悦,在重新合上盒子后,顺带将片刻前的快乐封藏起来。
林放挂了挡,朝余殊看了一眼,提醒道:“坐稳了。”
“啊?”
没等余殊来得及反应,原本四平八稳的车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出去,速度比先前快了一背。林放将车窗开到一半的位置,呼啸着的风顺着极致的速度冲了过来,将余殊心里还未成型的乌云尽数吹散。
无人的街道,只有这一辆车载着两人在黑夜里穿行,直到红绿灯口才堪堪喘了口气。
林放侧过身看了眼余殊,他正倚在车背上,也朝他看了过来。
“还难受不?”
余殊如实回答道:“不难受了。”
飙车的快感将其他一切情绪都冲淡了,他看着林放的眼神里有点期待再来一次这样的速度。
毕竟是在晚上,林放没再由着他,保持着正常车速,只将车窗又开得大了些,给余殊透透气。
林放不看他,闲聊似的随意说道:“多大人了,还总这么阴晴不定的。”
“你才是。”余殊嘴硬道,“比我大这么多岁,还稀罕要欺负我。”
林放闻言笑了,“少来,按照实际出生年龄算到现在,你可是比我还大两岁。”
“滚吧,你这诡辩论。”
两人说笑了一阵,好似回到了从前尚在学馆里的时候。余殊整日不想读书就爱扯嘴皮子,林放不问尊卑,每次给他抄作业的时候还要骂他一顿。
在初入京城、棱角没被磨平前,岭南越王世子林放也是那般意气风发,如京城中一颗耀眼璀璨的明珠,完全想不到成年后会是那般阴沉冷傲的模样。
心情好了些许,再想起旧事时,余殊内心的波澜些许平静了些。
“现在想想也觉得合理,那么多氏族子弟留着,军帐中一个随行军医都没有,也太奇怪了。只怪那时我太蠢,没想到这么深的一层,害姑母在孕期丧子,一连没了两个孩子。”
林放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又在瞎想。”
余殊在这个牛角尖里钻了这么多年都不肯出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出来了,只问林放:“你那时知道不?”
“知道一些,但也不很懂。毕竟我们岭南穷苦,军营里确实请不起多好的医生,那种情况倒也正常。”
余殊正认认真真听着,听了后半句作势要打他,恰好车到了医院,这才罢了。
林放领着余殊问了许骄阳在哪间手术室,一边带余殊签字缴费,一边向他介绍了下医院里各个科室分别是做什么的。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奇了好久,余殊终于问出口了。
“十九,和你一般大。”
余殊回想了下当时梁旭给自己介绍的情况,“是你还在国外的时候?”
“嗯。”
林放似乎不太想聊那时的事情,恰好此时手术结束,两人转道去了病房。
看林放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各项事务,余殊不经想到自己刚穿来的那阵子:人生地不熟,一切都是陌生的,好在那时他每天面对的只是温伯和医生,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来接受最基础的常识。
而林放呢?
他那时身在海外,身边没有可靠的家人,礼节风俗生活习惯与梁朝差了十万八千里,连最基础的语言都不通,该是何等难堪的处境啊……
无意识的,余殊没再刻意冷着脸给林放看。
两人在病房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填补着短暂分离的空白。
“你吃饺子了吗?”
“吃了,”余殊略带愧疚地反问,“你吃了吗?”
林放倒是不甚在意,草草答了“没有”后便说:“我看了你发布的视频了,谁帮你拍的?”
余殊一脸你明知故问的样子。
病床上躺着的许骄阳顿时觉得有点冷。
林放冷下脸,“下次这种事只可以找工作人员,他太不专业了。”
余殊:“……”
这个话题没再延续,林放继续道:“公司替你物色了一个综艺节目,过两天就可以开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