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这西瓜……似乎是夏季的水果,怎么你们还能在秋冬时收成那么多?”陈云景放下茶盏,问出心中疑惑。
刚刚在门外他就觉得奇怪了。
老太太说起这个,感叹道,“福气啊,可不都是福气。是官家去年送来的种子,这西瓜呀,种上了,一年四季都能丰收。”
这么神奇?
“这位姑娘,不知你闺名是何,年芳几何,可已婚配?”那老太太坐下后,不再理会陈云景,倒是拉着花千锦的手一下一下摸着,十分亲近。“我看刚站你旁边那位小伙子,可真是玉树临风,不知你们是何关系?”
“小女姓花,名千锦。”花千锦僵了一下,对陌生人忽如其来的靠近无所适从,她抽回被老太太握着的手,冷声道,“那是舍弟,并无婚配。”
“哎呀,那可太好了!”老太太眼睛一亮。
顿时几人都被她的话吸引过去。
“奶奶,”白乐童放下手里的瓜,脸上还沾着西瓜汁和黑籽,满脸疑惑,“你怎么这么高兴?”
正好门口老爷爷领着拎着包袱的郁青和花千鲤走进来,就听到老太太说,“傻小子,我是在帮你啊。你看这姑娘,貌美如花,只是可惜孤身跟着三个大男人,风雨漂泊,没个定性,多可怜啊。我看你对她有些意思,她也没反感。不如今日就让老太婆多管闲事,做个主,替你们主婚吧!”
花千鲤悚然一惊,立刻扭头去看花千锦,“姐?”都两次把剑架在人脖子上了,那叫‘没反感’吗?
白乐童红着脸,羞羞答答扭扭捏捏,偷偷去瞄在场唯一的妙龄女性,“这也太急了些,还得看人姑娘愿不愿意。”他到现在才知晓对方闺名呢!
花千锦低头喝水,恍若言语中的主角之一不是她。
郁青一脸看好戏的模样落座在陈云景旁边,见陈云景伸手要去拿那糕点,一把抓住他的手,“别,你先别吃。”
“嗯?为何?”
郁青悄悄和他咬耳朵,“听我的,别吃,待会我给你做好吃的。”
热气扑在耳朵,耳廓悄无声息红了。陈云景默默往外挪了挪身子,离郁青远了些,才小声道,“你能做什么好吃的。”
“那你吃不吃?”
“……看看再说。”
郁青恶劣地跟着他挪了挪身,两人挤在长椅的一边。听得有人开口,齐齐抬起头来。
花千锦面无表情:“小女卖身为奴,没有做主的权利。因此,此事莫要再提。”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
熟料,老爷爷转头对陈云景道,“这位少爷,请你行行好!既然他们郎有情妾有意,何不成全了一桩美事呢?”
老太太也跟着劝,两口子一起劝,仿若陈云景是那个坏人姻缘的王母一般。
陈云景却觉得这两人对陌生人的婚姻大事未免过分热情了些,“我们明日便走,就算允了,怎么能让二位主婚?”
老太太惊喜道,“那便允了?”
这老太太怎么那么难缠,陈云景连忙道,“没有!”
老太太皱了皱眉,一脸的不高兴。
老爷爷叹了一口气,说,“内子今日是莽撞了些,但是实不相瞒。去年的今日,便是我儿的大婚之日。只是苦于一些不幸的事……最后没成,反倒出了意外。这一直是内子的心结啊!”
“心结不解,整天浑浑噩噩,这白天夜晚,睁着眼闭着眼的,都无甚区别。怎还活的像个人!”
老爷爷说着说着,热泪纵横,他揩去眼角的热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哭声,“若是、若是当年的婚事能成,我儿就不会跑出去,也不会遇害……若当真能时光回溯,如今我们二老说不定已经儿孙环绕,三代同堂。”
“可惜啊,可惜啊,这瞎了眼的老天爷!”
一时间,客栈里都是两位老人的抽泣声。
老太太哀声道,“就求求这位少爷,满足了我们二老的心愿吧!”
说罢,两人竟在陈云景面前跪下,花白的头发满面的苍老,脸上含着泣音,一声声叩着头,那重重的叩击声直入人心,叩的额头都红了。老太太颤着手道,“今日得偿所愿,就算明天死了,我们也甘之如饴!”
白乐童吓得瓜都掉了。
虽然他的确挺喜欢花千锦不错,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好心的老人家替他说婚。因而即便此事于理不合,可是仍旧感动,连忙过去把人扶起,“奶奶,你先起来,这事不能这么急。再说,这样逼迫人家姑娘也不成。”
结果两人执着的朝陈云景跪着,大有陈云景不答应他们便不起身的意思。
陈云景在哭泣声里捏了捏酸痛的鼻梁,问花千锦:“这事,你看怎么办?”
花千锦挑了下眉,却说,“主子,未尝不可。”
花千鲤连忙拉住她袖子,“姐,你不会……”
花千锦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他便懂了:花千锦也是觉得这两人怪异之处颇多,打算先走着看看。
陈云景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也不好做大恶人,两位老人家,你们快些起吧。”
两位老人家对视一眼,十分欣喜,“谢过这位菩萨心肠的少爷!”
白乐童更是惊喜,但是又十分迷惘。这事情里听着他好像是受益人,可是为什么他结婚不把人带回去宗门主婚,一定要在这乡下瓜田里赶时间娶亲呢?
而且,两老看着,竟比他还高兴许多。他想回绝,可是又觉得不能拂了老人家替他求婚的面子,十分为难,于是皱着脸站在一边思考,没有出声。
花千锦看他模样,摇头,“傻模傻样。”
心这么软,还容易听信他人,待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虽这么想,但考虑到这人也无坏心,只是过分单纯。桌下随手一弹,一道护身法咒便打入无知无觉的白乐童体内。白乐童浑身一震,觉得有股暖流四散开来,一时又觉得变天也没那么冷了。
☆、我可大了
虽然已经快天黑了,可是两位老人家说为了不耽误他们行程,哪怕是午夜也要走完这三拜的婚礼流程。
听着倒很贴心,细想十分可怖。
子时的婚礼……
老人家说,他们赶路赶了一天累极了,用过晚饭便可以先上去休息,养精蓄锐,他们会准备好一切的,包括婚房。
白乐童脸红红就想跑上去,又被两个老人家拉住。
两位老人说,“诶诶,新郎官不能走,还得和我们一起去布置婚礼呢。新娘子就先上去好好休息,才能保持最美的模样。”
几人没多说,都上去休息了。
房内,郁青刚刚关上门,陈云景神情严肃,嘱咐道,“要是婚礼正常进行,你就去抢亲。”
郁青转过身,一听到这句话,反应半天才知道是说他。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往前走去,“我?抢亲?你在想什么?”
陈云景想的并不算复杂。拜了堂,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了。名义上说是他的贴身护卫,但好歹人是占星楼亲传弟子,他没理由一句话把对方婚姻大事葬送了。
所以陈云景理由都给他想好了,“拜天地前,你直接过去抢新娘。到时候就说你爱慕那姑娘已久,奈何年岁未到,唯恐耽误了人家时机,所以才……”
郁青听不下去了,恼道,“我爱慕谁,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此话一出,顿时房内一片寂静。
你心里就没点数吗?
当然有,只是……陈云景一顿,抬起手,握拳,轻咳了一声,眼神四处飘移。
“说话!”
陈云景吞吞吐吐,“知道,可是抢亲一事,势在必行。”
“抢亲还要说理由吗?看他不爽,抢就完事。可是爱慕谁这种话,”郁青逼近,陈云景被他步步紧逼,不断后退,膝盖弯撞到榻边,一下子往后坐了下去。
郁青眨眨眼,见他这般局促的模样,却笑了,侧坐在他身旁,侧脸压在肩骨上,压低的声音所过之处,染红了耳廓:“……可不能乱说。”
陈云景抬起手,一时有些无措。他指尖蜷缩,又展开,慢慢落下,一下一下给人顺着有些乱了的鬓发。“你武功高强,跟着我时时处于危险里,太亏了。”
郁青鼻子里哼出一声,很不赞同。
陈云景笑了下,忽然抬起右手,半白的衣袖遮在郁青脸上。轻飘飘如烟,能透过衣片朦胧看到对方的侧脸。郁青眨了下眼,想拿开那袖子,却被按住了手。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点了下他的侧脸,一触即离。郁青意识到了那是什么,胸腔里的心脏紧张的都几乎要停止,鼻腔里呼出的气息灼热无比。
晦暗的房间里,唯有窗外簌簌吹进带着雨水的冷风,吹落了挡脸的衣袖,露出一张通红的脸。
“能告诉我,以前的事吗?”陈云景侧脸,抬手,手背轻轻压了下他侧脸。
暖呼呼的,又很软,睫毛扫在手背上,痒如心间。
郁青声音微哑,“不能说。我身上有你下的封印,所以有些东西我不能说。”他抬起头,下巴撑在陈云景肩上,定定看他,“你知道,我在你面前向来没什么自制力。我怕我不小心说错了什么,所以干脆全都不说。不过如果你有问题可以问,我可以想想能不能说。”
原来如此。陈云景挪开手,沉吟道,“那先和我说说,你身上的封印是怎么回事?除了你不能说一些事情,还封印了什么?”
“那可多了。”说起这个郁青就想磨牙,“比如,我不能化成人形,又比如,我的力量大半都被封印……”
“化成人形?原来你不是人?”
郁青坐直身子,差点被口水呛到:“……咳咳咳咳!”
“有病的是我,你咳什么呢?”陈云景面色凝重,食指中指抬起郁青的下巴,“好好交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咳咳咳咳!”
陈云景越想,面色越难看。他虽不知郁青原型到底是什么,可是他们亲过啊!万一郁青是什么软体动物,或者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说话!”
这说了,可就不好追媳妇。郁青连忙找了个借口,“这、这也不能说的。”
陈云景沉吟,“那换个问题,我见过你的原型吗?”
郁青点头如捣蒜,“不仅见过,还摸过,还一起睡过觉觉。你得对我负责的!”他脸蛋微红。那什么,其实沐浴的时候,也……咳咳咳!
负责?
呵。
“毛都没长齐,等你长大再说吧。”
郁青气鼓鼓,给他比了个长长长长的尺寸:“谁说我没长大!我这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其实我可~大~了~早就成年了!”
“嗯……”陈云景却觉得他生起气的模样不仅不凶,还有点可爱,不禁摸摸他脑袋,弹了一下他脑后的发髻,温声哄道,“好了好了,你大你大。不是说给我做吃的?我饿了。”
郁青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只得作罢,“唉,算了。这就去,你等着。”说完风风火火地就出去了。
陈云景捻了下残留着温软触感的指腹,想不通。
被他见过、摸过、还一起睡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可能是软体动物吧?
陈云景没想到郁青说的好吃的,就是一盘普通的蛋炒饭。
这盘蛋炒饭,饭粒粒粒明显,蛋花金黄,看起来倒是挺好看的。陈云景拿起筷子,习惯性在碟子边上点了一下对整齐,夹了一点入口,顿时心中一片五彩缤纷。
郁青挠挠侧脸,不太好意思:“那个,厨房能用的只有饭和蛋了。下次,我下次给你做好吃的……怎样,好吃吗?”他带了几分期待地问。
不好吃,咸的要死,还有一点蛋壳碎。
“不错。”陈云景含糊道,“先帮我拿杯水。”
郁青直接提起桌上茶壶,可是茶壶空了。他风一样跑出去,不知打哪提回一壶水,斟满,“慢点慢点,给你,小心别噎着。”
“咳!”陈云景仰颈一饮而尽,然后盯着手里的空杯子,看向郁青的视线一言难尽。
“怎么了?”
“这、是、酒。”说完,噗通一声,脑袋砸到桌上,醉倒了。
郁青:……
他拿起空杯子嗅了嗅,的确有点点酒味。再打开茶壶一闻,才发现的确装了一壶子的酒水。
“少爷?云景?真醉了?”郁青摇了摇他肩膀,“别啊,今晚还要看好戏呢,你快醒醒。”
醉酒的人没有丁点反应。
算了,离子时还有几个时辰。郁青叹了口气,把人半抱起来,放置榻上。外面雷雨正下的急促,他关了窗口,轻轻吹灭蜡烛。
白乐童正在门口站在□□上挂着喜庆的红灯笼,风雨太大劈了满身,灯笼的火一闪一闪,忽然就熄了。外面的黑暗侵袭到了客栈门口,乌泱泱的看的可怖。
他打了几下打火石,都弄不亮,心想着问问奶奶有没有别的打火石。
于是拎着灯笼去找老两口。
客房都在二楼,而老太太老爷爷的房间却很近,就在一楼后厨边上,隔着一堵墙外面就是茂密的瓜田。
他去后厨找了一圈没找着打火石,才走到老两口房门前,抬起手刚要敲,却听到木门缝隙里透出的声音和烛火。
他听到那老太太苍老的声线,“我儿啊,真是苦了你了。你就忘了春兰那贱人吧。她心里根本没你!若她心里有你,搬家就不会不告而别,让你婚礼上闹了场笑话。你跑去青玉乡找她,还白白丢了命。你就说,这值不值得?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