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进门后就把这件事忘了,何彦倒是新奇,给一家子都说了今天在路上救了个和老爷长得很像的少年,大家只当个乐子听。
晚上赵璋过来,沈嘉让人把热好的烧饼端进来,虽然不如刚出炉时好吃,但赵璋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块。
“第一天上任感觉如何?”他问。
沈嘉想起那一团糟却又气氛轻松的衙门,笑弯了腰,“工部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璋见他开心,不得不提醒他:“那群散漫的,朕还指望你去好好整顿一番呢。”
“这也无妨,事情能做好就行,没谁规定每个衙门一定要严肃端庄,死气沉沉的,乔尚书人有意思,带出来的人自然也就有意思,等换几任领导人就好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乔尚书那般无心公事的。
“乔元俍早几年就上书致仕了,是朕舍不得他的手艺一直没放人,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工部,陈勉资历是够了,但能力差了些,侍郎之位于他已经到头了,工部掌管屯田水利等事关民生的大事,朕不得不慎重对待。”
“皇上之前不是看好吕宏斌么?”
“他入官场才三年不到,无论怎么提拔也轮不到他,资历尚浅。”
“那就得找个资历足够、有才华、有担当的,目前工部里有这样的人么?”
“原工部左侍郎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三年前卷入一场案件中,被朕贬到地方去了,等来年朕将他调回京城看看。”
沈嘉刚进工部,不好说谁行谁不行,那位在地方历练的备胎也没见过,于是与他说起了密道的事情,“这般检查,应该很快就能把各处的密道都挖出来吧?”
“不至于,许多密道荒废许久,上面又建了宅院,不是说挖就能挖的,目前找到的那些都是不相通的,你无须担心,这边的密道朕有派人守着,不会让人找到的。”
“明日我也想去密道里看看,对照着长安城的舆图也许能判断出来当年密道的走向,听说在密道里发现了不少尸骨,这种阴暗之地还是不应该留着。”
赵璋心下一动,拉着他起身,“也不用等明日了,今夜咱们就去探一探险。”他已经许久没有和沈嘉出去活动了,今夜就是个好机会。
沈嘉缩着下脖子,抗议道:“外头多冷啊,底下就更阴凉了,等明天太阳出来了再去不迟。”
赵璋一句话摧毁了他的梦想,“钦天监说了,未来几日都是暴雪,若这雪下个不停,月底的献虏仪式也许也要推迟了。”
他亲自给沈嘉取了一件加厚的裘衣披上,手里塞个暖炉,头上的帽子、手上的袖筒、脚下的毛靴,从头到脚将他武装严密,“这样出去就不冷了。”
沈嘉乐得让他伺候,等穿戴好,又看赵璋穿的比自己少,给他加了一顶兔毛帽子,毛茸茸的,是沈母给他做的,戴在赵璋脑袋上说不出的滑稽。
他憋着笑,不给他照镜子的机会,拽着他出去了,“赶紧的,再晚就赶不回来睡觉了。”
两人从大门走出去的,这个天气,主子下人都呆在屋里,也没谁看见他俩,就算看见也会以为是沈嘉将人带回来的。
出门后,侍卫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沈嘉看到马车就想起那个与他相似的少年,把这事当笑话告诉了赵璋,后者不以为意地说:“人有相似不奇怪,但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你这般的人物了,皮相相似到十成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沈嘉扶着他的手上马车,反身拉他上来,坐进马车里两人紧紧挨着,笑道:“臣要多谢皇上夸奖么?”
“要,拿点实际的谢礼来。”赵璋朝他伸手。
沈嘉拍了下他的掌心然后用力握住,在他耳边小声说:“可以的,回去给你。”
赵璋立即心猿意马起来,恨不得改道回府,不过沈嘉这张嘴最会骗人,这会儿回去他肯定要不认账的。
马车行至半路就有锦衣卫来迎接,将他们带入靠近西城门的一条巷子里,陆百户低声说:“爷,巷子太窄,马车进不去,您二位得下来走进去。”
赵璋带着沈嘉出来,随行的侍卫给他摆好凳子,两人下车后站在巷子口往里眺望,黑深深的望不到头,看着有些吓人。
沈嘉与陆百户打了声招呼,这位陆百户似乎挺得重用的,沈嘉也见过他几次,每回都是碰到大案子的时候,估计没少从陆翦那学到本事。
“走吧。”赵璋与沈嘉并肩走着,进了巷子,沈嘉脚滑差点摔了一跤,赵璋扶着他,握住他的手就不放了。
沈嘉不知道周围跟着的人是没瞧见还是没敢瞧见,反正他抽了几次赵璋都不肯放也就由着他牵了。
往里走了几十米,陆百户带他们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木门老旧破败,一侧都快掉下来了,门楣也低,显然是小户人家的住所。
他解释说:“原先这里住着一对老夫妻,密道的出口在后院的枯井中,属下将他们移走了,如今这里有锦衣卫照看。”
赵璋点点头,进入院子后没急着去密道口,而是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像是想看看他的子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沈嘉见屋里的摆设几乎都没动过,缺了脚的桌椅、少了门的衣柜、空荡荡的厨房、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唯一看着拥挤的就只有大堂里多了几张木板床,正中间烧着火堆,显然是锦衣卫借住的地方。
“这里是天子脚下,百姓再穷再苦也能把日子过下去,这对老夫妻没有孩子吗?”沈嘉问陆百户。
陆百户事先了解过这家人的背景,确定是良民,否则就不是移走而是拿下昭狱了,他说:“他们家原先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外地,儿子二十年前上战场就没回来。”
赵璋皱眉问:“他家既是独子,为何会征召入伍?”
陆百户提醒他一句:“爷,您忘了二十年前那场大战……”
沈嘉刚过二十,但也知道二十年前西北发生了一场历经三年的大战,鞑靼联合瓦刺、乌孙等七个国家同时向大晋发兵,据说因为太突然,西北防线溃败,十日之内失去了十几座城,那一次,敌军差点就打到长安来了,是关乎国运的大战。
“那几年朝廷为了应战,国库消耗的一干二净,朕记得事后连抚恤金都发不出来,回去找找档案,如果近二十年还有拖欠的抚恤金都给发了吧。”
沈嘉扯了扯他的袖子,靠近他说:“你得先让户部统计一下金额,确保万无一失再公布出去,免得有政策却实行不下去,反而让百姓白高兴一场。”
“沈爱卿提醒的是。”赵璋点点头,把这话放在心上了。
他在民间行走过,知道朝廷颁发的政令有多难执行下去,而且一道一道传到地方,许多政令的目的和方法都被官员传的面目全非,当年沈嘉曾说过两句话他至今还记得,一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另一句是:“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他不知道哈姆雷特是谁,但他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登基后,重用锦衣卫,加强地方卫所的建设,也很看重地方督查司,为的便是让自己更了解各地官府的所作所为,错了好及时更正。
“走,去密道看看。”赵璋从侍卫手中接过雨伞,把沈嘉拉到身边,替他撑伞,把四周的人吓得不敢抬头。
沈嘉忙接过雨伞撑起来,“爷,还是我来撑吧。”
赵璋不客气地打击道:“你太矮,不舒服。”
沈嘉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小声说:“那就一人一把伞,何必挤在一起?”
“朕喜欢,这样暖和。”
别说,有赵璋替他挡住侧面刮来的风,确实会暖和一些,沈嘉咳嗽两声,放开手任由他去了,其余人要怎么想他可管不着。
后院的枯井已经被挖开了,露出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陆百户原以为皇上只是想来看看,可是当他看到皇上脱掉披风,撩起衣摆扎进腰带里时,震惊地问:“爷,您……您要亲自进去?”
“去看看。”赵璋没理他,把手伸给沈嘉,后者学着他脱了碍事的披风,里面穿着棉衣棉裤,一副武士的打扮。
陆百户见状,头皮发紧,赶紧使眼色让几名下属先进入密道开路,沿途都用油灯照亮,地上的石块也仔细清理一遍,深怕让皇上受到一点伤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意外发现
沈嘉原以为得一路弯着腰走密道,结果进入后发现只有出口是半人高的,走几步就是一条可以容纳两个成年男人并列行走的通道,墙壁湿漉漉的,有股阴风吹出来,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口井应该只是其中一个出口,属下调查过,这座宅子是屋主祖上留下来的,几十年前重建过,后院的井因为没有水所以一直废弃着,并不知道下头有密道。
再往前走几百米就有两个分叉口,一条往西南方向,一条通东南,两条通道都被堵死了,并不知道具体出口在哪。”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分叉口,赵璋问沈嘉:“走哪边?”
沈嘉随手一指右边的通道,一行人便往右边挪,走了几步看到的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的石门半开着,催人欲吐的臭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陆百户站在门前说:“里面检查过了,一共发现了十一具尸体,有大有小,年代久远,无从考据身份,从现场来看,应该是被人捆绑住手脚活活饿死的。”
沈嘉抽出一张帕子给赵璋捂住口鼻,他自己也绑了一个,然后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陆百户想阻止都来不及了,真不知道这位沈大人拉着皇上去这样肮脏的地方做什么。
灯光照亮了密室,尸骨已经被抬走了,有价值的东西也清理干净了,留下的只是一屋子臭味和零零散散辨认不出原形的东西。
沈嘉问侍卫拿了一把剑,用剑尖在地上扒拉了几次,见到了虫尸与一些零散的骨头,应该是某种小动物的。
密室里没有任何家具摆设,看着像是临时凿出来的,难为还弄了一扇石门,也不知道当初这里是为了藏什么人。
沈嘉想起刚才半路救下的少年,问陆百户:“有没有可能这里是某个组织贩卖人口藏人的地方?假如人贩子把人藏在这里,翻遍长安也找不到。”
陆百户点点头:“曹大人也有此推测,只是不知为何最后这批人没被送走而是死在这里,后来我们想,这些人不可能是从上头的枯井进来的,肯定还有其他出口,然后沿着通道往前走,可惜路塌方了。”
“能挖通吗?”
“尚未挖掘,不知爷有何指示?”
赵璋正在角落里低头看什么,朝沈嘉招招手,“过来瞧瞧,这个图案像不像一只小鸭子。”
沈嘉走过去,伸手抹掉墙壁上的泥沙,看到墙上被利器刮出来的图案,确实像一只小鸭子,而且是小孩子所画的,不知道当时那个孩子心中是何感想。
陆百户之前还没注意过墙角,因为位置太低,他们便忽略了,此时沿着那个角落展开寻找,又发现了几个地方有图案,其中还有两个写的缺少笔画的字。
沈嘉努力辨认后觉得最可能是“救命”二字,可惜,在这样阴暗的角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人来营救。
赵璋往外走,冷声吩咐:“检查完就让人把这里都填了,出口全封死了!”
陆百户应了一声,一行人往外走时沈嘉脚下踩到连什么发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他挪开脚,低头捡起地上的碎片,居然是一个小小的玉佩,因为面上都沾染了泥土与石头没两样。
他用帕子擦干净表面,发现玉质居然不错,于是蹲下来把另一半也捡起来,拼起来成了一块雕着双鱼的玉佩。
“看着像是女子佩戴的东西,而且家境应该不错。”赵璋看了一眼,眉头微蹙。
在天子脚下居然有这样藏污纳垢的地方,他心中很是不快。
“看,背面还有字,是个”朱”字吧?”沈嘉把玉佩递过去。
锦衣卫中有个年纪更大些的小旗突然说:“属下记得,大约在二十几年前,宁安侯府就是姓朱,曾经走丢了他们家的掌上明珠,当时事情闹的很大,连锦衣卫也派出去找人,可是一无所获,最后不知道从哪传出流言说是朱家小姐与一位穷书生私奔了,此后就再无消息了。”
“宁安侯啊……”赵璋想了好一会儿才把这个人物从记忆里挖出来,是已经没落的侯府,最后一代承爵了,好似与镇远侯府不和。
“出去后让曹瑞文查一查。”
陆百户应诺,把证物接过来放好,一行人往外走去,然后去了另一边的通道,不过这边并没有密室之类的,只是在过道的尽头发现了尸骨,据说是两名女子,估计是从密室里逃出来却找错了路。
“你们听,上头似乎有声音。”沈嘉突然说。
所有人屏住呼吸,然后就听到了类似于挖土的声音,一下一下,在深夜里格外渗人。
沈嘉压低声音问:“这上头是什么地方?”
陆百户打开图纸,送到沈嘉面前,说:“我们现在应该在这个位置,上面应该都是宅子。”
谁家会在深更半夜挖地呢?在密道里听不到上头说话的声音,就连那一下一下的声音也并不是很清晰,如果不是夜里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过最近长安城内在家里挖地的人着实不少,大家也管不到这个,于是转身往外走,可是就在众人转身之际,上头的土突然松动了,赵璋走在中间,最先反应过来,拉住沈嘉往前跑,一方土从天而降,将后方的锦衣卫砸了个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