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萧彻神色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永安帝不解问:“彻儿,你难道不开心?”
萧彻吸了口气,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永安帝自我感动着,他招招手,让萧彻离他更近一些,他将一份折子递给萧彻,让萧彻说说自己的意见。
萧彻道:“儿臣愚笨,恐不能说出什么独到的见解。”
永安帝道:“无碍,你先看看,孤知道你尚且年少,但说无妨。”
折子是最北部的乌地寄来的,那里是萧国最严寒、气候最恶劣的地方,百姓常年饱受饥寒之苦,折子上的内容是,乌地的官员请求朝廷今年继续拨粮、发放取暖物品,好使他们安然过冬。
永安帝脸上冰冷的表情,显然是已经对这个地方官员的无能感觉到厌恶,自萧国建立以来,几乎每年都需要朝廷的重点救济,实在是令人头疼。
永安帝曾派去大量的人力与物资,也始终没有改变乌地的原状。
永安帝知道萧彻是他众皇子中最聪慧的,也最饱读各类书籍,关于乌地那边的地理知识,他必然也是知道的。
萧彻看了看,却并不想发表什么见解,他道:“请父皇容儿臣回去想想,等想出办法后,再来告诉父皇。”
永安帝无奈道:“好,那你先回去想想。”
萧彻从永安帝的帐篷里出来。
关于乌地那边,萧彻自然是很清楚的,对策他当然也有,只是现在他并不想告诉永安帝。
“不知道燕将军如今在那边怎么样了?”韩云忽然有些惆怅道。
刚才在帐篷里,六殿下跟永安帝的对话,他听在耳中,也明白六殿下是为何不肯在永安帝面前说出自己的见解。
一来是现在已经入冬,乌地比其他地方更加严寒,想出再好的办法,如今也根本无法施展,只能等明年开春了再说,二来是六殿下的外祖一家当年被陷害,唯一没被砍头的舅舅燕将军被流放的地方,正是乌地。
六殿下不想多提起,应该是不想伤情。
当初逼永安帝认回六皇子,已经是十分困难、是六皇子豁出性命才换来,如今再要永安帝承认当年的错误,给燕将军平反根本不可能。
萧彻对于韩云的念叨,仿佛没有听见,他目光望着远处乌泱泱的黑云,道:“今年的第一场雪,应该马上就要来了。”
韩云喜悦道:“那真是太好了,雪应该是冬日里,每个人都期盼的吧。”
萧彻点头,语气闷闷:“嗯。回去吧。”
韩云看出来六殿下心情不好,也就闭嘴不再多言。
萧彻心情确实是不太好,他烦闷此时不能跟姜青宁在一起,不能看到那张对他来说很治愈温暖的脸,他也气恼自己的无能,哪怕他翻了身,却还是不能替他外祖一家平反,他母妃应该还是没有办法安息。
唯有等他登上那个至高之位才可以。
萧彻让韩云拿来纸,他给姜青宁写信道:“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奈青宁兮,不在东墙。”
萧彻洋洋洒洒,写了两整页纸他对姜青宁的思念之情,写好后,放入信封,让韩云差人将信送回长安。
“唯,属下立即去办。”韩云拿了信离开。
萧彻想,他的阿宁此时肯定就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信,他能想象到姜青宁看到信后开心的样子。
……
姜青宁收拾好了包袱,满心不舍地看了看自己住过的这间屋子,纵使万般留恋,他也不得不离开。
小筷子道:“阿宁你怎么不多拿点值钱的东西?”
姜青宁看了看自己的包袱,里面装的是萧彻给他画的那两幅肖像画,几件换洗衣物,还有萧彻送他的那块羊脂白王,他身上穿着萧彻送他的那件青色竹子披风。
他低声道:“够了,这些就足够了。”凡是萧彻送给他的东西,他都带了,其他的也都没什么必要了。
姜青宁呆到天黑,正要偷偷离开,没想到刚一出去,他就碰到了冯鹰。
冯鹰神色冷淡,或许是因为这一天他早料到了,他知道六殿下必须登上皇位的原因,也知道姜青宁迟早得离开,所以他只是很冷淡地问道:“你就这样一个人走,不带其他人?”
姜青宁苦笑了笑,道:“在这个府里,我用着顺手的也只有小寻,可小寻也有他的幸福,我怎么能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我本就是一个喜欢自由清静的人,就这样一个人走,也没什么不好。”
冯鹰道:“也好,那这个你戴上。”他将一个小袋子递过来,里面是满满的一袋银子。
“多谢。”姜青宁接过来,道,“你保重。”
冯鹰神色黯然:“我在府外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见姜青宁已经走了几步,他又提醒道:“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我没猜错的话,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姜青宁没有回头,只挥挥手:“我知道了,后会无期。”
出了皇子府,姜青宁坐上了冯鹰给他安排的那辆马车,又想起冯鹰的叮嘱,他决定朝原本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重,马车外的车夫轻轻哼唱着曲子来给自己提神。
姜青宁安安静静坐着车内,手指摩擦在他掌心的那块白玉上。
小筷子看不惯姜青宁这么一副低沉的样子,忍不住道:“阿宁你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姜青宁似乎觉得十分好笑的样子,他笑着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哭啊?我终于自由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筷子:“……”
姜青宁似乎因为实在太无聊,也极力想给小筷子证明自己并不难过,于是他在车内背起了诗,声调抑扬顿挫地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小筷子:“………”看着姜青宁这样摇头晃脑背诗的样子,小筷子更加确定了他是真的难过,于是也不敢再出声刺激他。
外面寒风萧萧,车夫哼唱了一夜的曲,姜青宁也背了一夜的诗。
待到第二日清晨,他们早已经出了长安。
姜青宁辞别了车夫,又买了一匹马。
他相貌生得精致,皮肤白嫩,加上衣着气派,在人群里很是打眼。
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又把自己好好乔装了一番,皮肤抹黑,穿上粗布衣裳,独自一个人骑上马,他决定一个人慢悠悠地朝着北边方向游荡着去。
一整天,姜青宁别说吃饭,他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小筷子劝道:“阿宁你停下来吃点东西、喝口水吧。”
姜青宁不怎么会骑马,所以骑得很慢,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要去哪,声音有些哑说:“我不饿,也不渴。”
小筷子又劝道:“世上男人千千万,阿宁你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没有了六皇子,也还有其他人,阿宁你那么优秀,肯定很快就能绑定其他人,你还是不要太难过了。”
姜青宁道:“你闭嘴,我没有难过。”
小筷子:“……”
姜青宁一整天没有吃喝,加上昨夜一夜没睡,到了晚上,他终于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客官您打尖还是住店?”客栈小二问道。
姜青宁此时觉得整个人已经有些发晕,他道:“住店。”
给了银子,被店小二领上了楼,姜青宁终于在客栈的床上歇下。
他一躺下,猛然间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起来,明明一整天都没有吃喝的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比起胃里的难受,他此时更加难受的是心口,赶路时他可以被沿途的风景分散注意力,但此时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他便觉得心口一遍一遍地刺疼起来,比当初被小筷子惩罚时还要痛苦。
感受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他苦笑着对小筷子说道:“我可能终于要死了。”
说完,他便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出自《凤求凰》
第41章
萧彻昨日说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马上要来了,果然,今天空中就下起了雪。
韩云道:“殿下您说的也太准了。”
萧彻漫不经心地说:“昨日空中那么浓重的乌云,傻子都看得出来。”
韩云:“……”
下雪天,除了有些冷之外,并不耽误其他的事。
今日永安帝为萧彻特意新添的围猎,早饭之后,就在雪中进行。
围猎,就是将猎物都围在一个地方,让皇子大臣们呆在固定的地方,对着围起来的猎物进行狩猎,谁射中的猎物数量多,就是谁赢。
萧彻虽然腿不方便,但是之前他跟着冯鹰也没少学射术。
围猎开始,每组四人,第一组上场的就是萧彻,九皇子萧历、五皇子萧恒、跟七皇子萧启。
萧历在一旁摩拳擦掌道:“六哥,虽然这是父皇特意为你新添的比赛,但是我一定可以得第一。”
萧彻侧头,淡淡道:“你有那个本事就好。”
萧历已经拉开了弓箭,对准目标。
七皇子萧启听到这边两人的对话,调侃着着道:“九弟,你可别大话说早了。”
萧历瞪他一眼:“管好你自己。”
萧启吃了鳖,却也并不生气,继续笑着去摆弄自己的弓箭了。
唯有五皇子萧恒脸色阴沉,他心想着萧彻那个残废病秧子,他凭什么让父皇专门为他新添一项比赛?
号角声响起,第一组围猎便开始了。
萧历第一个迫不及待地射出箭,但可惜,围猎看似很简单,猎物们都被围起来,但它们都是在不停跑动着的,而且距离远,要射中其实也很难。
萧历的第一支箭落空,他狠狠在空中砸了一拳,紧接着又射出第二支箭,但很可惜的是,再次落空。
第三支箭,也依然落空。
萧历都要没脾气了,他可怜兮兮地看向萧彻:“六哥……”
萧彻并不想理他,在韩云急切的催促下:“殿下,其他皇子都已经射出好几箭了,您也赶紧开始吧。”
萧彻这才终于矜持地射出了第一箭。
萧历十分紧张地目光追随着射出的箭而去,比他自己射箭还紧张,看到萧彻第一箭就中了,他有些酸,但更多的是崇拜,转头激动道:“六哥你太厉害了!”
萧彻道:“也就一般。”
其他几位好几箭都没射中的皇子:“……”
萧彻没有想获得第一的欲望,所以这一箭射出后,他就再也不肯动了。
因为人人都知道这是永安帝特意为他新添的的比赛,他就算得了第一,也只会被人暗中诟病,没有人会真心的对他认可。
很快一炷香时间到了,他们四人中,七皇子萧启得了第一。
萧启主动过来道:“六哥,多谢你承让了。”
萧彻也并不想理他,只让韩云推自己离开。
七皇子被无视,他脸色渐渐变冷。
围猎结束,最后整场获得第一的人也是七皇子萧启。
永安帝脸上明显不悦,但他也不好发作,只能装作和颜悦色地给萧启赏赐了物件。
傍晚时,他召萧彻过来,冷冷问道:“你终究还是对孤的安排不满意?”
萧彻闭了闭眼,并不说话。
永安帝有些恼怒,他自认为这些日子已经尽力对萧彻弥补了,手中茶盏紧捏着,几乎快要捏碎,哑声道:“你始终还是不肯原谅孤?”
萧彻终于出声:“父皇误会了,儿臣只是忽然身体不适,并不是故意为之。”
永安帝狐疑看着他,神色缓和了些,问:“那你现在可好些了?一会孤让太医过去给你瞧瞧。”
萧彻做出感激的样子道:“谢父皇恩典。”
永安帝要的其实并不是萧彻对他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的样子,他要的是一个真正敬爱他的儿子,看着萧彻如今对他这样,他懊恼不已,有时候也会觉得心烦,对萧彻摆手道:“你下去罢,身体不适,就早些歇息。”
“唯。”
萧彻要退下,但转过身,他深吸了几口气,想到自己的舅舅,想到姜青宁,又还是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绪,又忽然十分认真地说道:“在儿臣心里,父皇其实一直都是儿臣最敬爱的人,只是儿臣自知身有残疾,根本不配与其他皇子争抢什么,也不配让父皇如此在意。”
永安帝神色猛然震惊,问道:“所以,你是故意输的?”
萧彻索性作出一副坦诚的样子,道:“是,儿臣自知哪怕得了第一,也只会被人诟病,不会有人真心的认可,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残废之人。”
永安帝此时心里的气恼顿时全无,只剩下了心疼与愧疚,问:“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萧彻点了点头,却并不再做声。
永安帝招招手,说:“彻儿,你过来。”
萧彻推着轮椅过去,坐在永安帝近前。
父子俩第一次离得如此近,永安帝仔细地观察着萧彻的长相,他才发觉到萧彻的眉眼原来长得如此像他。
“孤真是糊涂,糊涂啊!”永安帝长叹道,可是过去的也已经过去,他无法再改变,只能往后的日子补偿回去。
他郑重地对萧彻承诺道:“彻儿你放心,孤一定会想尽办法治好你的腿,你与其他皇子没什么不同,以后你不用再觉得自卑,在孤心里,你比他们都优秀。”
萧彻脸上满是受宠若惊,他高兴且不安地道:“父皇……”
永安帝拍拍他的肩膀,十分慈爱道:“孤只希望你能与孤摊开心扉,像寻常父子一般相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