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木这回学乖了,麻利的把那个黄色的竹筒从柜子里上取了下来,递给老人。
丁胜疑惑地接过,打开一看,瞳孔皱缩,立马盖回去了,向着阿木严肃地问:“你想拿它干什么?”
阿木连忙摆手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镇长爷爷他......趁我不在家偷偷藏的。”
“镇长,他藏这个干什么?”
“我不知道。”
收集了十几年的大戟花花粉,这鬼玩意儿可一点没有好处,原本他以为镇长只是爱管闲事了一点,现在却要重新定义他的用心了。
“阿爷,这些花粉怎么办?镇长说要把它送给薛公子。”
“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丁胜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阿木,镇长还有没有说什么?”
祖孙俩问的问题如出一辙,阿木还是答没有,不过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天早上镇长爷爷拦着薛公子,说他有解药。”
影六一下子来了精神:“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就去把他抓过来。”
“万一他是骗人的呢.....”
丁胜说:“来不及,他就算有也不会给的。我倒有一个想法。”
“你快说。”
“把那包药和花粉混在一起。”
“啊?”
“前人尝试解药的过程中都没有考虑花粉,镇长说他有解药,又收集了这么多花粉,说不定解药就缺了这味花粉。”
丁小芽赞同道:“有道理!”
说起来简单,但这里面门道多得数不清,比方说要以哪种方式入药,火候多少,量多少等等,没有人知道。
丁胜还是那句话,但求尽力一试。
他们回到床边,征求燕离的意见。
燕离把银面盖在薛浪脸上,轻轻抚摸着,听了他们的话好久都没反应,所有人屏息等着他开口。
“可以。”他看着薛浪说,“如果他死了,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至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离开薛浪,企盼他哪怕给自己一点反应。
现在这时候没有人理会他的“狂言妄语”,得到了他的同意,他们就分头行动了起来。
丁胜把药渣倾倒在锅中,深思熟虑后放了极小量的花粉进去,大火快灼半刻钟,盖子一拿开,沁人心脾的香味充斥了整个房间,如此反复三次,最后,他从锅里倒出一碗药汁,黑得接近凝固。
香味随风散发出去,年轻的云胡鸟虽常年与大戟花相伴,但经过浓缩的味道实在过于浓烈,它从梦中惊醒,烦躁地原地踱步,高亢地鸣叫,竭力地想挣脱绳子跑掉,腿上的皮被磨掉了一大块。
阿木去安抚它,云胡自出生起就藏在羽毛里的另一条腿猛地弹了出来,直中他腹部,他后退一步撞在水槽上,胃内翻江倒海,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山林中的鸟儿飞去大半,日暮时分,昏黄的日光打在万物之上,阿木捂着胸口,没有责怪它的意思,仍然眯起眼睛勉强地笑着,说:“别怕,小红乖。”
“这儿!找到了!”
“快跟上,跟上,看他们还能往哪儿跑。”
“好香啊,什么东西?”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阿木忍着疼弓起身,藏到草堆后面观察。
一行粗布短衣打扮的男人前前后后走上了山,都是镇上熟识的面孔,却不见镇长在哪一方,他仗着天黑探头探脑地张望,不晓得他们找到这里做什么。
“去,把门开开。”卖猪肉的马老二指挥他身后的人。因着赵老大腿脚不便,这次来不成,他便自托领头羊,牵了众人前来。
有人不服他,但大事当前,也不跟他计较,大跨步走上前嘭嘭砸起门来。
“开门!开门!”
一个黑衣蒙面人猛然推开门走了出来,第一个动作却是回头细心地把被踹坏的门锁好。
先前砸门那人栽倒在地,摸着腰哎哟哎哟叫着疼,他们借着火把一瞧,这黑衣人不是方才掳走丁胜的人,又是谁?
影四横在门前,脸色同夜色一样黑沉沉的,他祭出背后双刀,沉声说:“不怕死的,来。”
这里尽是草莽汉子,来是为了赶走那些外乡人,手上并没有来得及拿家伙什,最多是路边折的一根黄荆条,打发无聊用的,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动作。
丁胜将仅存的药材和大戟花粉混合在一起后,凝出的药汁浓香扑鼻,除了燕离以及不省人事的薛浪,剩下几人都捂住了鼻子,面露难色,尤其是丁小芽,咕哝着:“这药怎么香得好臭?”
他端着药碗犹疑着,他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把握,这碗药能救薛浪的命。
燕离伸手:“给我。”
他摇摇头,紧盯着汤药,递给了那颜色苍白的年轻人。
燕离毫不犹豫地把药汁送入口,拿开面具,再强力地撬开薛浪紧咬的牙齿,面无表情一口一口地渡给他。
一碗药很快见底,浓香却缭绕不散,以极快地速度遍布了病人的每个毛孔,再渗透出来,如果不是正值雨季,这会儿屋外或许会围了漫天的蝴蝶。
残存的药汁从薛浪的嘴角流下,燕离用衣袖轻轻拭去,另一只手藏在棉被下,和他十指相扣,几乎勒断他的手骨,才能维持他表面上的镇静。
临时调配出的药似乎真的管了用,不多时,薛浪微弱的呼吸忽然急促了起来,一直失血的面皮也重现红润,他的眼珠动了动,眉间沟壑难填。
几人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燕离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他惊喜地喊:“薛浪。”
他好像听见了,手指猛地用力,燕离反应不及,叫他折断了无名指,他忍着疼,仍让他掰着,不愿收回来。
眼看有好转的迹象,薛浪急促的呼吸霎时一停,紧绷的肌肉也瞬间松弛下来,肉眼看见的,他的脸迅速灰败下去。
燕离双目圆睁,膝下一软,跪在了床前,他张了张嘴,费力地想发出声音,每一个字都艰涩难说。
“不......不要......”
所有人提在嗓子眼的一口气不上不下,梗在喉头全都说不出话来,燕离满面的泪,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睛里空洞洞地只余一个全无生气的薛浪。
作者有话要说: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ˋ( ° ▽、° )
58、在梦里也听见你
云胡鸟一声刺破黑夜的悲鸣吓了阿木一大跳,他欲回头探个究竟,不料却被人蒙了嘴往后拖拽。
他哪里肯从,翻手便给了那人一拳,那人被打得低声痛呼,阿木听得有些熟悉。
“阿木,你干什么?!”
“镇长爷爷?!”阿木倒吸一口冷气,借着一些月色才将人看清,“你怎么在这儿?”
镇长抚着被打疼的胸口,略略皱眉道:“我怎么不能来?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阿木比他高出快半个身子,稍显委屈地蹲在地上,说:“叔叔伯伯们都来了,我害怕才躲起来的。”
“怕?你怕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镇长骂了他一番,自己给自己顺了口气,问,“那几个人呢?”
阿木忽然想起下午和丁小芽的聊天,遮遮掩掩地回道:“什么人?我不知道啊。”
“少装,我看见他们往这儿走了。”
“......叔叔伯伯们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您带他们上来的?”
镇长面色微变,叱道:“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我难不成想害你吗?”
阿木呐呐地说:“不是。”
“行了,告诉我,那个人死没死?”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真是气死我了你。”镇长来回踏着步,时不时望一眼火光明亮处,最后气闷地问,“我给你的东西呢?他吃没吃?”
阿木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吃了。”
“好,吃了就好,吃了就好。”
镇长低着头继续走来走去,仿佛在计划什么,云胡鸟短促地叫了一声,他抬眼看看,对阿木说:“别让人发现这里,尤其是它,把它给我藏好了,一点闪失不能有。听到了吗?”
“嗯。”
交代完,镇长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阿木和云胡相顾无言,云胡似乎知道自己刚才做了错事,过后就一直埋着头,红色的羽毛都黯淡了不少。
影四打翻几个乡人,没有下死手,从头到尾,他的脚没挪动半步,死死钉在门口。
他们被挡得急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一个火把抛向小木屋,被影四打掉之后,接连不断的火把全扔了过来,有人喊:“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外乡人!”
小芽刚打开一条窗缝想看看外面在发生什么,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就袭向了她,她大惊失色,幸得那黑衣人展臂一挡,才不至于殃及茅盖草屋。
外面热火朝天,屋里却如同数九寒天。她心有余悸地关好窗户,回到桌旁,少年老成地露出一脸愁容。
薛浪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燕离用尽力气才把手抬到他的鼻前,却只换来更加无力地垂下。
丁胜长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不忍再看,他早想到了这种结果。
山风将飘飞的火星带到了屋顶上,伴随着毕毕剥剥的声音,干燥的空气瞬间引燃了整座小屋,影四并非三头六臂,挡不住卷落的群群火星。
浓烟滚滚而起,灰烬纷纷扬扬如同下雪一般漂浮于半空,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山谷里回荡着“烧死他们”这句话。
阿木身手灵活的从侧面窗户翻了进去,着急忙慌地把丁家祖孙推出去,回头让其他人快走,临走想起镇长嘱咐他的话,几番纠结,还是放弃了那罐花粉。
带着火焰的草把、木头从房顶跌落,一眨眼间,房顶烧出个大窟窿。燕离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动也不动,好像他刚才也跟着薛浪死了似的。
影七劝他:“老大,这儿要塌了,先走。”
燕离没有反应,影七咬了咬牙,去拉他的胳膊,还是拉不动,他看了眼薛浪,说:“我们把主子带出去。”
现在燕离听不了任何话,影七只能招呼影六,打算一头一尾,将薛浪的尸体合力抬出去,谁曾想两人双手还没碰到,就被忽如其来的一柄长剑一前一后打了一顿。
燕离下了死手,两人直接撞破墙璧飞了出去,躺在荆棘丛里挣扎着想爬起来。
冲天血色的见证下,木屋终于完全坍塌,熊熊烈火烧得愈加放肆。
金色的火焰如游蛇般围绕在残骸周围,灼人的高温使得门前的人连退数步,那些喊着“烧死他们”的乡人也安静了下来,面带肃穆的看着这一切,口中念念有词。
“主子......老大......”影六和影七一东一西地捂着胳膊站起来,走了回来。
影四一惊:“他们没出来着吗?”
二人闭了闭眼,只是摇头。
大火不出意料地将大戟花粉毁去了,几乎凝成实质的异香袭击了每个人的鼻腔。
“这是什么?好香。”
“我头好晕啊......”
“别——别闻——”
嘭——
成炭的木头与成灰的草屑一齐飞上了天,黑烟从烈火中间杀出一条路来,如龙在野,被大戟花粉迷幻的乡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有影四低呼了一声:“老大!”
“老大出来了?!”
“看那!”
火光为半边黑天渡上红色,一个黑色剪影巍然矗立在天光下,宛如一棵漆黑的古木。
几个人望眼欲穿,然而火势威猛,他们不得上前半步,只能隔得远远地喊:“老大,快过来!”
燕离稳稳抱着一个人,八风不动。
怀里的人软得像一滩泥,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不消说,这人只能是薛浪。当时燕离已铁了心与他一同以身饲火,但火刚燃到床边,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他来不及多想,即刻将他带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即便看到薛浪的胸膛在有力地起伏,他还是心惊肉跳,反复确认这到底是不是他的梦。
薛浪感觉自己在红色的流沙里挣扎了无尽的日月,但越挣扎被吞噬得越快,终于力竭打算放弃的时候,他仿佛听见燕离在叫他,于是他又来了力气,伸出没被掩埋的那只手,使劲向上抓着,可什么也抓不住,不多时红沙没过头顶,窒息感如期而至。
遗憾的是,没能再抱抱燕离,他如是想。
四面八方的挤压感几乎将他碾碎,他下一次再有意识时,身处的还是那片戈壁大漠,只是吞噬他的流沙不复存在,而鼻尖的气味浓烈得让人反胃。
他重拾呼吸,又险些被这烈香呛死,燕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当他第二声咳嗽发出,他已抱着人满怀激动的冲出了火海。
薛浪眼睛上的白绸满是暗红的血迹,他睁眼一看,还是满目红色,以为仍在梦中,身上各处经脉都在痛,嘴里的铁锈味儿浓得像是他咬破了舌头。
微风扬起二人的衣裳,火舌在他脚下蜿蜒曲折,燕离一动不动,像是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
薛浪偏了偏头,炙热的火焰近在眼前,他不确定地喊:“燕离?”
燕离浑身一震,手腕上的红丝带随之起舞,急转几番轻轻抚摸过薛浪的脸庞,后者抬手攥住它,又喊了一声:“燕燕?”
“嗯......嗯。”燕离脚下轻点,终于回过神离开了火海。
薛浪轻轻地在笑:“你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嗯。”
“也好,早点来陪我,免得我一路上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