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也许当真在等待。
因为段翊霜的声音清清冷冷的,还带着些慌乱:“有很多,有人进来了。”
那句话落下音来,佛像背后一时死寂。
心跳声清晰得很。
有人迈着步进到了破庙里。
脚步是一重一轻,听起来,这人似乎是个跛子。
这人走到破庙里,应是发现了那堆熄灭的火堆,用什么拨弄了一些,啐道:“当时我就说过,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连环榭,现在倒好,翠羽会已经派人来问我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了!”
另一个人便道:“香主您别生气,那时将这件事告诉连环榭,也是迫不得已之事,谁让那一双兄妹这么能逃,教我们两派联手也没能擒住。”
那道声音有些细,听起来说话的人年岁不大,比那位被称为“香主”的人年轻许多。
“香主”的语声有些沉,显得很是苍老。
他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再三说过,这对兄妹只可擒,不可杀!却不知谁人传出风声,说是必须杀之!”
“香主,这件事我也正想说呢!莫不是我们天问斋里混进了别派的探子?”
“香主”喝骂道:“什么探子!八大门派同气连枝,本为一体,不管是谁都是我们亲如一家的兄弟姐妹,又怎能这么说?”
那年轻人连忙赔罪,不一会儿,竟还传来两声清脆的巴掌声。
“香主”道:“行了,你也不必扇自己的巴掌,我很知你的忠心,这件事说来也怪不得你会惊疑不定。”
——“香主的意思是?”
——“掌门也有此意!”
年轻人迷茫道:“为何掌门也会有此意?”
“香主”道:“你啊!就是太年轻!不错,我们八大门派同气连枝,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我们是这么想的,其余七大门派当真这么想吗?或者,他们之中也有人生了反心,想要离间我们。”
年轻人又问:“那掌门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香主”道:“哼!原本掌门还有些心软,不过现在看来,我们心软,连环榭可不会心软!他们有的是事情瞒着我们,小事会瞒,大事更是如此!”
年轻人道:“这么说来,难道八大门派有朝一日也会反目成仇?”
“错、错、错!”,“青二,你要记住这句话——八大门派可以被离间、挑拨,但绝不能反目成仇!”
年轻人问:“为什么不能?”
“香主”轻咳两声,沉沉道:“因为我们的敌人很多!敌人越多,越要聚在一处,任何人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就是将性命交了出去。青二,自家人如何猜忌提防,是家事,若牵扯了旁人,就是江湖事!”
那年轻人连忙高声应话:“是!香主!”
——“很好,话说到这里,青二,你且去佛像背后看看,是谁躲在那儿偷听!”
“香主”一语落下,佛像背后的林天真骤然生出一身冷汗。
他茫然四顾,最先将视线移转到薛兰令的脸上。
那般昳丽的面容映在阴影里,林天真没有问出口,因为薛兰令根本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薛兰令竟将他推了出去!
林天真趔趄好几步,从佛像后显出身形。
那“香主”望向他,双目一眯,喝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天真,是你!”
林天真原本被薛兰令这一推惊得魂都要散了,闻听此言,转头去看,眼睛更是瞪大。
林天真道:“老头子,居然是你!”
他一开口,林天娇也坐不住,从佛像后跳出身来,抬头一望,叉着腰骂道:“好你个老头子,你还敢出现在本姑娘面前!本姑娘救你一命,你却想害死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原来这位天问斋的“香主”,赫然是林氏兄妹所说,被他们救过一命的人!
作者有话说:
教主:你们还小,你们不懂。
林小哥林小妹:我们成年了!
教主:哦,我是个断袖。
林小哥林小妹:啥是断袖?
段翊霜:真巧,我也是。
林小哥林小妹:你们在说啥?
第十六章
破庙里风声渐紧。
青二挡在“香主”身前,腰间短刀一出,在半空划出道漂亮的弧线。
他把住刀柄,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香主不敬!”
林天真冷笑一声,还未及说话,林天娇已大声应道:“你算什么人,竟敢对本姑娘不敬!你问我们是谁?不如先问问你身后的香主,我们到底是谁!”
青二却不曾回头,他扬声道:“何香主身为我天问斋十大香主之一,你们对何香主不敬,就是对天问斋不敬,更是对八大门派不敬!”
“好了不得的口气,”林天娇说,“难道八大门派就能随便对人喊打喊杀?莫不是入了八大门派,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起了!倒是成天想着耀武扬威,在江湖上为非作歹!”
青二被她说得怒极,忍不住上前一步:“你到底是谁,竟然如此诋毁八大门派!”
林天娇道:“你管我是谁?就算你知道我是谁……不过嘛,像你这么蠢的人,知道了也没用。”
“你!”
“青二,退下。”
何香主迈出步来,离林天娇短短几步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绝对可说是危险。
无论是他出手,还是林氏兄妹出手,对方都很难有逃过的机会。
但他们就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后退,谁也没有前进。
就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良久。
林天真伸出手来,把林天娇往身后一拽,用自己的身躯将人挡住。
林天真道:“何香主,你与我兄妹二人本来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何香主也点头认可,可是——“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
林天真道:“我和阿妹没有伤害过你。”
何香主道:“我也不曾伤害过你们。”
林天真道:“但你要把我们留在天问斋。”
何香主拄着拐棍,他低着眼帘,脸上的神情很有些古怪。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林小兄弟,”他低声开口,“你们必须要留在天问斋,这对你们,对我,对整个江湖,都是一件好事。”
林天真道:“我不知道这是否好事,因为我只明白,这件事对于我家里而言,是件大错事!”
这极明显的一句话落了尾音,何香主神情狰狞,张口喝道:“青二,出手!”
音甫至,林天真的眼角就扫到一片闪亮的刀光。
那刀光很快吗?
不!恰恰相反!
那刀光非常慢,慢到有那么一瞬间,林天真以为这是他的幻觉。
可是这非常慢的刀光扫过了,林天真却忽然发现,慢的是刀光,而不是刀!
林天真悚然一惊。
——他想退,却觉得自己甚至无路可退。
然而他要如何还击?用手掌,还是用手指?亦或就直直被这刀划破身躯?
他一时怔愣。
林天娇却快了起来。
她伸手去接那把短刀锋利的刃,接到了,指间浸出血来,她脸色不变,用双指死死夹住刀刃,抬脚一踹,就要正中青二的腹部!
青二的刀很慢,眼神却不慢,他在林天娇抬脚踹来之时,手上用力,那刀刃似要往前划去——这般继续,林天娇不是断掉手指,就是丢了性命!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杀招。
青二动了杀心,身形变快,神情冷厉无比,冰霜般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青二是个天生的杀手。
他只听命于天问斋,而现在,他就会是何香主手里最锋利的刀。
无论眼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对于青二来说,都只会有一个身份——敌人。
他这般下手毫不容情,让林天真的心也高高悬起。
必须要让这颗心落下来!
林天真不能再犹豫,更不能再等!
被林天娇牢牢挡在身后的人终于动了。
林天真双手快似无影,他踏步而上,绕过林天娇与青二两人,竟在眨眼间将自己的轻功运使到了极致。
停下时,青二的手僵在半空,他瞪大眼睛,似不能理解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天真太快了,快到等青二想要反击时,林天真已先他一步勒住了他的脖颈。
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
豆大的汗珠也从额角淌落下来。
林天真制住了他,林天娇顺势退开,而何香主,却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何香主被林天真的潜力所震撼到了吗?
还是何香主已无一战之力?
都不是!
何香主之所以要退,是因为他的那式“天罡极上刀”!
“天罡极上刀”是天问斋人人皆可修行的刀法,上至掌门,下至洒扫仆役,无一人不知“天罡极上刀”的心法口诀、招式特点。
可再如何普通的刀法,落在有能力的人手里,都会变成独一无二的杀招。
何香主最爱的就是这“天罡极上刀”!
只要刀在他的手里,他全神贯注挥出这一刀。
——那不管前方是什么,都不会有人能阻碍到他的脚步!
他的“天罡极上刀”可以不见血。
但他的这把刀,一定会让所有人都不敢夺其锋芒。
——何香主出了刀。
他的刀不在袖中,他的刀不在腰间。
他的刀就在他的拐杖里,当间一劈,刀刃就从木块里挣脱出来!
他出了这一刀!
快吗?这刀和青二的一样慢。
慢吗?那刀挥至林天真时,竟比林天真见过的闪电还要快,比那一眨眼的时间更快。
可这一刀挥下,林天真却没有受伤!
林天真确然避不开了。
甚至闭上了眼,躲不过、逃不开,便满是憾恨地迎接死亡。
刀没有落在他的咽喉,也没有落上他的肩膀。
刀落在了地上。
被一枚轻巧的尖针,极快的、短促的打落在地——在发出一声铮鸣之后。
“是谁!”何香主骤然大喝,“敢问是哪路高手,要阻碍我天问斋办事?”
那话音在破庙里回荡了几息,无人应答。
唯有呼呼风声,在雨后的早晨悠悠而至,拂过衣衫,也爬进林天真的心海。
林天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连呼吸都从未有过这般顺畅一样。
林天真笑道:“没想到啊,何香主,有句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何香主冷凝着面容,哑声道:“确然,可江湖上想要保存一个秘密,有很多种方法。”
林天真问:“你想说什么?”
何香主一甩袖,自怀中掏出一支信号弹,几乎在眨眼瞬间,他便拉开了信号灯的引线,烟花瞬时冲上天空,炸出一道道五彩的颜色。
林天真面色骤变。
何香主道:“原本为了调查这件事情,我天问斋就来了许多高手。昨夜没能发现你兄妹二人,今日,绝不能叫你们逃过!”
林天真大叫道:“青二还在我的手里!”
何香主嗤笑道:“废物一个,我还会在乎他的死活?”
这绝情的话语出了口,青二唇上发白,却只字不言。
林天真道:“你怎能这么丧心病狂?”
何香主道:“少年人,这人间早就丧心病狂了,有谁是没有病的吗?这天底下人人都有病!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得了善良病!永远都在做好事,殊不知好事永远都是做不完的,自己越是如此,越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林天真被他说得满心愕然。
从未有人说过善良是一种病。
这些离经叛道教人震撼的言语,林天真闻所未闻,更是从不曾想过。
他一时无可反驳,何香主就往他再近一步。
几乎是在一刹那!
薛兰令自佛像背后飞掠而出,万千墨影铺面,何香主二人只来得及看到一袭又深又重的黑色,随后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林天真喜道:“薛大侠!”
林天娇也跑了过来,衣摆的布条包着她受伤的双指。
薛兰令站定了,朝阳洒下一缕,映着他衣上金线,在这破庙里竟如同整个人都发着光。
薛兰令在笑。
可段翊霜随之走来时,神情却显得有些冷。
段翊霜俯身查探。
薛兰令道:“哥哥放心,我没有杀他们。”
段翊霜道:“你知道我在担心这个。”
薛兰令笑道:“方才在佛像背后哥哥就在怀疑我了,那枚尖针本来也不会刺进这位何香主的喉咙……毕竟,我也并不是个嗜杀的人。”
段翊霜便坦然承认了自己先前的怀疑。
他不觉这有什么错。
他很坦然,话音就温柔了几分:“这样很好。”
薛兰令对上他的眼睛,懒懒笑罢,转而问林天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打算对我们说实话吗?”
林天真愣了愣。
段翊霜也道:“不错,我虽依然不解天问斋为何要对你二人出手,但凭这何香主的话意,恐怕背后更有了不得的隐情。”
“所以你还是好好交代,”薛兰令道,“我现在心情是很好的,若我心情差了,就不想再管了。”
林天真还是有些发愣。
林天娇忍不住了。
她用肩膀将林天真挤到一旁,自己慌慌张张地开口道:“我说、我说!我和大笨哥是亲兄妹,但我们被天问斋追杀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加入天问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