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晏沉却一笑,“既如此,我会告诉何姑姑,之后所有的事务都不必拿去烦扰你,王妃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
简临青心里一梗,“那就好,眼下会也开完了,王爷还有事吗?”
他的逐客态度太明显,晏沉眸光微沉,“久坐多时,去散散步吗?”
“不想走路,想回去躺着,”简临青顿了顿,“满满……就是小猫,在王爷那里怎么样?”
晏沉一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得妻子喜欢只能靠孩子找点存在的丈夫,“很好,我来时它还在睡,吃的玩的都准备在那里。”
简临青松了口气,“它在你那里乖吗?这两天有些调皮。”
晏沉当然不觉得自己调皮,“它很听话,还会帮我盖章。”
“盖章?”简临青眼前一亮,偏头去看他,“怎么在我这里就只会吃吃睡睡,我可以……等它回来我也让它试试。”
晏沉知道被他吞进去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可以去看看吗?
不行,因为他就是满满。
他这时才惊觉,两人唯一友好的交流点是一场骗局。
晏沉有些发闷,简临青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心情沉了下去,“无要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晏沉没理由留他。
他本来还想去简临青那里用晚膳。
然而一起散步一起用晚膳自然不是要事。
因为这件事情,晏沉晚上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有些蔫蔫的,他心情不佳地把爪子搭在篮边,等着简临青来抱他,等了一会儿却只听到细碎的说话声,他探头一看。
地毯上赫然蜷着一只白色的小猫!
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浑身毛毛都炸起来,想也知道王妃“另结新欢”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咳一声,“王妃,猫送来了。”
盘腿坐在地上的简临青闻言看去,一眼就看到自家猫脸震惊的满满,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无论是瞪得滚圆的眼睛,张开的小小嘴巴,还是竖得尖尖的耳朵,都好像在说——“你在外面有猫了!”
简临青笑着朝它走去,他一走进,篮子里的猫就猛地跳出来扑到他的身上,小鼻子一拱一拱的,像是无意识捕捉着同类的味道,简临青捏着它的后颈,带着它靠近小猫,“是羊溪捡到的小猫,它受伤了,带到我们这里包扎一起。”
在一旁包扎的云岚岚闻言一笑,“您这猫醋劲还挺大的。”
简临青在怀里的毛脑袋上猛亲一口,“我还挺喜欢爱吃醋的。”
吃醋是喜爱的证明。
晏沉蹭了蹭简临青的脸,又听到他对羊溪说:“伤势不重,之后让王师傅做两份猫饭送来。”
羊溪清脆应了,“殿下,我之后可以养着它吗?”
“自然可以,我看它也挺喜欢你的。”
羊溪欢呼一声,“谢谢殿下!对啦,您要的东西我已经拿回来了,放在小书房的桌上。”
简临青正等着呢,“那我就过去了。”
晏沉靠在他肩上,把简临青滑落到肩边的长发拨开,有些好奇他要的东西是什么。
一人一猫来到小书房,简临青把猫放在桌上,轻轻地捏了捏毛耳朵,“好好呆着,现在可没办法把你抱着了。”
他说着打开桌上的小匣子,晏沉也凑过去看,匣子里分了几个小格,各色粉末分布其中,晏沉打量了一下材质,这些粉末颜色饱满极了,想起前几日简临青递给羊溪的各色宝石,意识到这大概是那些宝石的粉末。
而后他就看见简临青拿出已经雕琢得完美的小猫雕像,炭笔在小猫身体上划出了几个毛色区域。
用沾满树脂的小刷子刷了一块区域后,简临青拿起青铜的小筒装了一些脂白的玉石粉,洒在小猫雕像上,触及到有树脂的区域,这些细碎的粉末会附着其上,小猫雕像很小,一会儿功夫,那块区域就被填满了。
简临青如法炮制,下手利落又专注,很快,手上的雕像就只剩下眼睛没有上色了。
简临青轻舒一口气,转而抱起安静蹲坐在一边的猫,“来满满,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眼睛。”
晏沉抖了抖耳朵尖,他们靠得太近了,鼻息相交,那张好看极了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红唇带笑,碧眸里温软又专注。
那双眸子里拢着他的倒影。
他注视着的,是一只猫啊。
他倏然别开目光,不想暴露出心里暗藏的嫉妒,他嫉妒起了自己的猫身,嫉妒它得到这样千般纵容的喜爱。
而一个吻轻轻烙在他的额头,“怎么?我们满满害羞了?”
晏沉挣了挣,被轻柔地放回到桌上,“好了好了不看了。”
晏沉看着他拿出一只极细的狼毫笔,把孔雀石粉末倒进砚台里,加了清水调色,一泓好看极了的碧色很快调了出来。
简临青微微俯身,修长手指握笔沾了碧色,细细在雕像上勾勒起来。
柔和灯光衬着他宁静却张扬的眉眼,几可入画。
晏沉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委屈。
他不只是一只猫。
他倏然想起之前的一件小事,那时羊溪问简临青他为什么不叫。
他记得那只手安抚的温度,“大概是不喜欢叫吧,这又没关系,身体没问题就好。”
他对一只猫都这样纵容尊重,对王府其他人随和大方,对冒犯过自己的人也能舍身相救。
晏沉的那一小团委屈,闷闷地变大了些。
为什么简临青,不能把他对那些人的态度,分一点给他呢?
翌日上午,长明看着自家王爷怏怏不乐地耷拉着耳朵处理公文,盖章都不愿意盖了,就连听到他夸王爷脖子上挂的猫咪小雕像好看,也只是稍微开心了一下,很快又消沉下去了。
长明也不知道自家王爷怎么了,被他示意退下的时候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不若现在就去王妃那里?”
王爷看也不看他,翻了个身蜷起来,长明便顺从退下了。
反正去王妃那里就好了。
晏沉趴了一阵,变回了人形,橘白色的皮毛变成了同色的外衫,橘一块白一块的,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爱。
他进了里间,对着镜子看了看,颈上的小猫挂坠是活结,在他变成人身的时候绳子被拉开,晏沉抬手拉到最大,那只小猫也便垂到他锁骨下方,衣领遮一遮就不太明显了。
他把挂坠取下来,对着那只小猫看了看,栩栩如生,简直就是他变小版的猫身,像是下一瞬就要跳起来去扑蝶玩球。
晏沉抚了抚小玉雕,荒诞地希望玉雕成精就好了,这样他的猫身和人身就可以同时出现。
猫身对他的掣肘太大了,他想跟简临青拉近关系,但是大半的时间都要以猫身待在简临青身边,唯独的一个上午,还要处理事务,也一时没有理由接近简临青。
当今摄政王愁愁地把可爱极了的小猫玉雕挂到脖子上,面如冠玉怏怏得平添了一丝少年气。
眼角眉梢都是少年心事。
下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院子里,细小的花瓣在风吹雨打里扑簌簌掉了满地。
晏沉被送来的时候,简临青坐在廊下,朦胧的雨丝里,他神情怔松,墨发松松束在脑后,鸦青的宽袍衬得他瘦削,有种无法言说的病气。
直到晏沉到了他身边的他还没有回神,晏沉心里紧了紧,跳到他的腿上,撞碎了简临青眼里一泓雨色。
简临青猝然回神,捏了捏小橘猫的小胖脸,“来了啊。”
他说着从零食匣子里拿出一片鱼干递到小猫嘴边,晏沉叼过来,吧嗒吧嗒吃了,就见简临青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他抬眼看到了书名——《金陵记事》。
他记得简临青的母亲就是金陵人。
简临青也算是半个丰国人,对母亲的故乡有好奇心也是正常,晏沉盘算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就带着简临青去金陵小住,带他走走看看。
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简临青现在的心情不好,羊溪笑眯眯地把糕点递给简临青,“殿下,我打听到了,四月初九这儿有个小节,叫‘走春’,我们去看看吧~”
简临青撑着下巴,兴趣缺缺,“左不过是那几样,我不太想去,你自己去吧,银子去我的私库那里取。”
羊溪犯了难,一个劲地对木槿使眼色,木槿回看她一眼,这丫头听到有个节日就乐了,后面说了什么也没听见。
“我听长光说,这节日还颇为热闹,有春神的游行,还有特制的面具,街巷的铺子大多都会在游行路边支起小摊贩卖新品,王氏卤记这次会出烤猪蹄,只在那日开放试吃。”
简临青翻书的手一顿,又听木槿继续说:“许多不开张了的百年老铺子也会赶一赶这个热闹。”
“去!”简临青完全被美食俘获,顷刻间改变了主意。
羊溪开心地蹭了蹭木槿,被后者恨铁不成钢地掐了掐脸。
晏沉也振奋起来,这无疑是可以跟简临青拉进关系的机会。
四月初九,简临青刚换好出来,就被羊溪乐颠颠递上一个绘着草木的半脸面具,“殿下快戴上!”
简临青挑挑眉,见她已经戴好了,不由在她面具上敲了敲,“这么着急啊。”
羊溪走路都蹦蹦跳跳的,“我高兴嘛!我们还没去过这种热闹的节日呢,”她轻轻快快说着,耳上的坠子也欢快地晃动着,“谢谢殿下给我们做的坠子,真好看。”
这正是用那柄玉如意做的,简临青拿着面具走出去,“喜欢就好,反正闲来无事。满满被长明接走了吗?”
“接走了,满满还挺喜欢长明的。也幸好长明对节日不感兴趣,不然只能把满满留在马车上了。”
节日的时候人实在太多,猫咪不能待在那种环境里,眼下满满被长明照顾着,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好好逛逛这个走春节了。
只是要捎带一个不速之客。
马车上,晏沉青衣玉冠,安静坐着,见他上来了,眼眸微亮,笑如春风,“你来了,怎么不带着汤婆子?”
简临青在一旁坐下,“最近天气比较暖和,等会儿又是人山人海,大抵也不会有多热。”
他实在不知道要跟晏沉说什么,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晏沉,疏远他刻意冷落他都只是为了自保,但眼下这人笑眼看他,简临青实在是不想刺他,只能冷着了。
然而晏沉却拿出他的面具,“可以把你的面具给我看看吗?”
简临青面无表情地把面具递过去,半脸面具拼在一起,其上绘制的花纹拼揍在一起,俨然是一副完整的画。
晏沉轻声介绍,“这也算是一个小趣味,画师们会在两张面具上做一幅画,若是走春节当晚遇到了另外半张画,可以去交换一份礼物。”
羊溪给府上买了那么多张面具,偏就他跟晏沉的先对上了,简临青抿了抿唇,把自己的面具拿过来,干巴巴地说:“那画师们还挺机灵。”
晏沉轻轻嗯了一声,简临青舒了口气,把带来的书翻开了,佯装认真地看了起来。
沉默总比硬说话要好。
晏沉当然也看出了他的态度,他抚了抚藏在颈间的玉坠。
不要着急。他轻声告诉自己。
马车行到人声鼎沸的长街口就进不了了,简临青戴好面具,和晏沉一起下了车。
满街的灯火映入眼帘,各色吃食,花卉,木制品的气味汇成一股特殊极了的味道,像是走春开始的标志,周围满是人流,简临青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的节日,忍不住感叹一声,“好多人!”
晏沉身高优越,越过层层人海,看到了江边的圆台,“我们丰国人很喜欢热闹,你看到那处圆台么?等烟花燃放,这节日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简临青探头去看,他这时就格外在意自己的身量,被前面的人群罩了个严实,“看不见,所幸烟花是公平的。”
落在天上,人人都看得见。
晏沉只觉得自己做猫做久了,一时把简临青的身量忽略了,他四下看了一眼,拉了拉简临青的衣袖,“跟我来。”
简临青示意羊溪木槿自己随意去逛,跟着晏沉走到了一处花坛,几个姑娘小孩都站在上面,见他们过来了,很是心领神会地挪了挪,腾出了一个位置。
简临青默了默,轻声道了谢站了上去,他站上去才知道晏沉为什么想让他看到圆台的场景,那里不仅仅有烟花。
有乐师舞者,他们着一身春色,起舞弹奏,这是一支喜悦的舞,即使简临青不懂舞,也好像看到了人们在春色中嬉闹的场景,而圆台边上,烟花底座被制成花和树的样子,整齐地列成一排,有人从最里端俯身,指尖火星明灭。
悠长的响声响起,简临青抬眼看向夜幕,漫天烟火绽开又消散,像是坠落的星子。
耳边满是人们兴奋的欢呼,一道一道的烟花在墨色的苍穹升起,简临青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向晏沉,“这是正式开始了吗?”
晏沉也笑着回视着他,伸出手来,“开始了,我们要快些,不然就排不到小吃摊的队了。”
简临青轻巧地跳下来,“那我们快走!”
晏沉看着他的欢快又急切的背影,失笑跟上去。
简临青刚开始还有些心思冷落晏沉,但深入街道,食物的鲜香很快让他如乳燕投林,什么都顾不上了。
简临青最先去的就是王记卤味,但是小吃铺子太多了,他看了半天被那些店名弄得眼晕,还是晏沉给他带了路让简临青及时抢到了前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