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姓李的大人,只有李潺一人。江醒听林清羽说起过李潺,林清羽对他的评价是“内外兼备,可用之人”,比对小松子的评价可高多了——都他妈“内外兼备”了。
江醒撩开门帘,刚好瞧见李潺走进灵堂。相貌清隽,极有文人之风骨,果然是个青年才俊。
李潺持香在顾扶洲灵前拜了三拜,后走到林清羽跟前:“林大人。”
林清羽朝李潺点了点头:“李大人。”
李潺情不自禁地探出手,想去触碰那瘦削的肩膀。眼看就要碰到,手又垂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没那么大的勇气,只敢用言语安慰:“人死不能复生,望林大人节哀顺变。”
江醒低笑了声,放下门帘,坐回去继续犯困。
花露和欢瞳跪在火盆前烧着纸钱,前者嘟囔道:“少爷怎么这么平静啊。”
欢瞳道:“你忘了,小侯爷去的时候,少爷也很平静的,但他心里肯定比谁都难受。”
花露摇了摇脑袋:“不一样。”她能感觉到其中的细微差别,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日落后,客人渐渐散去。按照大瑜习俗,林清羽要为亡夫守夜三日。
看林清羽把下人都支走了,江醒打着哈欠从偏厅出来。林清羽斜睨着他:“要不要给自己上个香?”
“免了。”江醒从身后俯身抱住林清羽,“清羽,我困了。”
林清羽道:“你先回房睡。”
江醒困倦道:“你陪我。”
林清羽看着顾扶洲的灵位,拿开江醒环在他腰间的手:“皇上厚爱,微臣不胜惶恐。只是,我现在还在为顾大将军守孝。”
江醒闭着眼笑了:“爱卿要是说这个朕可就不困了——你想怎么给顾大将军守孝?”
“至少不能在顾府陪皇上睡。”
“没关系,”江醒眼眸明亮,似酝酿着坏水,“我们偷偷的,不让别人发现。”
林清羽:“……”
“所以,要不要和朕偷情啊——顾夫人?”“顾夫人”三字上扬,尾音都带着暧昧笑意。
林清羽镇定道:“你这具身体还没满十八岁。”
江醒懵了:“……嗯?”
“我记得你说过,在你的家乡,未满十八岁的男子行事有诸多限制。不能婚娶,也不提倡与人交欢。”林清羽顿了顿,“另外你还说过,在你的家乡,和傻子睡是犯法的。”
江醒赖账:“我有说过吗?”
林清羽哂道:“我会记错?”
“可我已经不傻了啊。况且我现在身在大瑜,为何还要遵循我家乡的传统?在这里,早娶之人十七岁都能有二胎了。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要等我这具身体满十八岁才和我交欢吧?难得我找到一件愿意动,又不嫌累的事情,你怎么可以这么打击我的积极性。”
见江醒一脸沉痛,林清羽不由莞尔。他穿着丧服一笑,笑得江醒一阵心热难耐,低头就要去亲他。
林清羽抬手挡住他的唇:“不要在这里。”
江醒抓住他的手:“偏要。”
被他吻上来的时候,林清羽心猛地被提高,身子亦是一颤。烛火晦暗,江醒离得太近,林清羽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林清羽脑中闪过“荒唐”二字,手抵在江醒胸前,却怎么也推不开。
江醒感觉到他的力度,笑了起来:“宝贝好紧张啊——是因为你亡夫在看么。”
林清羽未来得及做出反驳,嘴唇又被江醒堵住了。他素来不是迂腐之人,既然逃不过,不如安心享受。林清羽闭上眼,周遭的灵堂都消失了,只剩温柔热烈的触觉,和少年干净自然的气息。
忽然,角落的暗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江醒缓缓抬眸,循声看去,只看到了一个仓皇离开的身影。他看不见那人的脸,但光靠背影,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数。
就凭此人的身手,还能留下痕迹,可见被吓到什么程度了。
林清羽被江醒亲得全身发软,什么都听不到,还因呼吸不顺唇齿间溢出一声轻软的低吟。
这声低吟让江醒呼吸一窒,立即把此事抛在脑后,垂下眼,专心地吻着怀里的丧服美人。
第109章
江醒不能在宫外久待,亲完小寡妇,又去看了眼顾二小姐和顾三公子。他去西北时,这两只还只有指甲盖大小,现在都有手指一般粗长了,可见林清羽有多疼爱它们。之后,江醒便趁着夜色回到了宫里。
小松子伺候着他更衣。连林清羽都夸小松子紧,认为这个小太监可用,他自然也信得过。“小松子。”
小松子道:“皇上?”
“去把沈淮识给朕寻来。”
小松子目瞪口呆。他头一次听圣上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语气浑然不似往常稚嫩,反而和寻常人无异。皇上这是突然全好了?
江醒笑了笑:“怎么,没听明白?”
小松子回过神,忙不迭道:“奴才这便去。”
“还有,”江醒语气温和,又仿佛带着一丝警告,“朕在宫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希望有除林大人之外的人知晓。”
小松子吞了口口水:“奴才遵旨。”
沈淮识向来神出鬼没,即使有天子口谕,小松子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他带到了宫里。离天亮只剩下半个时辰,沈淮识奉命来到兴庆宫。传话之人说的是天子宣召,可皇上怎会无端要见他,定是林清羽借天子之名传召。
林清羽,天子……思及方才见到的一幕,沈淮识眼里一片阴霾,悄然握紧双拳。
难怪林清羽面对顾大将军的死讯能冷静到那种地步。想来,早在顾大将军战死之前,他和新帝就已经……
可将军还想着林清羽,临死之前想的全是林清羽。
沈淮识强压下心中愤懑踏入殿内。他以为自己会在兴庆宫见到林清羽,没想殿内只有天子一人。只见少年天子身着玄色龙袍,坐在龙椅之上,以手撑额,正在闭眼养神。
小松子道:“皇上,沈公子来了。”
江醒睁开眼,笑道:“沈公子真是让朕好等。”
沈淮识微皱起眉头。天子失魂症好转之事他略有耳闻,可若想全然好转,又岂是一日之功。而他面前的天子,哪像是心智不全之人。
沈淮识满腹疑虑,撩开衣摆跪下:“属下参见皇上。”
江醒对小松子道:“你再去把国师请来。”
小松子走后,江醒打量着沈淮识,道:“沈公子脸色似乎不太好。今日林大人回府操持顾大将军的丧事,沈公子应当也去吊唁了罢。朕有些好奇,你看到了什么?”
沈淮识眼眸黯然,哑声道:“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可以。”江醒起身走至窗边,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忽然道,“天亮了?太好了。”
沈淮识微微一滞,仰头看向言行诡异的天子。
这是顾大将军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有他一人知晓。天子深夜召见,说出这句话,是巧合,还是别有深意?
沈淮识很快就得出了答案。这句话稀疏平常,况且确实就要天亮了,皇上说出这句话并无不妥。
江醒捕捉到沈淮识脸上的犹疑,笑道:“有一个问题,朕曾经问过你一次,你没有回答朕。不知为何,朕今天特别想知道答案,所以才把你叫进宫中。”
沈淮识额前沁出汗水:“属下愚钝,望陛下明言。”
江醒道:“当日我夫人送你的假死药,你可用过?”
沈淮识出了一身的冷汗,挤出一句:“……皇上?”
江醒收起笑容,难得正经:“淮识,这一路,辛苦了。”
沈淮识完全懵了,他本就寡言鲜语,现在更是震惊到失语。他的反应在江醒的意料之中,魂魄易主一事,一般人都不会信,解释起来又麻烦累人。刚好徐君愿来了,向沈淮识解释的任务就落在他头上。
徐君愿没想到天子大半夜把自己叫来就是为了这种事,哭笑不得之余,还是将顾扶洲身死后魂归故体一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沈淮识。
沈淮识听得一愣一愣的,人是彻底傻了。此事太过离谱,可一旦接受了,很多不寻常的事都有了答案。
为何新帝的失魂症突然好转,为何林清羽对顾扶洲的死反应平平,为何林清羽会和天子在顾扶洲的灵前……那般。
可魂魄易体?世上当真有如此离奇之事?
“当真有。”江醒道,“你若不信,可以再问几个只有顾扶洲知道答案的问题。”
接连的冲击之下,沈淮识变得迟钝起来,好半天才道:“攻城之前,武将军抓到两个行断袖之事的士卒……”
“你问那两人的名字?江时越,林澜。”提到这个,江醒心情也有些沉重,想着回头和林清羽提一下亡故将士抚恤的问题。
沈淮识神色越发恍惚,看他的表情,应该是觉得这个世界都不真实了。
江醒又道:“淮识,你是陪着顾大将军走到最后的人,他死前说了什么,只有你一人知道。你能告诉朕,他说了什么吗。”
沈淮识靠着本能开口:“将军说他不想死,说……说林太医还在等他。”
江醒摇了摇头:“你记错了。顾大将军临死之前说的是,他已经撑不住了,他不想误林太医终生,只愿其再觅良缘,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才是顾大将军生前遗愿。倘若林太医当真为了他孤独终老,他死都不会瞑目。”江醒幽幽叹气,“朕听国师说,心有执念,死不瞑目之人无法转世轮回,只能沦为孤魂野鬼,连香火都享不到。啧,好惨。”
徐君愿恍然大悟,笑道:“皇上英明。臣还纳闷,为何皇上不向太后坦白,反而要向沈公子讲述实情,原来如此。”
老实人沈淮识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可是顾大将军不是这么说的。”
江醒微微一笑:“他可以是。”
半月后,顾扶洲的遗体由史沛护送至京。林清羽和礼部众人亲自出城相迎,授以国礼相待。
出征之时,金戈铁马,悲歌击筑,何其澎湃。而归来之时,只剩下一具静躺残缺的尸身。
史沛带着一众亲信,将顾扶洲的棺柩从西北一路护送至京城。看到城门时,沙场上的热血汉子一个个热泪盈眶,感叹唏嘘:“将军,我们终于带您回家了。”
顾扶洲无父无母,也无人知道他祖坟在哪。太后念其功勋,准其葬入皇陵。他是大瑜开国以来第一个享此殊荣的臣子。
史沛将青云九州枪交给林清羽,哑声问道:“夫人可要看将军最后一眼?”
林清羽盯着棺柩,犹豫许久后,轻一摇头:“不扰将军清净了,就让这把青云九州枪和将军一起,早日入土为安罢。”
过去之事,无须拘泥。执迷不悟,只会徒添烦恼。江醒希望他能走出去,他也必须走出去。
他要像当初告别陆晚丞一样,正式同顾扶洲告别。从今往后,和他相伴之人,唯有江醒。
第110章
顾扶洲下葬之时,以辊鲸车运棺,由史沛,吴战等人一路护送抵达皇陵,葬于皇陵口,以喻死后长眠仍伴君左右。之后,林清羽亲自将两年前为顾扶洲设下的灵位送往太庙,永享后世香火。
这一日,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送了顾扶洲最后一程。太庙观礼结束后,史沛,武国公,吴战,沈淮识四人结伴离宫。顾扶洲生前同他们走得最近,如今他们在顾扶洲的丧仪上重聚,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大将军的遗愿。
“大将军想让林大人改嫁?”吴战大吃一惊,“沈兄弟,你确定你没听错?”
沈淮识不擅长说谎。为了能说好这个谎,他私下没少练习,可真到骗人的时候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我、确定。”
好在史沛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大将军对林大人用情至深,他会说出这种话我一点都不惊讶。”
沈淮识严肃点头:“是的。”
吴战不能理解:“要是我死了,我肯定还是希望我那婆娘守着我一辈子。一想到我死后有别的汉子能抱她,我儿子还要叫那汉子爹,我估计得气活过来。”
史沛叹道:“大将军又不是你。林大人性子冷,不愿与人交往,平时连个能同桌喝酒的好友都没有。大将军是怕自己走后,林大人无人相伴,孤独终老。”
沈淮识连忙附和:“大将军还说,要是林大人真的孤独终老,他死都不会瞑目。”
武国公粗声粗气道:“这好办。我家那位惯喜欢帮别人做媒,我让她去打听打听,京中有没有适合林大人的人家——话说林大人这次是要嫁还是要娶啊?”
史沛苦笑:“国公爷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了。大将军尸骨未寒,您就张罗着给林大人寻亲,这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看林大人?至少,要等林大人过完一年孝期再说。”
顾扶洲的死讯传入京城后,有关林清羽不详克夫的流言再次甚嚣尘上。林清羽嫁给陆晚丞冲喜,陆晚丞虽然多活了一年,但陆家也险些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后来,他改嫁顾扶洲,不过两年的光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竟被他克得一朝战死。
林清羽气质清冷,容貌却明艳近妖。这样的美人,即便什么都没做,光靠一张脸就能引来无数流言蜚语,遑论他是货真价实地死了两个丈夫,自己却能大权掌握,位同首辅。甚有离谱之言,说他一嫁祸家,二嫁祸军,下次祸的就是国。大瑜怕是要亡在他这个“妖臣”手中。只是碍于林清羽的权势,无人敢光明正大地议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