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子[古代架空]——BY:福蝶

作者:福蝶  录入:11-23

  “报,两军野鸳坪初次交战,我军损伤三万余,敌军不可估算!”
  “报,将军再战野鸳坪,我军损伤五万余……”
  前线战况焦灼,征北军虽成功将狄戎赶出一线峡,但此后的战事少有捷报,吃亏不小,上京城内也一片唱衰声。甚至有大臣提出让昌同帝迁都南下,在这节骨眼上枢密院又屡发贪墨军饷事件,昌同帝连发数道罪己诏。老天也厌弃了药石罔效的王朝,看也不看供奉登天台上的罪己诏,不屑得很,扭身崩了个响屁。
  青天白日里一声惊雷成功让昌同帝自登天台跌落,自此缠绵病榻,国事暂由四位嗣子与丞相傅御商议决定。
  苍州,戍边城,田国公府。
  “爹!你就让我领兵去柳州罢!妹夫再如何英武领着那群酒囊饭袋能成什么事!爹!”田府大爷,田元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堂里来来回回的转。
  田国公今岁已到古稀之年,仍然精神矍铄,他猛的睁开一对虎目,怒断案几,吼道:“老娘舅的!别给老子转了!先等元猛回来看看凶真动向,再做决定!那是老子女儿我恨不得心都掏给她,老子难道不疼!”
  田元义被吓得直缩脖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捂着脑袋蹲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念叨的田元猛连弹带射的撞门而入,可怜的门板好端端遭了无妄灾,与他的案几兄弟一道英年早逝。
  “爹!大哥!凶真与周游打起来了!狗脑子打一地,肯定没空盯着咱们!”
  田元义大喜:“好,我即刻带兵……”
  “立刻点五万人马随我前往柳州,”田国公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大氅一披就往演武场去点人。
  田元义骇了一大跳,急忙拽住田国公劝阻:“私自领兵擅离苍州已是大罪,您可是国公万不可……”
  田国公甩开他,轻蔑一笑:“不可?不可什么?老子还怕宋允礼?他算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①燕歌行,高适


第128章 逐明
  成长二字真是说不清,以往二十年岁月罗锦年只痴长了身量和不可一世的天真。岁月尽付谈笑间,而短短二十天又像走了一辈子。酷烈的炮火与厮杀推着他不断往前,战场上刀是冷的,人是冷的,天真也被冻硬了。
  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罗锦年觉得人命这样单薄又脆弱,每时每刻都会能在他眼前炸起蓬蓬血花,绚烂又颓靡。他本以为和罗青山有漫长几十载的光阴去怨怼,去和解,去父子情深。他突生惶恐,死字山一样压在他心尖上,谁都会死,说不准是今天,说不准明天,他就再见不到罗青山。
  夜里辗转反侧,罗锦年蹑手蹑脚掀开布衾,踮着脚往帐外走,方掀开帘子,忽然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听见一声轻唤,
  “少爷……”
  罗锦年狐疑转身,往大通铺扫去,都睡得四仰八叉,雷打不动。正以为是听差了,或许是谁在梦里说胡话,又传来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这次听仔细了,他顺着响动往东南角上打量,只见老许咧着口黄牙,单手支着脑袋,发现他看了过来,还扔了个不伦不类的媚眼。
  “少爷大半夜不在床上躺着是要做什么去?”老许说着话,大咧咧从通铺上趟了过来。
  “哎哟……”不幸被踩的人哼唧一声,又抓紧时间赶着去会周公,眼皮子都舍不得掀一下。
  “你管这个叫床?”罗锦年从鼻腔里哼出道气声表达不满,“睡不着想出去转转。”他不自在的错开眼,总不能说想爹了罢。
  “小宋我其实有桩事想麻烦你……”
  罗锦年烦躁地挠了挠头发,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洗过,摸了满手粘腻心头更烦躁:“你话说错了,不是有桩事想麻烦我,是有桩事让我做。”他被人当场叫住,哪怕别人不知道他打算去做什么,也让心高气傲的大少爷面皮子臊得慌。
  “嘿嘿,”老许讪笑一声,嘱咐罗锦年在边上等着,自己转身从大通铺上趟到了最里面,角里停了只斑驳的木漆柜子。老许伏在地上撅腚抻手,捣鼓好半晌从柜子里掏出叠草纸,一只劈了叉的毛笔,一块干透了的劣墨。
  他捧着堆破烂玩意儿献宝似的递给罗锦年,“小宋帮我写封家书罢,我大老粗一个,斗大个字不认识。”
  罗锦年惯是嘴欠,接过纸墨顺口来了句,“家书还是遗书?”
  老许被点了穴般,呆住了。
  罗锦年没养出一副柔肠,半点不会替旁人考虑,浑然不觉得说错了话,翻来覆去的摆弄毛劈得不成样子的毛笔。
  前日里罗青山吩咐了,让将士们写好家书交给副官。他当时想,家书家书,寄给家中人报平安的尺素,但只见信再不见人,岂不更添愁思?分明再也回不去,却还要写些鸡零狗碎的话,让家人平生妄念。
  抱着“他万一还活着呢?万一回来呢?”的渺茫期待,反而更折磨。不如当游子离家那一刻就死了,还好受些。
  罗锦年没打算写信。
  老许吐出口浊气,搭着罗锦年肩膀调笑:“小宋你这嘴哟,毒死人不偿命,”他缓缓叹了口气,“写吧,遗书,家书,总要有个交代。老子娘生养一场,不该儿子死哪地儿了都不清楚,再说了,我还藏了点私房钱总不能一起带土里去了。”
  说完他找来盏油灯用打火石点燃放在地上,自己爬下,让罗锦年伏在他背上写字。
  罗锦年一时说不清啥滋味儿,心里像堵着块儿东西,具体什么又说不上。
  他等了好半晌,笔尖上墨都干了,老许像哑巴了一样憋不出个屁,罗锦年把笔尖凑到嘴边舔了舔,又搡了老许一把:“你还写不写?”
  “我再想想,再想想……”又过了良久,老许终于开口,他想说的太多都堵在胸口争先恐后往外涌,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
  “爹,娘,儿子不孝……”老许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琐碎小事一直重复,比如他前后问了三次亲娘的老寒腿,颠倒着嘱咐让他兄弟别做昧良心的买卖。
  罗锦年自学堂结业后再未写过如此多的字,简直要了他半条命。憋了口气在心里,只捡重要的事记,旁的一概当没听见。写着写着,笔尖重重在草纸上一杵,晕开大片墨迹。
  “哎哟,祖宗嘞你想弄死我啊!”老许被这下杵得塌了腰。
  “没事,”罗锦年一把抓起草纸烦躁地揉成团,重新铺开一张,捅了下老许,“再说一次,方才没听清。”
  “娘的,小兔崽子,”老许暗骂不止。
  这次罗锦年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再无遗漏。记完,他提起草纸上下打量自己独特的狗爬字体,十分得意,瞧,写得真不错。
  老许翻身夺过草纸,觑着眼打量半晌,珍而重之收进贴身夹层里。两人一番动静,又有将士被闹醒了,睡眼惺忪地问:“你俩干啥呢?”
  老许嘴快:“小宋在帮我写家书。”
  罗锦年只觉不妙,太阳穴突突的跳,果不其然将士听了眼珠子一亮,连滚带爬地从通铺起来赶到罗锦年身边,期期艾艾地搓手:”小宋你能不能帮我也写一封?”
  他动作太大,踩醒一片人,都警省得很,探头问怎么了,老许又当好人替罗锦年大肆宣传。众人像饿了七八天的狼崽子冷不丁瞧见白花花的嫩兔子,齐刷刷看向罗锦年,眼里放光。
  偏生罗锦年这人吃软不吃硬,旁人吹捧他两句,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加之老许又在一旁灌迷魂汤,说他的字可比颜大家,文采可比状元郎。他脚底像踩了棉花,找不着北,迷迷糊糊地竟答应替所有人写家书。
  这一通折腾到天大亮,手麻得不像自己的,脑子搅成了浆糊,被左一句爹,又一句娘灌满。营帐外,天光均匀填满巍山每一道崎岖,偶有零碎点在罗锦年漆瞳中,折射出婆娑幻影,他轻阖睫羽,蓦的也很想写一封家书。
  先去舀了瓢冷水,洗干净一手一脸的墨迹,又就着湿手薅了把头发,拾掇出个人样大摇大摆往主帅军营去。
  一路上见到不少西凉铁骑,四日前田国公率军支援,与罗将军合力之下打了狄戎个措手不及,拿下野鸳坪,狄戎再退四十里,这才有了数日修整时间。
  罗锦年从未见过他这大名鼎鼎,有人屠之称的外祖父。国公府镇守苍州,无诏不得擅离,而罗家亦被困在上京,两家虽为姻亲,却从不来往。田国公领了一队人马在外巡逻,如今并不在营地。
  “禀告将军,草纸不够用了我来领些,”到了帅营外,罗锦年吊着嗓不规不矩的行礼,也不等里面人说话,自个儿撩开帘门进去了。
  一抬头见罗青山甲不离身坐在案几后,面前摆着张地形图,眉头紧蹙。罗锦年惯是狗脾气,容不得任何人忽视。发现罗青山当他不存在,心里顿时不得劲儿,非要弄出点响动来。
  觑了眼摆在正中的沙盘,没敢动。转而背着手踱步到罗青山身后装模作样地研究地形图。
  “可看出什么了?”罗青山像终于想起了自己有个儿子,点了点地形图中的一处洼地。
  罗锦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琢磨片刻后轻咦一声:“此处洼地,多有沼泽,狄戎为何往此处退?”
  罗青山显得忧心忡忡,“狼王也不见了。”
  “狼王肯定是在后方压阵,怎会随军到前线。”罗锦年不以为意道。
  “狄戎狼王与我中原皇帝不同,狄戎与其说是朝廷,不如说是武装组织。他们的狼王执掌杀伐大器,每遇重大战事必会领军出征。但与狄戎交战月余,仅在前几日见过狼王。”罗青山解释道。
  罗锦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随口胡诌,“说不定狼王害怕了呢。”说完他自己都闭了嘴。
  “我们还追吗?”罗锦年想得好,既然狄戎行迹诡异,那干脆不追了,让他们搭好台子唱独角戏去。
  罗青山提起朱笔在地形图上圈了大块,写下两个字——柳州。
  虽然他没说,但罗锦年懂了,必须追,不得不追,这里是柳州,生养他们的故土。只要狄戎铁蹄一天践踏在柳州土地上,他们就不能退后。
  “想给家里写信?”罗青山换了个话题,起身取了叠宣纸递给罗锦年,有又嘱咐道:“写些好听的、好玩的给祖母看,家里人都记挂着你呢。”
  罗锦年抬手按在宣纸上,一用力却抽不动,他不解地看向罗青山。
  “年儿我派你回去送信可好?”罗青山深深凝视着罗锦年,一字一顿道:“回去罢,回家去。”他年少时随父出征,后来自己领军,从来军纪严明,从未徇私枉法。但时至今日,他却想做一次俗人,做一次父亲,为了自己儿子徇私。
  “回哪儿去?爹你忘了,柳州才是故土,我们的家。”罗锦年嬉皮笑脸地抽出宣纸,一溜烟跑远了。
  罗锦年抱着宣纸,坐在一颗大榆树下,手里拿着从帅营顺出来的毛笔,舔了舔,提笔就写。
  “祖母,上京可回暖了?孙儿随军北上,头一回晓得北边的天这样冷。路上孙儿遇见了您往日里常念叨,柳州特有的沙瓤菇。我采了许多,托火头营的胖老三烘干了,与信一起送回家。胖老三说大家伙儿都脑袋别裤腰带上,心提嗓子眼儿里,整日里心惊胆战。唯有孙儿心大,像来郊游跑马的,还有空闲四处采菇子。可不是吗?我祖父是老镇国将军,我爹是现任镇国将军,孙儿就是板上钉钉的将军,怎能和大头兵一样?入冬孙儿就回来啦,但时候皇帝封我做大将军,祖母当诰命老夫人,(不过祖母好像已经是诰命老夫人了。)”
  “独玉,”方起了两个字,罗锦年就掷了笔,摩挲着自己嘴唇出神,渐渐地耳尖越来越红,一路红到脖子根,头埋在膝间喃喃道:“你可有想我?”
  过了半晌,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捡起笔。
  “独玉,见字如面。”
  “你说心悦我,我初时惊愕,后面想来也是应有之义,毕竟我实在玉树临风,文武双全。全礼朝,哦,不,全天下再寻不出我这样的好男儿。但仔细想来我们实在不合适,一来有违人伦,二来我罗家不能绝后。你死了心罢,莫再心悦我了,将来聘一位美娇娘,生两个儿子(若我回不来,记得过继一个儿子到我名下,名字就叫罗皑毓)。”
  “你曾说你的表字,是生母给的,取字独山玉。令堂曾给了你一块乳白的独山玉,而独山玉中,翠色为最,乳白为劣。你说你是令堂眼中的残次品,不祥之物。我却觉得是你想多了(你一直心眼小,以后改改罢),独玉——独一无二的美玉。”
  “家中就托付与你了。”
  作者有话说:
  宋凌:怎么成了我告白?
  锦年(震怒):不是你难道是我?


第129章 天光
  转瞬已入六月,狄戎与征北军已在柳州纠缠一月余。柳州百姓伤亡惨重,运气差些的登时做了刀下亡魂。运气好些的保下一条命来,也混了个新名头——难民,流民。
  难,灾厄肆虐,流,流离失所。上京城外汇聚了万数难民,因他们多带伤病或有时疫,加之数量众多造册困难,上京将他们拒之城外。如今城外十里远的平坡上便是他们的聚集地,城内笃信道教的夫人娘子们向来心善。
  隔三差五便去城外施粥,当然她们不可能亲自屈身入那腌臜地,通常都是小厮们代劳。每每分粥前还有番繁琐流程,小厮三跪九叩请出天尊牌位,将提前焚香的祝词烧干净。供奉完香火,自然要收些利银。或求家族绵延,荣华常在,或求儿女婚事顺遂,却没哪个真心替流民求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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