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这么说,延景明反而更紧张了。
什么都答应?
若是皇上让他生吃了卡米怎么办?
延景明不仅紧张,他还害怕。
温慎之不知延景明想到了何事,他出言安抚,又道:“若真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短短一言,延景明安心了。
他用力点头,甚至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攥住温慎之的衣袖,而片刻后,温慎之反手牵住了他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却并未多言。
延景明开心不已,自然也不再有担忧害怕,他二人便这么牵着手,直到太极殿外方才松开。
二人垂首入内,延景明也不敢朝殿上去看,只听温慎之低声提醒他要行礼,他心下茫然,这动作略迟了一些,那严公公轻咳一声,挤眉弄眼地冲他暗示,延景明才恍惚回神,将右手弯曲置于左肩,正要鞠躬行礼,却猛然回神,意识到——不对!他现在可是在中原!
延景明入宫之前,宫中早已派了嬷嬷教导他宫中礼仪,只不过在东宫时,他根本不需在意这些东西,又本来就对中原的礼仪有些生疏,短短一刻之间,他拼命回想,记起中原在此刻是要行跪礼的,便保持着手上的动作,扑通一声紧张重重砸在了地面。
他膝盖生疼,手上却还维持着西羯人行礼的姿势,着实怪异不已,严公公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开,不再言语,温慎之则微微蹙眉,正要开口为他圆场,皇帝却已开了口,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这大盛天子的声音虽威严不已,可所说之事,反倒是令延景明心生亲近之意,他想,在这么讲究礼节的中原,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天子竟然不怪他。
果然温慎之一家都是好人!
他起了身,天子令人赐座,待坐下之后,延景明才敢抬头,小心翼翼朝殿上看了一眼。
那殿上高置一张翘头桌案,而天子盘腿而坐,身着常服,头发花白高束,眉眼之间与温慎之有六七分相似,只不过宫灯映照之下,大盛天子面色苍白如纸,双颊却有隐约异红,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觉得大盛天子的身体好像很不好,说上几句话便要咳嗽几声,而殿中又燃了味道颇为浓郁的熏香,沉闷难言,延景明不太喜欢,因而从头到尾,也只是一动不动规整坐在一旁,听着温慎之同皇帝说话。
今日天子唤温慎之来此,主要为的,还是下个月的祭天大事。
天子崇仙尚道,每隔三年便要往仙山祭天,以求长生,今年国师挑的日子就在下月,可他今年病得越发重了,只怕难出京城,更不可长途跋涉,这祭天一事,只能令太子代替前往。
温慎之应下,两人又说了些朝中国事,而后天子话锋一转,忽而询问:“慎之,朕听闻贵妃送了几位美人到东宫中。”
温慎之微微蹙眉,却不敢有异,还是俯首回答,道:“是。”
“若有时间,你也去见见她们。”天子咳嗽几声,饮一口茶,稍缓片刻,又道,“道长说了,你此番冲喜拔除邪孽,少说需得两年方得圆满,这两年不可有变,待两年之后,方可再纳侧妃。”
温慎之:“……”
延景明还端坐一侧,眨巴眨巴眼睛,认真听二人说话。
可他汉话不佳,天子说话又拐弯抹角的隐晦,他便听得支离破碎,而温慎之蹙眉回首,看他一眼,忍不了开口道:“父皇——”
天子打断他的话,转而看向延景明,道:“景明啊。”
延景明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即抬起头,这一回他可算记得中原礼仪了,规规矩矩回答,道:“是,窝在。”
“你既是太子正妃,便千万要记住一件事。”天子淡淡说道,“不可妒忌。”
延景明:“?”
毒鸡?他为什么要去毒鸡?
“荣妃送入东宫中的美人,你记得安排。”天子微微睨眼,像是在观察他神色,他想延景明大概汉话不好,此番说得便直白了许多,道,“荣妃一片好意,你多照顾一些。”
延景明终于听明白了。
他用力点头,道:“皇桑放心!窝明白了!”
原来皇帝喊他,为的是这件事啊!
他担心太子密卫队训练进度太慢,所以才要嘱托自己更加专注!好好训练!照顾好密卫队中的每个美人!
延景明头回被天子委以重任,他简直充满了干劲!
一个月内!必出成效!
……
天子见延景明答应得痛快,还想这位小王子好歹是个识大体的,好说话得很,他放了心,方继续同温慎之讨论其他事。
只是温慎之早没了会面之心,还多有些应付,好在过了片刻,有一名小黄门步入宫中,说是国师进献金丹来了,天子方挥一挥手,让温慎之同延景明先回去。
于是二人起了身,正要退出大殿,天子迟疑片刻,忽而又开口,道:“慎之,你上前来。”
温慎之顿住脚步,移步上前,到了天子桌案近旁,方听他蹙眉开口,低声道:“盯着你皇叔。”
温慎之:“……”
延景明站在远处,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而身后脚步声起,他扭过头,便见着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跨入殿中,身后跟了几名捧着玉匣的小道士,里头放着的,应当就是那要进献的“金蛋”。
延景明觉得自己又记住了一个奇怪的知识点。
原来中原不打金瓜,却打金蛋。
皇上还很喜欢金蛋。
温慎之已跨下玉阶,到了他身边,同他一道离了太极殿,延景明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温慎之道:“泥们的金蛋,和窝们的金瓜,一样吗?”
温慎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失笑道:“金丹不是金蛋。”
延景明:“……金蛋不是鸡蛋?”
延景明的口音太乱,温慎之没听出多少异样,便点头道:“对,金丹是金丹,金蛋是金蛋,他们并不相同,你的汉话,也该再好好学一学了。”
延景明已经晕了。
他挠着脑袋思索鸡蛋与金蛋的关系,待回了东宫,大宫女蓝暖已去御膳房取来了百花糕,温慎之想叫延景明尝一尝,自己取了一块糕点,正要转头喂给延景明,却不想延景明好似忽而想到了什么事,打了鸡血一般扭头便要朝那些美人的落榻之处跑。
温慎之手中还拿着百花糕,追着延景明出了屋,蹙眉道:“你不吃吗?”
延景明激动大喊,“我还有事!”
温慎之不解。
这都要入夜了,延景明还有什么事啊?
“皇桑嗦了,要我好好对待荣皇贵妃的美人们!”延景明激动说道,“窝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大一个任务交给窝!”
温慎之:“……”
温慎之觉得有些不对。
“窝不次了!”延景明用力握紧拳头,“夜间训练还妹开始呢!”
温慎之:“……”
果然不太对!
温慎之想起白天被绕园长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美人们,默默停下脚步,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不该跟上延景明。
可不想延景明忽而顿住了脚步,回首看向了他。
“泥要一起来吗?”延景明认真发出邀请,“窝觉得泥也要练一练。”
温慎之:“我不必……”
延景明似乎猜到了他的答案,有些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
“中原人,尊的太不行了。”延景明道,“还是右蟋蟀厉害一些,右蟋蟀,很行。”
温慎之:“……”
温慎之一把握住了延景明的手。
“我跟你一块去。”温慎之简直忍不住心中醋意,“你看谁不行。”
第14章 还是恰了百花糕
温慎之跟着延景明一同回到了那些美人居住的院落之外。
如今天色还早,只不过白天折腾半日,那些美人疲惫不堪,大半都已休息,温慎之原以为延景明会就此作罢,却不想延景明一过来,阿廖莉却立即兴奋将那些睡着的美人们叫醒了。
一群美人儿睡眼松懈,排排站在院中,大多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弄不明白太子与太子妃为何要深夜造访。
而略有些心机之人,譬如落羽,他便觉得这深夜着实是个展露自我的好机会,这太子妃天天欺负他们,如此可恨,他一定要想办法揭穿太子妃的罪恶行径。
至于如何揭发……
以落羽自小在教坊司中所学的规矩而言,所谓揭发一个人,不过是上位的前奏,先毁掉他,然后再变成他。
他衣着单薄,楚楚可怜,又着实貌美动人,如此抬首朝温慎之一看,再略带几分委屈凄楚,开口:“殿下——”
延景明:“掉毛,泥尊棒!”
落羽:“啊?”
延景明:“穿得少才方便运动!”
落羽:“我不是……”
延景明:“看来掉毛已经准备好了!”
落羽:“我没有……”
延景明:“窝们开始吧!”
落羽:“……”
落羽觉得,这件事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他根本就不叫这个名字,这讨人厌的太子妃,心机深沉,非得在太子面前这样羞辱他,让他这样丢了脸,他当然得尽早解释,以免在太子眼中与这不雅的“掉毛”二字永久挂了勾。
落羽看着温慎之,委屈开了口:“殿下,我……奴其实并不姓刁。”
温慎之:“……”
落羽又道:“奴身世悲惨,本没有姓氏。”
温慎之听他语气,便抑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而延景明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这掉毛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他知道中原人颇重姓氏,所以大盛天子逮着人便要给人赐姓,他们家便是因为同大盛交好,又做了大盛属国,所以才被天子赐了汉姓为延,而照如此说,掉毛没有姓氏,那这身世未免太过悲惨,延景明代入中原人的习俗一想便不由替他觉得委屈。
于是延景明也转头看向了温慎之,也同落羽一般满面委屈,小声说道:“他好可怜喏。”
温慎之:“……”
延景明:“泥给他赐个姓叭。”
温慎之:“……”
落羽:“?”
这事情发展,怎么好像有些不太对。
延景明皱起眉,又陷入沉思:“可素姓什么好呢。”
他毕竟不是个文化人,这种需要文化功底的事情,着实令他有些为难。
大宫女蓝暖站在一旁,听几人如此交谈,而小王子又如此天真,根本看不清这落羽的心思,她着实不喜欢落羽,也是为了拥护小王子在东宫之中的地位,她忍不住便开了口,道:“殿下先前说的那姓氏,就很不错。”
温慎之:“……”
蓝暖又道:“既然赐姓,不如再一并赐名吧。”
延景明一怔:“掉毛?”
蓝暖认真点头。
落羽心中一惊,匆忙发言打断两人的话,道:“我不想——”
温慎之终于开了口。
温慎之:“恐怕不行。”
落羽松了口气。
温慎之:“赐姓一事,只能有父皇决定。”
落羽一怔,觉得这事显然越来越不对了。
温慎之:“孤明日便上禀圣上。”
落羽:“……”
延景明用力点头,显然正为落羽有了真正的姓氏而开心。
蓝暖也不由微笑,想着就这点段位,也敢跟我们太子妃争宠。
只有落羽……
他也许一辈子都要同掉毛这名字绑定在一块了。
落羽的心,他死了。
……
白日的锻炼太过辛苦,美人们大多腿脚酸痛,若是再让他们奔跑,延景明觉得没有几个人能受得住这般的痛苦折磨。
他很清楚,锻炼除了刻苦训练之外,还需要有适当的休息。
今夜不练腿,他们可以练手啊!
阿廖莉端来石砖若干,延景明当着众人的面捋起袖子,举起自己白嫩纤细养尊处优的手,砰地一声将石砖打碎了。
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了。
温慎之手中正摇着的折扇都不由抖了抖,再想起方才延景明所说的话,若这才算是“行”的话,那他确实是挺不行的。
不,这正常人都不可能行吧!
可延景明抖了抖手,阿廖莉继续往上加砖,等延景明连碎十砖,他才终于停下了自己可怕的非人行为。
温慎之不由握住延景明的手,仔细端详片刻,待确认了延景明并未受伤,这手还好好的,他才咽下一口唾沫,想着西羯人这何止是尚武,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事情。
延景明示范完毕,已冲着大家挥挥手,示意众人随他一道用砖训练,温慎之才忍不住开口,道:“碎砖一事,我想……寻常人或许并不能做到。”
延景明很惊讶,道:“介不素入门第一课吗?”
温慎之:“?”
延景明:“窝们西羯人,从小就要练这个。”
温慎之:“??”
延景明面露羞愧之色:“窝比较差,窝阿兄能一下碎十块。”
温慎之:“???”
这就不了吧?!
阿廖莉站在一旁,也不住点头赞同延景明的话。
“窝们国家也素。”阿廖莉感慨道,“如果连介都打不碎,那素一定嫁不出去的。”
温慎之:“……”
等等,打不碎砖就嫁不出去?
那娶媳妇的标准得是什么啊?!
……
阿廖莉四下分发石砖,美人们茫然无措,不知是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延景明这才记起了御膳房送来的他还未吃到的百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