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馋。
他不由便想起了母妃曾说过的话,人要吃饱了才有力气锻炼,于是他开口询问诸位美人,道:“泥们次了吗?”
片刻之后,才有美人战战兢兢开口,道:“回太子妃的话,还未曾。”
众人白天被抓着练了一天,结束后便累得睡到了现在,当然还未吃过饭。
延景明急忙请蓝暖将方才备在东宫中的吃食拿过来,一面回忆自己当初被阿兄按头锻炼时的光景,他记得一开始自己也满心不愿,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吃这些苦头,因而无论如何也不肯配合阿兄的训练。
而那时候阿兄烤了羊腿,拉他在篝火边上坐下,同他彻夜长谈,问了他心中想法,说了许多母妃的人生教导,他啃了三根羊腿,到了第二日,延景明便觉得自己对习武似乎也没那么排斥了。
他不会烤羊腿,便只能靠现成的百花糕来拉近与大家的关系,他拉众人在东宫的花园内坐下,吃着糕点闲谈,还满面严肃地学阿兄当时的神态语调开了口,道:“泥们为什么要来东宫哇?”
他想,眼前这些人不认识他,对他自然有些排斥,大家若是混熟了,往后当然也会好说话许多。
只是他的问题来得突然,这些美人又身份特殊,谁都知道荣皇贵妃同太子不对付,她们当然不敢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便要被太子妃从此处拖出去,谁也不敢率先开口,这尴尬的安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还是阿廖莉率先开口,道:“凉凉给窝钱,要窝加入东宫密卫队。”
其余几人古怪看了她一眼,显然并未听说过密卫队的名号,也不知这密卫队究竟是什么东西。
延景明根本没注意到众人的古怪神色,而有人开了头,其余人便也鼓起了胆子,片刻后,便有一个生得颇为貌美的小姑娘鼓起勇气开了口,道:“贵妃娘娘给了奴婢家中银钱,让奴婢来东宫伺候。”
这当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宫中可有不少人出身凄苦,只不过这些人显然还有隐瞒,这些人中必然有荣皇贵妃的心腹,他们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口,延景明也不曾朝这方面多想,他只是好奇问阿廖莉和那美人,道:“多少钱?”
那美人报了一个数字,延景明听不懂,他不太分得清中原银钱的区别,而阿廖莉更是干脆说道:“一头羊。”
延景明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
一头羊?
让这些美人儿加入密卫队,成为东宫的死士,这样出生入死,竟然才给一头羊!
这也太抠了吧!
延景明很气恼。
西羯远不如中原富庶,可在西羯,成为死士的价格,怎么也得有一百头羊。
延景明没有带多少钱来中原,可他听着荣皇贵妃抠门便生气,他好歹是藏了点私房钱的,他决定要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掏出一些分给诸位美人,一面还忍不住碎碎念叨,道:“放心,窝没有那么抠,窝不会亏待泥们的。”
众美人:“?”
温慎之:“?”
这事情发展忽而便奇怪了起来,美人们大多都有些紧张,不知这钱该不该拿能不能拿,而落羽更是心生不满,觉得这太子妃着实是无理极了,这不是拿钱逼他们习武吗?
落羽忍不住开口,道:“我不想习武。”
延景明好奇转头看向他。
落羽:“我为什么要习武?习武有什么好处吗?”
延景明回答:“强身健体?”
落羽:“我要那么好的身体有什么用!”
反正他靠脸吃饭,又不是武官,不必天天靠着体力干活,也不要去与人厮杀,既然如此,这个碎砖与长跑的技能对他而言,着实鸡肋,保不齐还会令他优美的体态变得粗壮,不再那么符合大盛当下的审美。
延景明怔了怔,答道:“可以多活两年啊。”
落羽:“……”
延景明:“多活两年,一天就可以多吃三顿饭。”
落羽:“……”
延景明:“一年就是……呃……”
延景明进入了困难紧张的计算。
落羽看着延景明满是真诚的表情,开始觉得……这位太子妃,可能并不是心机深沉。
他好像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更何况荣皇贵妃将他从教坊司带出来,他该感谢荣皇贵妃的恩德,区区蝇头小利,他是不可能会被延景明收买的。
落羽哼一声,道:“吃那么多,不怕胖吗?”
延景明:“窝不胖啊。”
落羽:“……”
延景明道:“窝母妃嗦了,只要武功好,往后还能多几条能走的路。”
落羽不由一怔,只觉得这话倒是戳在了他心窝子上。
他细细品味,想,若是武功好,人生便能再多几条好走的路,而他……他若是一开始便会武,或许他也不至于落入教坊司中,没入贱籍,连个姓氏都不敢有。
延景明又道:“窝母妃还嗦了,只要功夫好,老公都放倒。”
温慎之:“……”
温慎之后背一凉。
延景明已拍了拍手,不作更多解释,道:“不要嗦废话了,我们来练武吧!”
……
延景明未曾让温慎之去劈砖。
那日延景明看温慎之射术,觉得温慎之必然有些功底,不过是身体不好加之缺乏锻炼,才一日不如一日,既然如此,那就该多练一练。
毕竟是进阶选手,这些基础锻炼是没必要了,延景明决定让温慎之直接进入进阶模式。
打卡米。
卡米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可正是它精神的时候,这几天在东宫它憋闷无趣,因而对它而言,和温慎之打闹这件事可实在有意思极了,它受过教导,不会将温慎之弄伤,可即便如此,这运动烈度,也足以令温慎之有些难受。
卡米还未尽兴,温慎之先不行了。
他出了一身汗,只觉胸口绞痛难言,他坐在一旁休息,看延景明揪着卡米的后颈皮同卡米胡闹,不由心生艳羡,想着还在数年之前,他本也可以如此。
他再想想自己明日还得上朝……
温慎之很后悔。
若是他早知延景明口中所谓的“行”指的是这种事的话,那他愿意当场承认自己不行。
不仅他不行,他觉得秦卫征也不行。
除了西羯人,只怕就没有人能行。
……
第二日清晨,温慎之拖着疲惫身躯,痛苦上朝。
他累得够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好在今日朝上议的都是些小事,很快便下了朝。
他恨不得立即溜回床上歇息,却不想延景明早在宫中等他,拿着笔墨纸砚,要温慎之教他画画。
温慎之深深叹气。
他还能怎么办呢?
媳妇找他学画画可是好事,若只是画画,他当然很愿意陪延景明画画。
延景明兴致高昂,可却连毛笔都拿不稳,握着笔便手抖,一条直线画得歪七扭八,对着温慎之给他的画认真琢磨,到最后却涂出了一副脏兮兮的小鸡啄米图。
他不太满意,看看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图纸,再看看温慎之泼墨挥就的山水之势,难免有些沮丧。
他终于垂头丧气将画交到温慎之手中,还一面想——温慎之这样的厉害的人,怎么能有他这样差劲的小徒弟。
可温慎之认真看了片刻,竟还能昧着良心夸他,道:“不错。”
延景明皱眉:“泥不用安慰窝。”
他知道自己不擅习文,与文化人有关的一切都不适合他,他同所有西羯人一般,天生擅武,也只能尚武。
温慎之却道:“比我第一次画的好。”
说完这句话,温慎之便起了身,从书房一旁的几口大箱子中翻出一副画卷,那画纸质泛黄,显已有些年头了。
他将画递给延景明,延景明往画上一看——那画上有肥胖小鸡一只,还有歪曲长虫一头,纠缠盘绕在一块,画上还有歪歪扭扭的三字签名,延景明不太识得太过复杂的汉字,温慎之便指给他看,道:“那是我的名字。”
延景明皱眉,问:“这是小鸡吃虫?”
温慎之笑吟吟纠正,道:“这是龙凤呈祥。”
延景明瞪大双眼,认真打量手中的这幅画,的确,那肥胖小鸡的尾羽极长,长虫的头顶还有龙须,只是这笔法稚嫩,怎么看也不像是温慎之笔下。
“幼时我父皇教我习画,这是第一幅。”温慎之道,“作他生辰之礼,那时我还沾沾得意。”
停顿半晌,延景明点了点头。
“学画与你习武相同。”温慎之道,“都需得千般磨炼,枯燥无味,可若能坚持,必然能有所得。”
延景明认真点头。
“你若是喜欢,多练习便好。”温慎之将旧画卷起收好,正要接着往下说,转头方才注意延景明沾了满脸的墨水颜料,不由一顿,又笑,道,“可今日……你要不要先去洗个脸?”
延景明一怔,反问:“为什吗要洗脸?”
书房中没有铜镜,自然不能为延景明照出他此刻脸上百般多变的“花样”,而温慎之并未多想,只是挽袖伸手,试图用指腹擦去延景明脸上的墨迹。
可那墨迹已半干,温慎之自然擦不掉,倒是将自己的手也弄脏了,他只得拿丝帕擦了擦手,一面令宫人取来温水铜镜,好给延景明洁面。
可墨迹不好洗去,延景明废了老大力气,才勉强洗去大半,到最后他将脸都已擦红了,眉上至脸侧的颜色却怎么也洗不掉。
延景明不知温慎之究竟是用何物做的颜料,也不知如何才能将这些颜色洗去,他只能委屈看向温慎之,试图寻求温慎之的帮助。
“窝洗不掉了。”延景明万分委屈抬脸,“窝没办法出门了。”
温慎之:“……”
第15章 阿兄他来了!
说实话,延景明这问题,温慎之还真没遇到过。
他一般不会把颜料弄到脸上,平常若是颜料沾了手,他也并不在意,最多五六日,这颜色就该掉得差不多了。
可脸就不同了。
延景明的肤色本就较中原人要白上许多,脸侧沾了点点红痕,看起来便格外醒目突兀,让人的目光忍不住便要往上飘。
而在西羯王宫之中,延景明向来是最注重外表的那一个。
他母妃只惦念着吃,父王与阿兄又只想着如何对外展现自己威猛孔武的粗犷气魄,只有延景明打小便有些臭美,喜欢穿好看的衣服,也一定要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才肯出门。
如今他却将自己的脸弄成了这副模样……
在这颜色消失之前,延景明绝不愿意离开东宫。
……
延景明委屈不已,温慎之却……
他有些小开心。
他发觉延景明的脸上沾了红痕,或许有段时日难以离开房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真好。
延景明没办法出门,那他那可怕的西羯训练大概总归要暂停一段时日,自己总算有能够喘息休息的时间了。
他不敢将这欣喜之意表露在脸上,便仍是同往昔一般满面平淡,神色冷静,心中却乐开了花。他看延景明委屈巴巴拿手蹭着脸上的红色痕迹,咳嗽一声,竭力暗示,道:“无妨,你这几日便待在宫中吧,我陪你。”
延景明委屈小声答应:“……嗯。”
他这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温慎之多看几眼,便忍不住满心忏悔,可比起忏悔而言,不锻炼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握住延景明的手,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委婉暗示道:“既然如此,那你的训练——”
延景明叹了口气,小声喃喃:“也许阿廖莉能帮帮忙。”
温慎之几乎要喜上眉梢。
延景明:“那这几天窝就只能训练泥惹。”
温慎之:“……”
等等,什么?!
延景明:“窝也不能离开房间,没办法跑步了,那窝们把卡米叫过来吧。”
温慎之:“……”
这不对吧?!
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延景明好似一瞬间便对画画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觉得这种文化人才做的事,自己果然不太擅长。
他很伤心,而今好像也只有挥洒汗水狠狠运动才能让他感到开心了。
他又叹了口气,抬起头,这才发现温慎之的神色,实在有些古怪。
本该是自己悲伤的事情,温慎之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难过,延景明不由开口询问,疑惑道:“泥尊么了?”
温慎之:“……你不能陪我出门,令我有些难受。”
为什么别人都不练了,他还要练!
温慎之心中悲痛,可面对延景明的疑惑眼神,他只能保持微笑,又道:“无妨,待你脸上痕迹消失,我便不觉得难过了。”
对,那时候有一堆人陪着他痛苦,看着别人和他一般难受,他当然就不觉得难过了。
延景明向来天真,自然也不曾想过中原人竟如此“险恶”,他只是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明白了,而后便去请蓝暖将卡米带过来。
蓝暖转头离去,可片刻之后,她又折返回来,一面还将西羯大王子延春带到了此处。
再过几日,延春便要返回西羯了,他一直担忧延景明在宫中过得不好,想入宫来看一看延景明的情况,那中原的礼官却同他说,这不合礼数,一定要他多等几天才可以。
延春焦心,好容易挨过这几天,便迫不及待过来了。
他仔细端详延景明,几日不见,总觉得延景明好像还吃胖了一些些,就是脸上不知蹭了什么玩意,看起来脏兮兮的,他正要询问,延景明已先一步开了口,委屈将整件事同延春都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