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虽禁售卖刀枪铁器,可他有的是办法为延景明搞一柄剑来,他点头答应,二人便假模假样回了东宫,待身边宫人离去,温慎之立即熟门熟路地带着延景明翻墙开溜,只是两人还未到皇城外,温慎之远远瞥见一人身影,脚步忽而一顿,扯着延景明便躲到了一旁的宫墙后。
延景明颇为不解,他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去看,见前方有数人正在说话,而温慎之凑在他耳边低语,道:“看起来最凶的那个,便是我皇叔。”
延景明仔细观察。
那边几人之中,有一人神色冷淡,看上去庄严端肃,令人害怕。
他来时听母妃说过,这大盛天子病得比太子还久,那时太子年幼,天子便令忠孝王温恭肃与丞相一道辅政,直至太子弱冠。
延景明已将脑袋缩了回来,小声念叨,道:“他好凶哦。”
温慎之深表赞同。
他二人在宫墙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忠孝王从此处离开,偏偏其他处宫墙太高,防卫也更严,忠孝王若不走,温慎之和延景明只怕也难以从宫中开溜。
温慎之可不想新婚第一日便被忠孝王抓到犯错,他想了片刻,只得改口道:“纸鸢我们明日再去放?”
延景明立即点头。
他觉得温慎之的皇叔看起来比阿兄还凶还可怕,他一点也不希望温慎之的皇叔看见他。
两人只得垂头丧气返回东宫,走到半道,恰好遇见秦卫征路过,温慎之心中一瞬便有了主意。
纸鸢是放不得了,可为延景明寻一柄趁手的剑,他还是做得到的。
……
秦卫征头疼。
他这老毛病从每日看见太子时便要开始发作,到当日散值之时便会自然恢复,此症古怪,太医无解,他便只能期望,每日当值顺顺利利,没事少见几次太子。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愿望,大概只是幻影。
今日不仅见着了太子,太子还要同他一道去校场看人演武。
他不仅头疼,他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
哪有人新婚第一日便要去看什么演武啊?!这要是让忠孝王知道了,他下下个月的俸禄都要没了!
可秦卫征不能拒绝。
太子就是太子,他身为东宫右卫率,太子说的话,他只能遵从。
……
温慎之正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办法。
他带延景明在校场之中,让秦卫征取最好的剑来,可延景明却不满意,还有些吞吐,小声道:“剑太脆了。”
温慎之不太明白延景明的意思,只觉是太子妃汉话不好,也许他想说的是自己并不喜欢剑,他便转头去问秦卫征,可还有什么新奇玩意。
秦卫征老实回答,道:“刚到了一批新弩。”
温慎之想,异域之人,好像多以游牧打猎为生,美人又金发碧眼,的确与弓弩相配,他便引延景明到靶场,又另秦卫征取几把新弩过来,让延景明试一试。
延景明还是头一回见到弩这种东西。
他将那弩把玩在手中,听温慎之说了用法,便万分好奇想要试一试,可他毕竟第一次拿弩,那一箭射出,歪得连靶子也没碰着,温慎之不由失笑,握着延景明的手,教他要如何去用这弓弩。
延景明蹙眉撇嘴,小声道:“我更喜欢弓。”
他在西羯时也用弓,那弓几乎同他人一般高,弦满可穿石,就是母妃怕他吓到人,死活没同意他将弓带来。
温慎之便从秦卫征拿来的弓弩中挑了一把弓,递给延景明,又问延景明除了弓之外,还喜欢什么武器,再令秦卫征将东西送过来。
可他还未同延景明说上几句话,忽听身后脚步声起,有一人疑惑询问,道:“殿下为何在此处?”
温慎之回首,恰见身后立了一名身着官服的年轻文臣,躬身同他行了礼,匆匆道:“臣来寻秦右卫率。”
温慎之微微蹙眉。
这是新科状元左瞿,如今在翰林院中供职,才华满身,因而为人颇有些自矜,温慎之知他与秦卫征私交不错,自他入朝来便是秦卫征的好友,而温慎之也知道,左瞿并不喜欢他。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特殊缘由,不过是因为温慎之久病,又喜欢偷溜出宫胡闹,秦卫征隔三差五便要满京城寻他,此等行径着实太过纨绔,难免要令左瞿这般循规蹈矩之人不满。
他站在此处等候去取武器的秦卫征回来,却又忍不住多言,道:“殿下方才新婚,又为何会来校场?”
温慎之微微一笑,道:“闲逛罢了。”
可左瞿并不罢休,还有些咄咄逼人,道:“臣听闻端午宫宴,殿下称病退场,又偷溜出了宫。”
温慎之低声念叨:“秦卫征这么嘴碎?”
左瞿又说:“您是太子——”
砰——
一声重响,两人匆匆回首,便见延景明拿着一张拉断了的弓,颇为委屈看向温慎之。
温慎之递了张新弓过去,道:“无妨,多得很,你随便玩。”
而后他又转过头,看向左瞿,问:“你方才说什么?”
左瞿:“您是太——”
砰——
左瞿:“怎可如此——”
砰砰——
左瞿:“臣——”
砰砰砰——
左瞿:“……”
砰砰砰砰——
左瞿终于扭过头,看向已拉断许多张弓的延景明。
他觉得,这人应当是故意的。
他再一看此人长相,如此异域,很好,这人应当就是同太子和亲的西羯王子了。
这是夫唱夫随,知晓他要忠言劝谏,特意打断他的话来了。
可延景明只是一脸无辜看着他。
温慎之为延景明介绍,道:“这是新科状元左瞿,秦右卫率的好友。”
延景明睁大双眼,小声念叨:“右蟋蟀的好朋友……左蛐蛐?”
左瞿:“……”
延景明:“泥们中原人的名字,果然都很奇怪……”
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
“泥们中原的武器太脆了。”延景明认真说,“有妹有硬一点的。”
第9章 米有恰的
秦卫征替延景明取了武器来。
重十一斤的长刀,延景明一掰就断。
重三十八斤的长枪,延景明一按就弯。
重五十二斤的画戟,抗不过延景明两下比划。
最后秦卫征只得取来营中最沉最厚实的剑,他拎着都很是费劲,延景明握在手中,轻轻用劲,好歹是没让他掰断。
延景明只得勉为其难收下,想着这剑得是有剑鞘才略坚固一些,若只有剑身,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断在他手上。
罢了罢了,大不了……他还可以将这剑当做是铁棒来挥嘛!
延景明开开心心将铁剑挂在腰侧,想着继续听一听左瞿还有什么话要同温慎之说,抬首却见左瞿心力交瘁,好像已不太想与温慎之说话了。
反观温慎之,他心情极好,摇着扇子满面笑意,拉过秦卫征,问起天河郡主是不是曾留过一张弓在宫中。
秦卫征这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天河郡主尚武,在当年也是了不得的女将军,有一段时日她入宫小住,将自己随身长弓落在了宫中,一直未曾拿走,便留到了现在。
只是库房之物甚多,秦卫征需要时间寻找,温慎之便先带延景明返回了东宫。
此时差不多已到了饭点,温慎之想让延景明尝一尝宫中菜式,正要令人去备膳食,宫人却又来报,说是几位皇子与小公主来了东宫,想要见一见新嫂嫂,看看时间,今日必然是要一并在东宫之中用膳了。
延景明不明所以,只是有些紧张。
他的汉话本来就不好,一下这么多人来看他……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给温慎之丢脸,便只好学着身边温慎之的模样,端着一张脸乖巧坐好,若非一定要开口的问题,他全靠微笑应对。
宫人温了酒,端上佳肴,几位皇子闲着无趣,在院中摆了木靶,又设投壶,想的是年纪小些的皇子与公主不会射箭,便以投壶取乐,而年长者自然该是要击鼓射箭,未中者,自罚一杯。
延景明没玩过这什么偷壶,更不知此物玩法,眼见着宫人在院中摆了个瓷壶,又分给几位小皇子公主箭支,他便有些明白了。
看来偷壶便是飞镖,这是要皇子们徒手飞箭,直接将那壶击碎。
中原人的训练,真可怕!
……
延景明有些紧张。
他箭术还行,可同阿兄玩飞镖时的准头就没有那么好了,他害怕自己给温慎之丢脸。
延景明迟迟不动,边上的五公主以为他不知玩法,还好意凑过来教他,告诉他,投壶便是该将手中的箭丢进壶中,中者为胜。
延景明更加紧张。
中原人,深不可测。
这偷壶还要从瓶子里头将瓶子击碎的吗!
延景明觉得,他不能给温慎之丢脸。
他蹲在一旁,仔仔细细瞄着那壶的瓶口,可由于过于紧张,连手都在打颤发抖,他生怕自己丢得不准,在外头将瓷壶砸碎了,正努力酝酿,永渊三公主忽而便凑过来,好奇询问:“皇嫂是要试试投壶?”
延景明紧张得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握着那箭不知如何回答,永渊公主看得出他紧张,却自我代入觉得是新太子妃害羞,不敢与人说话,那只要她挑起话题,而后的交流必然便能顺畅。
“皇嫂来中原已有些时日了。”永渊公主笑道,“不知皇嫂最喜欢中原何物?”
延景明:“……”
他僵硬抬手,一下便轻松将手中的箭掷入了壶中,试出了投壶所需的角度,一面硬挤出了两个字,道:“……冰粉。”
永渊公主:“啊?”
延景明紧张丢出了第二支箭:“粽子。”
永渊公主:“……”
延景明:“烤鸡乌龟纸鸢……”
他嘴上碎碎不断,手中倒也一刻不停,那几乎是百投百中,待将手中的几根箭全都丢入了壶中,最后一击,终于从内成功将那瓷壶击了个粉碎。
延景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打碎了,他应当没给温慎之丢脸。
可他转过头,便见亭中几人均愕然看着他,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一般,只有温慎之摇着扇子冲他笑,一面道:“我家太子妃的确厉害。”
延景明挠头。
温慎之又说:“无妨,壶多,换一个。”
……
几名皇子公主聚在一块,开始研究延景明究竟是如何将那壶击碎的。
这壶口本就不算太大,将箭丢进去都有些困难,那太子妃是如何用箭将壶击碎的?!
永渊公主捡起那壶的碎片,满是疑惑不解,甚至觉得这壶是不是用碎片拼合起来骗他们的。
可碎片上并无痕迹,太子妃好像就是这么直接将壶击碎了,几名皇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听说过西羯多怪力,可太子妃看起来身姿纤弱,怎么也不像是身怀怪力的样子,正觉古怪,便见秦卫征令人抬了一张足有人高的巨弓来此,再同温慎之汇报,道:“殿下,天河郡主的弓找到了。”
延景明眼前一亮,登时来了兴趣,急忙凑上前一看,便见母妃当年所用的长弓,与他在西羯惯用的弓差距不大,而不论怎么说,这弓肯定要比中原一拉就断的弓顺手。
延景明取过长弓,方觉秦卫征来此之前,似乎已令人为此弓更换了弓弦,他若是想,现在就能试一试这弓。
二皇子温徽守正站在一旁,他十箭九中靶心,另一箭不过仅是略偏了些许,其余几位皇子正夸他箭法超群,有百步穿杨之技,他得意洋洋,再看秦卫征为延景明取来了这么一张弓,不由便开口道:“太子妃可要来试一试?”
延景明巴不得点头,二皇子温徽守又转而看向温慎之,继续方才与其余几名皇子的话题,故意谦虚客套道:“其实我这也算不得什么,皇兄当年的骑射之术,才是真厉害。”
温慎之正把玩茶盏,连眼睛都没有抬,淡淡说道:“是不比当年了。”
他懒得理会温徽守的话,温徽守却不依不饶,好像觉得此刻将温慎之拖出来,便越发能衬托得他英武非常,自温慎之病后,他巴不得每日都要与温慎之比较,好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才是当下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温徽守甚至主动将自己的弓递到温慎之手中,道:“皇兄已许久不曾试过手了吧?”
温慎之:“……”
温徽守:“今日皇兄可要试一试?”
温慎之:“……”
温慎之甚至不曾来得及开口拒绝,温徽守已主动代他回答了,道:“偶尔试一次,不太要紧吧?”
温慎之:“……”
此时他若是再多加拒绝,反倒是显得他有些古怪了。
他只得接过二皇子手中的弓,可还未来得及开口,近旁忽地又是砰地一声巨响,几人回首看去,便见延景明无辜提着那长弓,默默看向院中不远处破碎的靶子。
这长弓不愧是天河郡主留下的玩意,它抗住了延景明的折磨,可那靶子……
温慎之平静开口,道:“换一个吧。”
于是宫人匆匆换壶又换靶,延景明小心谨慎控制力道,一箭射出,箭靶稀碎。
众人:“……”
温慎之却好像不觉有异,那模样就像是这种事时常会发生一般,他又让人去换了个靶子,连换十靶,延景明觉着自己的力道已经不能再低了,无辜回首,恰见众人神色震惊,他只得讪讪放下手中弓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温慎之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