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般。
二人出了太后寝宫,还未离开,忠孝王妃却又匆匆追了出来,叫住温慎之,只说有话要同温慎之说,请延景明暂先回避。
延景明熟门熟路避开几人,只等着温慎之待会儿回来,他再问问温慎之究竟出了何事,亦或再过会儿 ,他也可以找暗卫首领问个清楚。
他习以为常在远处,看着忠孝王妃同温慎之说话。
可这一回显然与以往都有些不同,不过寥寥几语,他便见温慎之变了神色,像是匆匆要回太后宫中,却又被忠孝王妃拦下,再过片刻,她转身返回太后宫中,而温慎之则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走了回来。
延景明小声开口,问:“怎么啦?”
温慎之并不直言,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道:“我先回去同皇叔商量,而后再同你说。”
延景明:“……”
又来了。
延景明心中清楚,这等非得瞒着他的事,十有八九和他和亲一事有所关联,他不好多问,反正问了温慎之也不会同他说,便只能沉声不言,跟着温慎之往回走。
而今已到用膳之时,二人出了太后寝宫,温慎之便先让延景明回去东宫吃些东西,而他不做半点解释,匆匆又去了皇帝寝宫。
这境况,总让延景明觉得……
这一切,也许比他想得要复杂。
……
延景明回了东宫,匆匆找来暗卫首领,根本不曾开口询问,暗卫首领已熟门熟路自己做出了回答,道:“是立后一事。”
延景明一愣,反问:“那是什么?”
“太后担心皇上不立遗诏,今日已在同王爷商量此事。”暗卫首领说道,“而今只谈殿下继位,却不提立后,像是想将此事往后拖下去。”
延景明听得满头雾水,他不太懂中原人的礼节,暗卫首领说得又快,还掺杂了几个他听不懂的词汇,他只能凭空猜测,试图领会暗卫首领这句话的意思。
“方才王妃同殿下说的就是这件事。”暗卫首领叹了口子,道,“看起来像是太后的意思。”
延景明:“什么……意思?”
暗卫首领见他满面疑惑,明白他或许听不懂这其中含义,便又再耐心为延景明解释。
“您是西域之人,是和亲来此的‘蛮夷之人’,又非女子,不可诞育皇子。”暗卫首领说道,“若照常理,您应当是不能为后的。”
延景明觉得自己有一些听明白了。
“泥们不喜欢西域人。”延景明皱起眉,“所以不能让西域人当皇后?”
暗卫首领点了点头,却又小声说:“不是我们,我没意见的。”
“就这样哇?”延景明反倒是松了口气,道,“窝也不是很介意啊。”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显然没想到延景明会这样回答。
他以为这么大的事情,延景明会觉得生气,再怎么也该有些愤愤不平,他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便又开口,道:“您是太子妃,若太子登基,您理应是皇后。”
延景明摆了摆手,表明自己并不在意这件事。
“窝还以为他们想把窝赶走。”延景明小声说道,“窝刚刚还在想,窝要不要把金瓜偷偷带回去。”
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实在有些跟不上延景明的想法。
“殿下会想办法的。”暗卫首领只能如此说道,“殿下去寻王爷,想必就是为此事寻个办法。”
延景明点头。
既然他们不打算把他赶回西域,那他忽而便觉得,找王妃一事也许可以暂且搁置,这已不是什么着急的大事了。
他正要与暗卫首领说,暗卫首领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疑惑开口,重新询问,道:“太子妃,您……真的听懂属下的意思了吗?”
延景明一愣,点头,道:“窝不能当皇后。”
暗卫首领:“意思是,会有其他人来当皇后。”
延景明:“……”
“除此之外,也许还有其余妃子。”暗卫首领认真说道,“殿下不想在此事上妥协,便是不希望自己的后宫之中,除您之外,还有其他人。”
延景明:“……”
延景明忽而便想起了母妃教他念过的诗。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人……三千人!!!
不行!
请王妃帮忙这件事,必须立马提上议程!
第125章 以理服人
温慎之匆匆赶回皇帝寝宫, 却并未在此处见到忠孝王温恭肃。
他问过宫人,只说是有几位大人来此,寻忠孝王有要事, 近来朝中政务全由忠孝王一人负责,他实在公务繁忙, 只能每日抽空来此,若温慎之有事寻他,倒不如趁着现在过去,也许王爷还在宫中。
可温慎之并不想在其余人面前提起他想要与皇叔谈论之事, 他决定留在此处等候, 却不想整整一个下午,忠孝王也不曾回到此处。
他等得有些心焦,却又没有其余办法,只能先令人去看看忠孝王此刻又在何处,而温慎之自己在此处用了膳,想了想, 又令人传话回东宫, 告诉延景明,自己要侍奉圣前, 那或许就是要在父皇寝宫处过夜了。
他让延景明不必等候他回去, 今日早些歇息便是,又想天已入夜, 而忠孝王或许还要回王府安歇, 那他今日,或许是等不到皇叔了。
温慎之正犹豫是不是要干脆去王府一趟, 今日不将此事同皇叔说清楚,他也许根本睡不着觉, 可父皇病重,他照理是要日夜随侍圣前的,若无要事,不该随意离开,他正犹豫不决,不曾想到了夜中,温恭肃竟又回了此处。
二人终于见了面,温慎之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温恭肃便已先他一步,问:“殿下,听说你有事寻我,已等了一日了?”
温慎之:“……”
温慎之这才明白,今日自己想尽办法去寻皇叔,原来皇叔全都是知道的,可忠孝王不愿来见他,那也就是说……他接下来若还想求皇叔帮忙,只怕会有些困难。
温慎之轻轻叹了口气。
“皇叔,方才我去见了皇祖母,恰好见皇婶也在那儿。”温慎之轻声说道,“去时我便觉得奇怪,皇祖母像是有事想同我说,可她不曾开口,我也不敢多问。”
温恭肃不开口说话,只是沉默不言看着他。
“好在离宫折返之时,皇婶将此事告诉了我。”温慎之蹙眉说道,“此事……您应当也知情吧?”
温恭肃:“……”
他仍旧没有说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甚至不曾去问温慎之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可他的态度,恰好也正说明了一件事。
就算温慎之只是如此语焉不详暗示,他也很清楚温慎之所指的,究竟是什么事。
此事他只怕并不仅是知情,或许此事之中,就有他参与的影子。
想明此事之后,温慎之忽而便觉得有些可笑。
他知晓忠孝王名声在外,有无数人敬佩他,而这些人敬佩的理由中,有一条便是温恭肃与王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而温恭肃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未移情他人,他也永远只有王妃一人。
他自己坚守其道,却反是想要逼迫温慎之另娶新妃,温慎之只觉得此事尤为可笑,自然也绝不可能去答应。
到了此时,温恭肃才终于开口,同温慎之道:“若你登基为帝——”
温慎之:“对,若是如此,我反是一定要继承皇位。”
他果真见温恭肃一怔,像是没想到温慎之会这么说,温慎之却并不慌乱,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同温恭肃道:“我早知道你们不会应允。”
可温恭肃答不答应,本来就不是此事的重点。
他若是说出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浑话,真失了自己手头应有的权势,那他便再也没有办法拒绝忠孝王与太后的安排,而他若真登了基,他便有无数办法拒绝二人的安排,甚至他现在就可以告诉温恭肃,待他登基之后,他也不可能会让温恭肃好过。
“您若执着如此,我也无法拒绝。”温慎之平静开口,道,“皇叔劳苦功高,又如此为我着想,既然如此,我也该好好褒奖皇叔才是。”
温恭肃疑惑看向温慎之,只觉温慎之前后转变极大,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想,令他不知该要如何回应,便也只好继续沉默,试图从温慎之的言语之中,猜出温慎之的目的。
温慎之又问:“皇叔喜欢什么?”
温恭肃答:“不必褒奖。”
温慎之:“孤看皇叔府中空空荡荡,不若就送皇叔几个美人,如何?”
温恭肃:“……”
“正巧前些时日,宫中收了一批胡姬,充作宫女,孤一直都觉得有些可惜。”温慎之又开口说道,“不若今夜就先送到皇叔府上,当作王府侍女,皇叔,你看如何?”
温恭肃勉强开口,道:“倒也不必如此……”
“皇叔放心,我大盛的礼仪,她们已都学过了。”温慎之懒得去理会他的拒绝,冷冰冰接着往下道,“皇叔这些年并无子嗣,也到了该努努力的时候了。”
温恭肃:“……”
温恭肃极力想要拒绝,道:“王妃——”
温慎之打断他:“皇叔放心,若我同皇婶说,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温恭肃努力挣扎:“我对女人——”
温慎之:“皇室开枝散叶,可不在你有没有兴趣。”
温恭肃口不择言:“开枝散叶,并不少我一个。”
温慎之:“那也不缺我一个啊。”
温恭肃:“你我不同——”
温慎之抬起手,打断了温恭肃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什么不同。”温慎之说道,“都是皇家后人,理应为皇家血脉,做些贡献。”
温恭肃:“……”
温恭肃觉得,孩子终于长大了。
都懂得故意戳他死穴了是吧!
他二人各自看着对方沉默片刻,温慎之忽而又叹了口气,低声开口道:“我原以为皇叔你该是理解我的。”
他见温恭肃一生只愿有王妃一人,便觉得温恭肃或许最能懂他心中的想法,却不料他仍是想错了。
温恭肃蹙眉,再度重复道:“你与我不同。”
他是王爷,他有多少后妃,有无子嗣,都与皇室血脉延续没有多大关系,至多是平日听太后多唠叨几句话,可温慎之不同,温慎之将要继承地位,那他的子嗣便是未来之君,身为帝王,总该多做出点什么牺牲。
温慎之也同他重复,道:“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兄弟多人,就算不迎后妃,没有皇子,将来也可以从旁氏过继一人来继承皇位,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并不执着于此,此事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事。
至于外妃为后,的确少见,可大多人不愿外妃为后,也是因为担忧外族血脉侵入皇室,可他连子嗣都不会有了,又何必去担忧这等事情。
温慎之见温恭肃终于露出了些沉思神色,便觉得自己该要趁热打铁,多为温恭肃举些立延景明为后之后将得的好处。
“西羯之人擅武,国中之人均是以一敌百的猛士。”温慎之说道,“皇叔可曾想过,若这些人能为我所用,又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他知道温慎之凡事皆以家国为先,他若是想说服温恭肃,自然也得从这等事情上下手,果真温恭肃已有犹疑,温慎之便又往下道:“依我这些时日与西羯大王子接触,西羯人并不喜三妻四妾,若他们小王子在此处受了委屈,只怕两国就要就此决裂了。”
温恭肃:“……”
倒不用他多说,温恭肃也记得当年天河大妃尚未同西羯和亲之前的光景。
那时大盛与西羯偶有冲突,十之八九也是大盛惨败,等凌将军与天河郡主二人到了边关之后,这境况方有所改变,可就算凌将军与天河两人骁勇善战,他大盛的士兵,也绝不是西羯人的敌手。
两国真有交锋,大盛兵士必死伤惨重,若不是因西羯人不擅生产,历代西羯王也都并无多少野心,只想着养羊卖羊,否则只怕大盛早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此事不过就在二十多年前,当年因为天河郡主和亲,温恭肃也与西羯人多有交流,也正是如此,他很清楚那些西羯人行事的风格。
那群莽夫并无多少家国天下的脑子,西羯重于当下,以部族为先,若他真令西羯小王子委屈了……也许真会引起战事。
温慎之又开口,道:“可若西羯小王子是大盛的皇后,那数万西羯猛士,便等同于是我大盛的将士。”
温恭肃仍旧沉默,可却明显有了些许动摇。
“此事,还请皇叔再好好想一想。”温慎之稍稍一顿,忽而又冒出了一句好像与他们方才所谈之事无关的话来,“此番离宫,我弄明白了一件事。”
温恭肃抬首看他,忽而便想起……
先帝在世之事,自己好像也同先帝有过这么一番交谈。
他不争帝位,愿辅佐皇兄百年基业,不需任何回报,也只不过是为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件事。
而恰在此时,温慎之直视着他的双眼,笃定万分说出了他心中的最后一句话。
“而今这天下,缺的是明君。”温慎之说道,“不是多子多孙的皇帝。”
……
见过温恭肃后,温慎之又回到了他父皇的寝殿之前。
温恭肃不在宫中留宿,他同温慎之说过话后便匆匆离了宫,而温慎之回去之后,便唤来秦卫征,仔细问他:“方才孤与王爷交谈,你在门外可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