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胜认命接过一堆,翻开一本,只见上面一片文章,字句佶屈聱牙,先是夸赞皇帝治下政治清明再是自吹自己劳苦功高、多年为官,可惜说到政绩的时候便只剩下一堆不知所云的废话,最后点名主题,虽然不敢妄想丞相一位,但也愿意为陛下分忧解难。
秦胜只觉毫无趣味,看见奏折的名字他迅速将人和脑海中的大臣名单给对应上,这个人的能耐他心里有数,一个只能够躺在资历上混日子的人,除了年纪比较大什么都不行,没把他削下去都纯粹是因为暂时没有足够多的人手能够顶替他的位置。但出于对季琛的尊重,他勉强给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批语,将这本奏折放在了已经批完的那一堆中。
吃完了圆果,逗完了鸽子,话本草草翻阅一遍,季琛不免捧起茶杯,冬日里手一直放在外面,总觉得有些凉。但茶杯的茶又太烫了,季琛随即一把抱起了鸽子,试图在鸽子身上蹭上一点热度。
鸽子被季琛拽住翅膀、捧在手心,它只觉季琛的手太冷,很快嫌弃飞走。
白琦刚去把自己批完的奏折放回去,打算去拿一堆新的奏折,见状,又朝着季琛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可是手冷?不如我替陛下换一杯热茶过来,或者叫辛公公去寻摸一个汤婆子,也好暖暖手。”
辛公公其实已经递话下去,刚刚他的徒弟已经寻到了手炉,特意在里面放置了上好的香料弄暖和了,打算递过来,就被季琛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我的手确实有点冷,”季琛道:“热茶太烫,捧着不舒服,也别叫他出去找汤婆子了,他现在做事也慢吞吞,去寻个东西也不知道要多久,一来一回也至少一刻钟了。”
辛公公:“……”
他只能配合季琛的表演,将手炉揣进自己的袖子里藏好,努力摆出年老体弱的力竭状态,然后一副羞愧模样低下头,“老奴年纪大了,做事不利索了。”
白琦瞧了瞧清漪阁内众人,其实每人相距也有五六米远,大家都在认真批改奏折,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
白琦悄悄挪到季琛身边坐下,用手握住季琛有些冰凉的手指,在他耳边窃窃私语,“那我替你暖一暖。”
季琛回以一笑,“那就辛苦你了。”
十指相扣,两人亲昵坐在一起,白琦有点紧张,时不时就瞧一瞧周围的人,季琛见状,安慰他:“我把所有的奏折都给他们分下去了,他们一时半会忙不完,不会注意到这边的。”
季韶:“……”她听见了,真的。
即使是亲哥,在她忙碌的时候,他在这边优哉游哉还不忘和心上人相依相偎,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第二天,季韶诚恳请求,不如还是在中间设置一个屏风,或者直接去隔壁房间,陛下要干什么也有自己的空间,他们若有事情要问也可以过去询问一二。
季培和毕萱第二天就借口兵部的工坊需要人看顾溜走了,季韶也说自己想去看看秀女折腾一下怎么复选,宁文筝被逼着改了几天奏折也想跑,而且她的理由光明正大,“运河的下一步修筑计划还没完成,我还需要去实地勘测一番。”
季琛一愣,终于把这件事给想起来了,“冬天不是先停工了?何必急于一时。”
其实停工停进度是被逼无奈,虽然粮食够,但百姓衣服太少,很多人都没两件过冬的衣裳,真要逼着他们去继续,那大概大多数人都扛不住,大批量伤亡不可避免。
反正接近年关,最近又开始下雪,季琛大方撒币,每人多少给了些工钱,还分发了一批粮食,争取让这些人也过个好年,倒是又迎来了民心,民间对于修造运河的意见又减少许多。
“下一步草稿还没完,尤其是百夷族那边的,需要再细细斟酌一番,百夷族的地形图昨日才送过来,现在需要慢慢完工。”宁文筝的理由有理有据,“但地图终究只是地图,很多细节方面还是欠缺着,我要亲自去看一眼才放心。”
自从百夷族和越国签订协议后,两方的和谈工作以及运河的修建方面就由秦胜转交给了宁文筝,宁文筝主建秦胜给她配合工作,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怎么商量的,至少季琛看见计划的时候,看了一遍就发觉里面的不对劲。
季琛当时想,做这份计划的人当真是用心险恶,这是软刀子割肉不把对方搞得半死不活不算完啊!再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人,哦,那没事了。
“修造运河需要百夷族的十万人手,这十万人手需要在运河周围居住,不然路上太耽搁时间,因此,运河驻地周围还修建了房屋。”宁文筝解释道:“这是极为有必要的。”
十万人手皆是壮年,宁文筝说工期太长、不忍心他们夫妻分离,于是又派人去接他们的妻子孩子以及老人,争取让他们一家团聚,又在这附近开集市,给了这些人生活的场所。
于是,越国的军队呼啦啦过来一趟,又带走了二十来万。
与此同时,这些人平日里需要衣食住行,那么裁缝铺酒馆茶楼驿站旅舍以及管理他们的官府统统构造起来,这批人哪来呢?从百夷族里面找过来。
越国的军队再来一趟,这回把百夷族的几个长老都给搬走了,也拉走了几万人。
当然,宁文筝的官方语言极为妥帖,也不限制这些人的自由,只是说他们若想回家看看,随时都可以。
季琛深深看她一眼,“所以人数越来越多,最后预计四十万人?”
“四十三万左右。”宁文筝纠正道,还略微又些遗憾,“他们里面有一批老人极为恋旧,不愿意出来。”
在不对外公开的计划里,宁文筝预备围绕百夷族附近的运河区域形成一个郡县十个城镇,把百夷族给吸空了,全部转化为越国人,兵不血刃收服这一片地区,再把原本的百夷族设置为越国和夏国的重要分界点,修筑城墙。
当然,仅目前而言,对百夷族来说,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以为宁文筝就仅仅是来帮助他们修理运河的,一个两个把她夸做九天神女,认为她真是太体贴了。
平心而论,宁文筝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但好歹请教过了好几位老臣还和诸多朋友讨论一二,倒也觉得这计划凑合能用。
季琛:“……那不如我们把学堂和医馆也开过去,官府里面放几个我们的人。”
要渗透,那就得方方面面都注意到了。
季琛看着面前从容不迫的女子,内心暗暗感慨,这样的人,就应当站在历史的舞台上,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辉。
宁文筝和季琛两人探讨还算愉快,典型的要逮着一只羊把它给薅羊毛薅空了才肯放手,鸽子呆呆蹲在那,歪头看着面前越说越意味悠长的人类,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在这一瞬间诞生了。
终于,它穿过窗户,振翅越过忙碌的人群,穿过玲琅的宫殿,最后来到了医舍,来见一位平日里极少出门的人,试图在这里寻找丝丝人间的温暖。
尤涵一把拎住它,皱眉训它两句,“跟你说过不要直接踩药材上,你爪上有雪水,打湿了又要重新晾晒。”
鸽子缩了缩脑袋,在尤涵身上蹭了蹭,成功在她袖口处留下一片水渍。
尤涵:“……”
尤涵其实最近也在忙,她整理了这段时间去百夷族的见闻,再记录了她和百夷族众人切磋医术的过程,写了满满一本书,清秀的字迹外加清晰的配图,足足几百页的文字,很明显,她也有了自己的计划。
重新换了一身正式的衣裳,尤涵收拾好自己的记录,右手撑伞左手拿书,怀里再抱着鸽子,就这么出了医舍的门。
一路见到人,众人或多或少和她笑着打招呼,毕竟身份低微的太监宫女都知道,一旦他们病了,最好的便是找尤女医去求一瓶药,至于其他的太医们,可不会对他们这般怜悯,尤涵也礼貌点头,并未多说。
秦胜和汤潜才批完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奏折,就见到尤涵施施然从他们身侧经过,双方互相点头致意,然后就此错开。
秦胜略微打量一眼,“我感觉自从从百夷族回来,尤女医似乎有些不大一样,某些地方就变了。”
汤潜不以为然,“是吗?我感觉尤女医肯定又是去给陛下日常请脉,她今日和平常都差不多,都一样冷淡疏离,不爱说话。”
说着,汤潜看了一眼秦胜,目光在他的额头上停留片刻,恍然大悟,“噢!确实有不一样的地方,尤女医医术更高明了,听说在百夷族和他们的族医切磋了许久,看来效果不错啊,你的头发也都回来了,不用再担心秃头了。”
秦胜:“……”
天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尤涵来找季琛确实是有自己的事情,而且今天是例行的请脉时间,正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见陛下,所以她先是去给白琦诊脉,然后再打算去给季琛瞧一瞧。
鸽子一瞧见白琦,顿时气哄哄扭头,飞走了,连尤涵也顾不上。
脉象平稳脉搏有力,尤涵迅速收回手指,“白大人身体康健、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用药的地方,只是如今天气冷,白大人还需要注意保暖,切勿着凉。”
也就这个时候多说几句,尤涵开始书写脉案,三言两语迅速落笔,待她写完,白琦却还没有离开。
尤涵抬眸,无声询问,可还有事?
白琦轻咳一声,到底选择了相信尤涵话少不会随意说出去,“那我这样,可能行房事?”
尤涵一噎,但作为医者,她早就习惯了病人千奇百怪的问题,也不会因此害羞或者尴尬,所以她冷淡点头,起身收拾东西,“节制有度就行。”
白琦补充道:“和男子也一样?”
尤涵:“……”
这个问题,还当真难倒她了。
尤涵仔细回想了一番,认真道:“事先事后最好都上药,具体的膏药我这里没有,太医院那里有,但轻易不能拿,我先想想。”
这种药都是单独定制的,是前朝甚至前前朝某些达官贵人要求的产物,材料都无比精细,没有上面的指令或者官员亲自动身要求去取,也没人敢轻易批准拿药。
白琦以为尤涵的意思是帮他写个假的脉案,借着别的理由去把药给取来,倏然一笑,“等事成了,我欠尤女医一个人情。”
尤女医点头,转头又去给季琛请脉,先是同样告诉他身体康健之后,然后抛下一个大雷,“白大人说是想要一些药,于是臣来询问陛下。”
对于尤涵来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直接跟季琛讲。季琛脾气好,白琦深得他信赖,两人之间还传出过一点了不得的谣言,如今白琦还进了选秀,这不就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于是尤涵三言两语把白琦给卖了个干净,还以为白琦是不好意思开口,深入浅出给季琛介绍了如今太医院存储的那几瓶药效果如何,最后贴心提醒,“这些药都有一段时日了,陛下若是需要,臣可以另外研制。”
季琛目光一动,“他的身体养好了吧。”
尤涵补充道:“目前不错了。”
季琛露出一抹微笑,“那给你三个月,时间够吗?”
尤涵粗略算了一算,信心满满应了。
早就知道尤涵是有事找他才这么贴心,季琛也心平气和询问她,“你想要什么?”
说到正事,尤涵面容一整,“我想陛下帮我出一本书,并且让它实实在在派上用场。”
季琛接过,粗略翻阅一遍,倒是颇为惊讶。尤涵没有追求去治疗那些重病大病、疑难杂症,反而从最基础出发,花了不少的笔墨来讲述如何治疗最常见的风寒,最易发生的胃痛牙疼等毛病,以及一些简单的止血按压等方法。
不止如此,尤涵还道:“臣想着在外面铺个小摊或是开一个小店铺,帮助外面的人诊治,非臣值班的时间、臣想在外忙碌一二。”
季琛看着她,略微有几分感慨,“你是唯一一个这么提议的人。”
尤涵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厉害,“不过是看不惯。”
看不惯别人在她面前呻|吟呼痛,见不得他人病痛伤亡,所以才学了医,这么一路坎坷走了过来。
“那朕也出一份力,所有的药材和花销,朕的私库一力承包了。”季琛道:“不如朕把那些个吏目医士也一并给你送过去,让他们在那边熬资历也是浪费时间。”
尤涵自然应承下来,她做这件事情也不是为了邀名利,前来帮忙的人越多越好。
等说完了事情,尤涵离开的时候,又特意赠送给季琛一个手炉,“里面的药香是特意研制过的,对身体单薄的人有好处。”
礼物朴素,心意却珍贵。
这是尤涵研制的药,手炉是拖工部的人特意打造的,宁文筝亲自设计。
希望陛下身体健康,能一如既往一往无前,也希望越国越来越好。
季琛哑然,良久才道:“多谢。”
第73章、凤鸣 内阁的人选
季琛这边每日都和人小聚, 宴会一日都没有停过,季韶和季培等人一开始还因为季琛的信任面露喜悦,等到越来越忙、奏折越批越多的时候, 所有人都开始不自觉找理由, 朝着外边躲, 唯独秦胜什么理由都没法找。
谁叫他年少轻狂的时候,说要接父亲的班, 要当越国最年轻的丞相、辅佐最英明的君王、创造不世伟业呢。
秦胜面无表情, 一边翻奏折一边忍不住低声反省,“我现在的劳累,都是过去造的孽。等我有孩子了——”
秦胜略微停顿了一下, 在思考怎么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悲苦,季琛从奏折中抬头, 贴心替他补充道:“等你有孩子了,可以把他送进宫, 好好培养,争取让他早日接过你的担子。这就叫做子承父业、代代传承。”
秦胜:“……”
秦胜可耻的心动了。
把最繁杂的筛选工作交了出去, 但季琛还是得把所有的奏折过目一遍。
秦胜起身,把批完的一堆奏折送过来,只见季琛拿着一个小册子在登记朝臣名字,目光有一瞬间的凝固,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陛下, 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