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本来并没什么,只不过梅绍元从头到尾说的都是英文。这给虎子下马威的心思就有昭然若揭。
虎子抬头冲他爽朗一笑,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回了一句,“多谢梅先生,不用了,我喝不惯这洋玩意儿。”
梅绍元笑容僵在脸上,勉强保持着风度对夏南星说:“你这下人调教得果然得用,英文也听得懂。”
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勾着嘴角一字一句说道:“我的人!自然……”
梅绍元听他这话,心里跟打鼓似的,一时间生出千千万万个念头。一时想得自己心里难受,一时又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夏南星皎月一般的人物。他的下人自然也要与别人不同。虎子再怎么出色也不过是个下人。这主子和下人之间自然不是一路的。
正巧那服务生将两杯咖啡送了过来。虎子撑着头看着夏南星。见那咖啡杯精致与平时他们喝茶的茶盏长得不一样,垂眼多看了两眼。夏南星故意逗他,将那喝了一口的咖啡直接推到他面前,“尝一口。”
梅绍元一听这话,只觉得两眼一黑,回头死死盯着虎子,恨不得从他身上盯出两个洞来。虎子像没看到他吃人的目光一般,老老实实地端起夏南星递给他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皱眉说:“苦得像中药一样。”
梅绍元干笑着说:“青玉,我再替你叫一杯咖啡?”
夏南星摆摆手,给咖啡添了牛奶和糖看着虎子说:“再尝尝?”
虎子眉头皱得简直夹得死蚊子,却还是乖乖喝了一口,“味道更怪了。我还不如回去喝老爷的中药呢。”
夏南星放声大笑,“那你干嘛还喝?”
虎子看着他,“少爷叫我喝,毒药我也只能喝啊!”
夏南星笑容灿烂得艳若春花,不在意地端起虎子喝过的咖啡喝了一口说:“你喝习惯就好了。”
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梅绍元简直如同在火里冰里走了遭一般,浑身一时烧得难受,一时又透着心得凉。夏南星毫不在意拿起虎子喝过的杯子喝咖啡,简直就是两个人好得如同一个人一般,似乎早已经不分彼此了。
好在他是过来人,细细看过夏南星的眉眼,依旧清纯透彻,那身段却不似已经识过情欲的模样。心里又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青玉,等下我先带你去绅城转转,你的下人是留在这里还是跟着同去?”
夏南星看了虎子一眼,还没开口,虎子率先说:“少爷,你跟梅先生出去吧,我自己转转。”
夏南星垂着眼睛道:“转转可以,可别又多个大哥回来。”
虎子大笑,乖乖点头。目送着梅绍元和夏南星离开。
他们一同出门,亮子在前面开车,梅绍元陪着夏南星坐在后面。刚坐到车上,梅绍元就笑着说:“亮子说青玉你带了两个下人,怎么没见另一位小哥?”
夏南星轻轻抚着额头靠在车窗边淡淡地说:“阿贵胆子小,不敢去顶楼。”
梅绍元试探着问:“那个叫虎子的小哥,胆子到是很大?”
夏南星冷哼一声,“我就是觉得他胆子太大了。”
梅绍元试探了一回也没问出什么。倒也不好盯着问。看着身边的夏南星,从他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高雅又带着些许神秘。一时之间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只不过他心里知道夏南星的为人,不敢将自己那点不入流的心思透露出一星半点。
见他容貌精致,气质冷傲。梅绍元有心想讨他开心,让亮子挑了绅城一条风景极好的路,正值春天,花开得灿烂。一路走梅绍元一路给他掉书袋介绍绅城的美景。他呤了半天诗,讲了半天话,见夏南星还是兴致不高地爱搭不理。只能叹气问:“青玉现在这么不愿意听我说话?”
梅绍元神情黯然,“我还不如你一个下人了?”明明夏南星对着虎子时笑得那样开心,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勾了勾嘴角,“虎子还小,绍元兄人品贵重,和他比什么?”
梅绍元眼睛一亮,“你真当那人还是小孩子?”
夏南星看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车窗外,也不知是讲给梅绍元听还是自言自语,叹息似的低喃了一句,“他才十七岁。”
这话夏南星倒不是纯粹为了敷衍梅绍南。这其中是一桩他藏在心里很久的心事。他年少聪慧。初识人事的时候就很清楚自己不喜欢女子。留学时,梅绍元对他那点花花肠子他一眼也看了出来。只是梅绍元性子优柔寡断,斯文有余,刚气却不足。而且已经成了亲娶了夫人却还对他动了心思,他就越发的看不上了。
人和人之间的缘份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他回国第一次遇到虎子时,就觉得他身上有种虎虎生风的野性。像只谁也治不服的虎崽子,眉眼张扬处处透着机灵和狂妄。处处皆合他心意。
虽然虎子对着他十二万分的细心周到,百依百顺什么都听他的。偶尔甚至透着几分傻气的痴迷。可他实在太过稚嫩。
都道人心易变,尤其是这少年的心思。今天晴,明天便是阴,后天也许就是雷阵雨……
夏南星生来就比常人多了几分傲气。有些事他心里再怎么想却也不会说。他可以慢慢地等,等那少年长大,成熟。等他看清那痴迷是一时意乱又或者是天长地久!总是要寻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44 我真是没脸见你
梅绍元带着夏南星去了绅城一家老裁缝店。夏南星疑惑地看着他:“好好的干嘛带我来这里?”
梅绍元叹了口气说:“青玉别误会。三天后晚上有个酒会,日本商会的竹内先生也会出席。你运来的货竹内先生很有兴趣,一直想找到你出三倍价格买回去。我已经拒绝过他很多次了,他根本不相信有你这样一个人,到时候我领你们见个面,也断了他的念头。”
夏南星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低下头轻笑着摇摇头,“随你。”
梅绍元见他的态度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也不知道的心里生出一股心虚,急忙分辨道:“青玉,我是真的只是想领你们认识,绝对不是不管你的事。竹内他总是以为我是敷衍他,拿你当借口。我这才想让他知道真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在。这东西确实是你的,不是我信口雌黄。”
夏南星轻轻一笑,“我也没说什么。绍元兄干嘛这么紧张?”
他抬头看着这裁缝店,见那师父拎出一套早已经定制好的礼服,用料上等,式样也是时下最流行的。
说道:“绍元兄一早还替我定制了新衣服,真是有心了。”
梅绍元叹着气说:“这有什么?你去试一试。我只隐约记得你的尺寸,也不知道师父做得合不合身。现在也有时间调整一下。”
夏南星脸上挂着笑,跟着小学徒弟走进了更衣室。只到四下无人,他脸上那客套的笑容才放了下来,一张俊脸冷得如同寒冰一般。
他早就知道梅绍元这个人胆子小,性子软。他这批货也确实烫手。现如今华国政府无能,遇到个外国人连腰都直不起来。梅绍元说是在政府部门记官。可是他身上总是带着那股子文弱的书卷气。不敢怎么与人死顶。
那个竹内一听就不是善茬,梅绍元怕是眼见着是顶不住了。正好见他过来,这便要将这担子都卸下来。夏南星倒不是不愿意接下这担子。梅绍元也不是他什么人。能为他做到这地步也就够了。
只是他确实腻味梅绍元那优柔寡断的性子,太过伪善。想做恶人做不彻底,想做好人又没胆子。搞得自己两头不到岸。明明已经将他卖了,却还要给他做套新衣服做这痴情矫情的劲。实在让人倒胃口。
夏南星解了扣子将那身衣服换上。撩开门帘子叫老师父过来。
老师父操着一口软糯沪语连连点头,“先生的身材穿洋装真是好看,老有味道的。腰身还是要再稍微收一收,更服帖一些。”
夏南星点点头,“辛苦了。”
梅绍元看着他穿了新洋装走出来,眼睛都看得直了。心里九转千回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夏南星这样标准的绝世美人,谁又能对着他这张脸说一个“不”字?他将夏南星的货放在青帮的一个货仓。风声也不知道怎么漏了出去。
青帮在绅城向来嚣张惯了,梅绍元压得一时,却压不长久。只等夏南星劝退了竹内,也好赶紧拿货走人。免得夜长梦多。
虽然他心里也巴不得能多和夏南星多相处一段时日。可那批货确实是烫手的洋山芋。还是先将之平安运回绍镇再说。
想到这里,梅绍元笑着说:“青玉,等你将那货运回去了。我寻个时间去绍镇看你可好?其实这些日子我们部门在做调整,我有心外放到苏市,却不知道青玉欢不欢迎我?”
他说这话时,夏南星已经换了衣服在店里闲逛。听他这话浑不在意道:“绍元兄去哪里都是人才。你的前途我一个外人怎么敢说三道四?只是你若来绍镇,我自然是要好好接待的。”
梅绍元听他这么一眼,眼睛都亮了。还想再说几句,就见夏南星指着墙上一套已经做好的男装对小徒弟道:“那套成衣可有人买?”
小徒弟笑着说:“先生好眼光。这套衣服原本是个客人定了的。可惜他后来又嫌料子太暗,不肯要了。先生若是喜欢,我拿下来给您细看看?”
夏南星点点头。
小徒弟手脚麻利地将那套衣服拿下来摆在夏南星面前细细给他介绍。夏南星听完指着衣裳说,“只是尺寸要稍微再改几个地方,这肩膀要稍微再放一些出来……”
小徒弟一边记录一边点头,笑着说:“先生这位朋友的身材真是顶顶好了。”
梅绍元在旁边脸色一黯,不死心地问:“青玉这衣服是要给谁买?”
夏南星眼睛也不抬地说:“你要我三天后晚上去参加酒会,我当然要带着虎子一同去见那日本人。衣服自然是买给他的。”
梅绍元脸色惨白,硬着头皮说:“竹内先生不喜欢见外人。”
夏南星不在意地说:“他既然愿意见我,虎子是我的人,他不愿意也得见。”
眼见梅绍元还想再说,夏南星勾了勾嘴角,一针见血道:“绍元兄,其实我见不见竹内又有什么关系?货是我的,你只要告诉我东西在哪儿,我拿了走就行。我只是想绍元兄一直为了我的事和竹内周旋至今,若是不见他一面,恐怕你不好交待。他如果不愿意见外人就算了,难道我很想见他吗?”
梅绍元听他这话,只觉得从头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又羞又愧。夏南星这话简直是将他那最后一层遮羞布尽数扯了下来。若是他真的想帮夏南星的忙硬是按下竹内,拼命将那货运给夏南星也不是不行。可是这么做,他就得罪了日本商会。
他在政府部门做事,总免不了要和这些外国人打交待。他不敢得罪得太狠。只敢慢慢地周旋。今天夏南星一句话将他这优柔寡断的性子一语道破。
夏南星去不去见竹内有什么关系?东西是他的。他拿了货走人就行了,何必还要跟那要抢他货的人见面碰头?
说来说去,只不过是夏南星念着他旧情,给他留点面子。不想他与竹内撕破脸闹得太过难看。他这里装得再痴情又有什么用?说来说去,他也只是个不敢得罪日本人的没用的人罢了。
想到这里,梅绍元心里一紧,一咬牙,“青玉说得对。你还是别去见竹内了。那东西就在青帮货仓,地址我给你。你拿了东西直接走吧!”
听他这么说,夏南星这才正眼看了梅绍元一眼,语重心长道:“绍元兄,你的难处我知道。”这世上的事若是避无可避倒也不用太过在意。梅绍元性子懦弱,夏南星也不想为难他。
“三天后我和虎子去见一见那个叫竹内的人。东西是我的,我跟他讲清楚不卖,也省得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梅绍元听他这么说,只羞愧得脸通红,挥着手说:“你心思剔透,什么都看得明白,我……我真是没脸见你了。”
45 总算这混账有良心
夏南星跟着梅绍元出去的时候,虎子闲来无事一个人下楼瞎逛。刚走到宾馆门口就看到一个印度阿三吆五喝六地对着几个要饭的小孩子凶巴巴地骂骂咧咧,让他们不准在大门口晃悠。骂到激动的时候扬着手里的棍子就要打人。
“住手。”虎子从门里走出来,用英文叫停了他。
那守门的见虎子虽然是华人,但是从宾馆内部走出来,又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倒也不敢太小觑。嘀咕了几句,这几个小孩子都是小偷之类的话。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那几个小要饭的见虎子给他们出头,一边说着感谢地话,一边围着“大爷”讨要吃的。
虎子手一挥,叫所有人跟着他走。找了个肉包子铺一口气买了十个肉包子拿在手里似笑非笑地对那几个孩子道:“要吃东西有什么难的?只要你们谁将我要知道的事说清楚了,肉包子随便吃。”
那几个小要饭的看着雪白的肉包子一个劲咽口水,“大爷想问什么尽管问。这绅城的消息就没有我们不知道的。”
虎子将手上的包子递给那说话的小孩,他急忙往嘴里塞,旁边的孩子也急忙轰过去抢。吃得满手流油,还一个劲舔手指头。
“抢什么?这里还有。”虎子一扬手里的包子,“你们谁知道青帮的事?”
几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举手说:“我知道,青帮的大当家叫洪阿兴,以前在家排行老六,他老婆叫彩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