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递了只肉包子给他。因为这两个孩子打头,剩下的孩子也有什么说什么,将那听来的消息不管大小都一一讲给虎子听。
青帮的大当家叫洪阿兴,小名阿六,老婆叫彩姐。两个人是逃荒来的绅城。洪阿六一开始在码头给人扛包,彩姐给人洗衣服。后来,因为老是被工头欺负,洪阿六就领着一帮逃难的苦兄弟联手把工头端了,自己上了位。
他出手狠,为人又讲义气。最最关键的是有个聪明能干的老婆。彩姐识文断字,主意也多。洪阿六跟人抢码头火拼,她就在后面出谋划策。才有了今天青帮的局面。洪阿六脾气暴躁,唯独对彩姐的话言听计从。
而且他还打听到,洪阿六和彩姐结婚十几年,今年彩姐终于怀孕了。
打听完消息,虎子手里的肉包子也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他直接给了几个小乞丐。看着他们高兴地正准备跑。虎子伸手一捞,抓住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孩子。
勾了勾手指,“肉包子可以给你们,钱袋子可不能被你顺了去。否则我可真成肉包子打狗了。”
原来是那小乞丐趁乱顺手摸走了虎子的钱袋子。虎子精明,没等他跑就抓住了他。那孩子被虎子拿捏得不得动弹,只好乖乖地将钱袋子交到虎子手上。虎子拿回钱袋顺手掂了掂,冲着他的屁股不轻不重的踢了一脚,笑着骂道:“滚吧!”几个小要饭的这才一轰而散。
中午,夏南星说阿贵一个人在宾馆,他不懂洋文又不认得绅城的路,怕他害怕。让亮子开车送他回去。
梅绍元心里有愧也不敢强留他。本来下午还想带夏南星去他家里看那梅花的事提也不敢提。只千叮万嘱让亮子一定照顾好他。
夏南星回了宾馆,果然见阿贵一个人呆在房间,见他回来差点哭出来。见了夏南星就跟见了救命的神仙一样。哽咽着声音向他哭诉:“少爷,你怎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宾馆?这里进进出出全是洋鬼子。说得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虎子哥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人影子也不见。”
“虎子还没回来?”
阿贵摇头。他这时总算是对虎子生出一股不甘不愿的服气。以前在绍镇的时候,虽然虎子老是欺负他。又仗着少爷偏心,处处占他上风。可是阿贵对虎子不过是面服心不服。总觉得虎子不过是仗着武力值高,会拍少爷马屁在他面前摆老资格。
可是离了绍镇,到了绅城,这里处处大洋楼,小汽车。进进出出奇景一个比一个好看。他眼睛都花了,也不免露了怯。
夏南星把他扔在宾馆,他就真的一动不敢动。虎子也是第一次来绅城,也不知道他生了一副什么熊心豹胆的心肠。居然一个人跑得连人影子也不见。
夏南星坐在窗口,看着绅城窗外的江边。春风裹着阵阵花香拂面吹来,偶尔传来女子曼妙的歌声。阿贵刚才差点吓哭了,听得那荡气回肠的歌声,眼泪还挂在眼角却还是忍不住趴要窗口向外张望。嘴里还说着:“少爷,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唱歌这样动听,怎么比我们绍镇的戏还好?”
以前在绍镇,阿贵成天跟着阿香屁股后面打转。这才出来一天,就趴在窗子口找那“唱得动听”的绅城姑娘了。夏南星看着他不说话。心里却想,阿贵与虎子年纪相当,还真是容易被那“野花”迷了眼的年纪。
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虎子才不知道从哪里摸了回来。灰头土脸的一身。
夏南星冷笑看着他,“阿贵说你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你还真是一放出去就不着家了。”
虎子脸上、身上尽是灰,只露着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听夏南星这么说,知道这少爷又使小性子。咧嘴一笑,一口牙白得晃眼。
“少爷,我去码头运了一下午货。打听到点事情。”
夏南星掩着鼻子,“怪不得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汗的,赶紧去洗个澡,熏死我了。”
虎子笑着闻了闻身上,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破旧的钱币放在夏南星手边的桌子上,“下午扛包赚的,给你买果子吃。”
夏南星拿眼睛瞪着他,“谁要吃果子?”
虎子大笑着跑去洗澡。夏南星看着桌子上又脏又旧的那几毛钱,拿两根手指拈着抖了抖,脸上嫌弃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甜意。
虎子向来有主意。去码头扛包自然另有目的,不是为了赚这几毛钱,可是他赚了这脏兮兮的几毛钱还知道给自家少爷买果子吃,总算这混账有良心。
46 就跟修了佛一样
虎子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寸头跑过来。见夏南星半坐半躺靠在阳台的贵妃小榻上,也不说话也不看书,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纤纤十指在眉头轻轻掠过,双目如星。见虎子过来,抬眼瞥了他一记,缓缓垂下眼睑,顾盼之间妩媚又纯情。虎子看了一时恍惚。凑到他面前坐下,放软声音问他:“今天跟梅先生出去,探到什么消息了?”
夏南星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出去是探消息,就不能与老友聚一聚?”
虎子从善如流,顺着他的意思说:“好好好,那和老友聚一聚,聚出什么花来了?”
夏南星冷笑,“三天后,他要带我去见日本商会的竹内……”
虎子本来脸上还带着笑,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呆了一记,突然站起来,破口大骂:“这个畜生,他什么意思?”
夏南星看着他。虎子年纪轻,向来心火极旺。寒冬腊月穿件夹袄稍微一动弹就大汗淋漓。他下午在码头扛包,热得一身是汗。回来洗了澡换了衣服,下半身穿了黑色宽松的裤子,上半身只穿了个露膀子的褂子。他听了这话浑身气得发抖,两只手臂上的肌肉铁疙瘩似的绷得硬硬的。梅绍元若是此时此刻在他面前,他这拳头怕是就要挥上去,打他个满脸开花了。
夏南星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个不经事的性子。”
虎子不说话,可是心里还是气得说不出话。梅绍元这人他算是看明白了。表面上道貌岸然,人模狗样。可惜天生少了根脊梁骨。最让虎子生气的是,他明明对夏南星心思不纯,一副思这如狂的模样。可真遇到事,他那点喜欢真是屁用也派不上用场。为了前途就可以拉自己喜欢的人出来挡枪,这种软骨头怎么配喜欢他家少爷?
“真是畜生!”
“行了。”夏南星挥手让他坐下。见不得虎子一副随时随地要冲出去找人打架的模样,“他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还指望他能我为赴什么汤蹈什么火呢?”
虎子梗着脖子不肯,眼睛一瞪,极为不讲理地说:“少爷看不上他是应当应份的,他居然敢为了前途把你推出来,那就不行。”
虎子这话说得蛮横极了。夏南星听得好笑,“你合该当个土匪。听听!你这说得都是什么不讲理的歪话?”合着这满世界人人对夏南星好就是对的,对他夏南星不好就是犯了天大忌讳?
虎子不说话,越想越生气。当初梅绍元又是寄梅枝又是写情诗,害得他还以为是个多痴情的人。结果一见之下真是倒足了胃口。这样的人居然也敢喜欢夏南星?真是狗胆包天!早晚他要给那姓梅的套个麻袋,狠狠揍他一顿。可眼下姓梅的伪君子暂时放一边,那个叫竹内的日本人恐怕才不是好对付的。
“少爷真的要去见那个日本商会的日本人?”
“见又怎么了?我还怕他?”
“可是……”
虎子刚想说话,就被夏南星伸脚踢了一记,“叫你快坐下来,我仰着头跟你说话累死了。”
夏南星穿着套宽宽松松的衣裳,也不着袜子,赤着脚。他脚一抬起来,宽松的裤腿就顺着往下滑,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他人长得漂亮,身上每一处都生得极美,一身肌肤白如冷玉,双脚纤细瘦长,脚趾却圆润可爱,泛着粉色珠光。
虎子被他一踢,情不自禁咽了口水,手比脑子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坐下时顺着小腿顺势往上摸了一把。入手滑腻得让他浑身一紧。不等夏南星翻脸就丢开了手,打岔说:“怎么不穿袜子,也不盖东西。脚都冷了。”
“少废话。今天去码头打听出什么消息了?”
虎子拿了条薄毯盖住他,隔着毯子抓着他的腿替他细心按摩脚上的穴位,不让他挣脱,软言细语哄他,“别动!这里又不是家里,你脚冷冰冰的晚上怎么睡得好?”
夏南星两眼圆睁“啧”了一声,让他别婆婆妈妈,赶紧说正事。
虎子一边按一边把今天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夏南星听。除了小乞丐那里得来的消息,虎子下午去了码头了亲自去探过了。虽然没见到洪阿六和彩姐,但是青帮帮众看着确实似模似样,规矩极重。
“洪阿六青帮搞得很大。他脾气暴躁,敢打敢杀。为了抢地盘手上沾了不少血。只不过他有一个好处,疼老婆,特别听老婆的话。”
虎子说到这里,情不自禁地看了夏南星一眼,见他闭着双眼,似乎浑不在意。一边继续给他按脚,一边忍不住起了恶作剧的心,在他脚底心里轻轻拿手指勾了勾。
夏南星睁开眼睛看着他,不冷不热骂道:“少作妖!”
虎子一笑,接着往下说。那洪阿六和彩姐这些年一直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成亲多年一直不见有后。直到去年,彩姐才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两个人高兴得什么似的。洪阿兴又是盖庙,又是修桥铺路的。生生就跟修了佛一样。
听到这里,夏南星闭着的双眼慢慢睁了开来。拿脚踢了踢虎子让他不用再按了。
“这是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洪老大是要给未出生的孩子积阴德呢。”
虎子点点头,“听说洪老大还想盖家医院呢!”
夏南星和虎子对视一眼,两个人顿时都明白了。怪不得有消息说青帮也对他那批医疗物资感兴趣。搞了半天是有人觉得手上沾得血腥太多,想学那救苦救难的菩萨。学人治病救人呢!
夏南星说:“倒是可怜了他们一片慈父母心肠。”
这话虎子可不爱听。自己要当慈父慈母就能抢别人家东西了?他生气地说道:“这洪老大脑子真是拎不清。他要给未出世的孩子积阴德就得干点好事。去抢别人家的东西管他修桥、铺路还是盖医院。这不是教那孩子当恶人吗,还没出世就学着抢别人东西呢!”
夏南星轻笑,“这不是挺好的?青帮也算后继有人了。”
虎子听了大笑。见夏南星说完轻轻打了个呵欠。便说:“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明天咱们再去货仓。”
夏南星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货仓?”
虎子说:“这不是明摆着吗?这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三天后都要见那日本人了。梅绍元已经把地址给你了,明天就算看不到货,也总要见见青帮的主事人的。”
绅城这池子水说着乱,不过就是那几股势力。现在都摆到台面上了,早早晚晚要碰头。
47 蠢货
夏南星笑而不语。一抬头就见虎子开始拿了被子铺盖在他床前的地板上打起了地铺。
“你干嘛?”
梅绍元为了讨好夏南星,并不吝啬金钱。知道他随行带了两个下人,给虎子和阿贵都另外订了房间。虎子刚来的时候也住在自己房里,这回居然又跑到夏南星的房间打地铺了。
虎子摸着后脖子可怜兮兮道:“那床太软了,我睡不习惯。”
梅绍元给夏南星他们订的是最好的宾馆酒店。一晚上不老少的钱呢。虎子居然嫌弃人家床太软。
夏南星嗤笑一声,“有福都不会享!”
虎子躺下心满意足的长长叹了口气,“这世上最享福的地方就是在少爷身边,睡吧!”
第二天,夏南星带着虎子和阿贵叫亮子开着车一起去了梅绍元给他的那存货的青帮仓库。
还没走近仓库就看到仓库前前后后都派人看着,看起来戒备还挺森严,似模似样的。仓库入口的地方搭了个棚子,有大约四五个人在里面。一看到有车过来,立刻有人从棚子里走出来,大声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提存还是存货?”
亮子停好车,夏南星坐在车上没下车,先让虎子下去看看。虎子拿着那提货的单子,递给那人看,“我们提货,这是提货单。”
那小头目模样的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吃惊地看着虎子,“43号仓库?”
“怎么了?43号仓库的货有问题?”
小头目把那单子还给虎子,趾高气扬地说:“货是没有问题,只是要提货却有点问题。”
虎子冷笑不说话。他和夏南星过来之前早已经预料过事情未必会顺便。可是亲眼看见青帮守仓库,明明是帮人家看货,却看得要将这货占为己有,还说得如此明目张胆简直太不脸。
他回头看着车里夏南星,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少爷,这青帮不让咱们提货呢。”
那小头目一听来了气,叫了在仓库四周巡逻的小弟都围了过来,“不让提就不让提,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虎子走到那小头目跟头问他:“为什么不让提货?是我这提货单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
“那是这批货出了问题?”
那小头目摸着下巴想了想,嚣张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你那批货,咱们青帮要了。你就当丢了,咱们照货价的三倍赔钱给你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