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宾客都是皇城中有头有脸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物,眼下人倒进淮瑾怀里,淮子玉若是见死不救,必遭人诟病,皇帝那里一定会知道。
他只好打横抱起晕过去的林霁,高喊:“去叫太医!”
宾客中自然也有太医院的人,秦冉看林霁虽然捂着心口满脸痛苦,却没见他脸上浮有病态的红晕——这先天心疾发作,最明显的表征就是面颊绯红一片。
他断定林霁的情况应该不严重,施针就能清醒,正准备上前,他的恩师王院判先站了起来,走上前替林霁把完脉,一脸凝重地说:“情况危急,得找个地方让他躺下。”
淮子玉只好抱着林霁往偏院的客房赶,秦冉跟在身后,正想一探究竟,王院判拦住他道:“你难道不相信为师的诊断?”
秦冉只好退后一步,恭敬道:“学生不敢。”
按王太医的说法,林霁今夜醒来之前都离不开人。
淮瑾本想让太医看着,林霁却在晕迷中喊着他的名字。
王太医顺势道:“殿下不如就留下来吧,若是林大人醒了瞧不见你,只怕心疾会加重,这种病很是凶险,稍有不慎就能要命啊。”
淮瑾:“我守着就是,你退下吧。”
太医一走,淮瑾便坐到床边,仔细看了看林霁的脸色,手忽然抬起,放在林霁脖子上,慢慢地收紧。
他这双手沾了不少鲜血,总带着森冷的戾气。
林霁的脸色因为窒息开始发红,淮瑾掐着他的脖子将他上半身半提起来。
再稍稍用力,就能拧断这截脖子。
但林霁依旧没醒。
淮子玉松手,任由林霁跌到床上,他拿过手帕擦了手,冷声道:“看来是真病了,那本王就陪你一晚上。”
他掐着林霁的下巴,眸中阴暗:“免得死了给东宫添晦气。”
明飞卿在山月阁等至深夜,只等到前院丫鬟来禀说:“殿下在看顾病倒的林大人,只怕今晚过不来。”
丫鬟将前院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明飞卿顾不上新婚的礼节,直接出了新房,往偏院赶去。
偏院灯火通明,他隐在门外,看到淮瑾果真守在林霁身边。
他思忖片刻,推开虚掩的门进了屋。
淮瑾抬眸见到他,起身道:“你过来做什么?”这屋里的药味都把明飞卿身上的香味给冲没了,淮子玉十分介意这一点。
但明飞卿听着,却以为是淮瑾嫌他来得不是时候,在赶他走。
他抓着淮瑾的衣袖摇了摇,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他真怕淮瑾忘了。
腰间为了新婚佩戴的玉佩铃铛碰撞作响,扰人心弦。
淮瑾握住他的手:“你回去等我。”
“......”明飞卿欲言又止,他知道阿瑾是守诺的,从未对他食过言。
他信了这句话,独自回了山月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乖乖地等下去。
等到夜幕深沉,等到天光乍现,等到日上三竿。
大概是从这一晚开始,淮子玉的承诺在明飞卿心里开始贬值。
直至最后变得一文不值。
正文 帝王心术(前世)
新婚仅半年,皇帝就病了,这病来得凶险,太医院束手无策。
明飞卿被太后召入宫中,在国师的帮助下,为重病的皇帝祈福。
果然和八年前一样,当夜皇帝就转危为安。
皇帝醒来时,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但等他从国师口中得知是明飞卿让自己的病情乍然柳暗花明后,脸色沉得比重病时还要骇人。
他在病榻前下了一道嘉奖的圣旨,很快西溱所有百姓都知道,当朝太子妃的命格是少见的紫微星,他能给所有人带来祥瑞,只要有他在,西溱的国运就会欣欣向荣。
一时间,明飞卿被捧成了西溱的福星,不仅达官贵人要同他交好,连民间的百姓都想蹭一蹭紫微星的福气。
这日东宫门口来了一个衣着简朴的妇女,妇女手里抱着一个病恹恹的婴儿,她跪在门口,哭求太子妃出来救救她的孩子。
明飞卿在内院听说了此事,放下书出府看了看,只见妇女的举动已经引来许多人围观,一群百姓翘首盼着他来救人。
那孩子病得没有一丝生气,着实可怜,明飞卿让管家取了点银两,交到妇女手中,让她给孩子治病。
那妇人忽然抓着他的手哭求道:“求大人施舍一点福气给我家孩儿吧!”
宫里的事已经传开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明飞卿能挡灾压煞,得到他祝福的人都能化险为夷。
国师特意劝过明飞卿:“世人皆苦,与其渡他们,不如渡自己。”显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多管旁人的疾苦
妇人见他犹豫,硬将孩子塞进明飞卿怀里,接着磕头求道:“宫里贵人的命是命,我孩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草民卑贱之身,只能以死相求!”
说着当真要去撞柱寻死。
东宫的侍卫急忙拦住了她。
她这几句话激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是啊,这紫微星难道只救宫里的贵人,而视普通百姓为草芥吗?
明飞卿骑虎难下,只得伸手抵在孩子高热的额头,念了一段祝语,而后将孩子还给妇人,道:“那些玄乎的说法你不能尽信,要给孩子找个大夫好好看看才行,这些银钱你收着吧。”
妇人接过银钱,再三感谢,周遭人也对太子妃赞不绝口。
明飞卿却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今日这样一闹,以后但凡是个人都来求公子相救,公子哪里救得过来?”天青也看出其中的不妥来。
明飞卿踏入院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今日如果见死不救,牵连的是阿瑾的名声,他是当朝储君,能为他争得几分民心,我累点也没什么。”
天青:“公子为殿下尽心尽力,殿下却整日不着家。”
“他不曾亏待我。”明飞卿推开书房的门,拿起桌上一份邸报,“近日西夷那边不安分,他正为此烦心,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至少不要给他添乱。”
东宫的邸报将近日朝堂变动写得十分详尽,明飞卿看出皇帝迫不及待想对西夷用兵。
果然,傍晚时宫里就传来一道旨意,皇帝要派大将西征,西征前要为将士们举行祈福问天的典礼。
这样的典礼历来都是皇帝亲自主持,以显诚意。
今日这道圣旨却点名要明飞卿一同参加祈福大典。
明飞卿懵懂地接过圣旨,根本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就算他要皇室成员参与大典,也该是淮瑾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去,怎么偏偏选中了他呢?
这个问题,晚上回来用膳的淮瑾给了答案:“父皇的意思是,你是紫微星,有你为西溱将士祈福,此战一定旗开得胜。”
明飞卿听了反问:“西夷虽是小国,但占尽天险的优势,数百年来西溱都拿不下西边边境,父皇此举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淮瑾往他碗里夹了个盐焗鸡腿:“此次西征的大将是我麾下的宋百,他用兵老道,连南国军队都惧他三分,更何况小小一个西夷。”
“......”
淮瑾麾下有哪些心腹大将,明飞卿都知道,宋百确实是军事奇才,有他挂帅,胜算仅次于淮瑾亲自西征。
“是我说错话了。”明飞卿看着碗里的鸡腿说,“大战在即,我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一定会好好为西溱儿郎祈福的。”
祈福的吉日转眼就到。
大典在泰和殿外举行,为了此次祈福,皇帝特意命人建造了三尺高的玉台。
玉台上有一百级木质台阶,跨过百级台阶,才能登上玉台,上香祈福。
能登上玉台上香的历来只有皇帝,哪怕淮瑾是储君也没这个资格,而明飞卿却借着生来的紫微星命格,在这一日和皇帝站在了一个高度上。
文武百官只能跪在玉台四周,连抬头瞻仰都没有资格。
吉时一道,钟鼓并着青铜号角的声音威严响起。
一袭龙袍的皇帝从国师手里接过三根盘龙金香,双手捧持,肃穆地登上百级台阶,在玉台之上向天祈福。
国师示意明飞卿过来,明飞卿便走过去,双手接过同样的盘龙金香。
盘龙金香的气味清甜,在明飞卿手里幽幽燃烧。
淮瑾站在玉台下,望着一身端庄华服的明飞卿在线香缭绕的烟雾中一步步登上玉台。
他本就生得好看,今日更是恍如谪仙临世。
忽然,明飞卿的脚步顿在了阶梯中央。
三根金香从他手里脱落,他脑袋朝后,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猛地向后仰倒!
淮子玉神色一滞,意识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
明飞卿一脚踩空,从五十级台阶摔落!!
群臣百官听到动静,齐刷刷抬头,就见太子妃从祈福的台阶滚落下来!
一段剧烈且漫长的闷响过后,明飞卿的身体落到了地上,滚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淮子玉大惊失色,冲上前抱起明飞卿,见他嘴角溢血,额头被撞得淤青一片,身上的华服被木头划得破烂不堪,手脚都带着可怖的擦伤。
他被淮瑾抱起来时,眼睛是闭着的,但他很快惊醒过来,染血的手抓住淮子玉的衣领,双腿应激一般曲起,沙哑痛苦地喊:“阿瑾,好疼...!”
淮瑾视线下移,才看清深色衣裙下,膝盖处洇染出的血迹,而血迹之上,骇然倒插着两根尖锐的木锥!
“飞卿...太医...太医呢!!”淮瑾慌乱地大喊,百官里只有秦冉反应过来,顾不上礼节冲上去。
这时,林丞相忽然朝玉台上的皇帝高喊:“祈福大典出此意外,这是大大的不祥啊!!”
国师从惊吓中回过神来,他跪在地上,想申辩什么,却实在找不出理由——如林相所说,祈福中途见血光之灾,确实是大凶之兆!
他抬头看着木质的百级台阶,台阶的扶手不牢靠,明飞卿滚下来时,如果运气不好,那些外凸的木锥就能要了他的命——这样看,只是捅穿膝盖已经是万幸,稍有不慎,这木头能捅穿他的心脏!
眼下根本不是祥瑞与否的问题,而是追责建造玉台的木匠!
国师正要说这件事,高高在上的皇帝俯视了一眼因为失血已经晕迷在淮瑾怀里的明飞卿,甩袖道:“朕的诚意上天已经看到,至于太子妃,恐怕是老天不让他上这玉台,既然如此,朕不作强求。”
淮瑾怒而瞪视了一眼皇帝,抱着明飞卿的手渐渐收紧。
“殿下。”秦冉按住他的手,极力劝道:“少君的性命要紧,快把少君抱回内殿!”
淮瑾被明飞卿身上的血腥味扑得心慌意乱,迟钝了几分,才小心翼翼抱着明飞卿往内殿赶去。
群臣百官心中各有思量,皇帝更是一脸运筹帷幄。
林丞相的目光,落在台阶上那三根盘龙金香上。
谁会想到,明飞卿手里的三根线香被下了无色无味的迷药呢?
正文 不祥(回重生线)
内殿的地上蜿蜒出刺目的血迹。
明飞卿身下的衣物全部浸在鲜血里,他因为失血过多已经神识混沌,脸色白如霜雪,布满细密冷汗,胸膛剧烈起伏,但没有一口气是喘得匀长平稳的。
秦冉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出人命,他让淮瑾抱起明飞卿的上半身,准备把木锥拔出来。
淮瑾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肉纷飞,也见过被吊在城楼外只剩半条命的明飞卿,按理说他不该慌神。
但秦冉喊了两遍他的名字,淮子玉才回过神来,他万分小心地抱住明飞卿软绵的上半身,让他的后脑贴在自己的心口上,而后用手捂住明飞卿半睁的眼睛。
药童拿了一碗麻沸散,明飞卿只喝得下三分之一,其余全部混着血吐了出来。
不能再耽搁了,秦冉拿手帕擦掉双手的冷汗,握住明飞卿右膝盖上的木锥一端,朝太子爷递过一个眼神,淮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紧紧搂住明飞卿的上半身,贴在他耳边,颤着声说:“忍一忍,飞卿,忍一忍就不疼了。”
混沌间,明飞卿的潜意识还是愿意相信阿瑾,他渐渐放松下来,身体刚刚舒展,膝盖处就传来碎骨撕肉的剧痛。
秦冉拔出了右膝盖的木锥,鲜血如柱喷射到他脸上。
明飞卿的膝盖上就像破了一个窟窿,原本有木锥堵着,失血还在可控范围,现在堵塞的东西被拔了出来,血汹涌而出。
他整个人应激一般地挺直了身体,却连喊疼的力气都不再有,身体又软下来,彻底晕死过去。
秦冉忙着止血,太医院另外几位太医冲上来给明飞卿针灸施药。
这条命万分艰难地被救了回来。
第二日傍晚,明飞卿才被接回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