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看他一眼:“爱卿何出此言?”
林丞相:“微臣曾在书中看过,所谓紫微星...其实,其实也就是帝星。”
身负帝星命格,本是天降祥瑞。
可若此人身份低微更不是皇室人员,这不就是上天在明示——所谓的“紫微星”将来是要将淮氏江山取而代之的祸害吗?!
思及此,老皇帝的脸色已如酱油般乌黑。
近几年,他听过不少传言。
得紫微星者能得天下,子玉自从身边多了个明飞卿,几乎万事顺利,最近一年更是平步青云,剑指储君之位。
皇帝膝下本来有五个儿子,淮瑾是最小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盖因淑妃当年言行无度公然弑君而牵连获罪。
他将这个儿子扔到荼州那等穷苦地界,连亲王的军队和仪仗都不曾赐予,很明显就是不要这个儿子了,只不过下不了杀手,才变相将他流放,根本不想再管他生死。
但淮子玉却逆流而上,不仅将荼州那等蛮荒地界经营成四方交通枢纽,更有令人瞠目结舌的军事才能,西溱边境十六城,在三年内被淮子玉尽数收复,更将棘手的南国打得高挂免战牌最后不得不议和的程度。
他回京后,又用各种合情合理的手段把挡在他前面的皇兄一个一个弄垮,那四位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淮瑾总有办法把皇帝逼到不杀亲子不足以平民怨的地步。
短短三年,老皇帝膝下就只剩下淮瑾这个近乎完美无缺的皇子了,自然,他就是唯一的储君人选。
淮瑾身后没有家族支撑,在宫里也没有母妃协助,他曾是西溱皇室最低贱的皇子,纵使身上流着皇室血脉也不妨碍他被人踩在泥里。
这样一个人,忽然在逆境中激流而上,如有神助。
这个“神”难道真是身负紫微星命格的明飞卿?
皇帝不寒而栗,他垂眸看向那份绝佳的文章。
此人就用了三个月,就能碾压寒窗苦读十年的林霁——要知道,林霁的天资绝不算差。
皇帝看到明飞卿在文章里大论天下局势与治国之道,仿佛窥见百年后的西溱落入此子手中,之后改旗易帜,淮氏一族彻底没落。
他头疼地闭上眼睛,拿起朱笔在明飞卿的试卷上画了一个血红色的叉:“朕决不能让这种人进朝堂!”
张阁老眼见皇帝失态,惊吓不已:“陛下,明飞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可造之材,陛下何苦纠结于所谓的星象呢!?”
“你给朕闭嘴!”皇帝震怒:“朕决不能拿淮氏一族的未来做赌注。明飞卿...明飞卿...”
他抬手,在文章里随手圈了一句话:“他在文章里抄袭朕的政论,朕要废去他的功名,此人永世不得再入科考!”
此番变故当日就传进淮瑾耳里。
在圣旨下达之前,他紧急进了一趟宫,替明飞卿辩驳道:“他仅仅用父皇的政论做了一句引言而已,人人都是这样写的,林霁更是用了一整段进去,父皇凭什么判飞卿作弊?”
皇帝隐在日光的阴影里:“朕说他作弊,他就是作弊。”
淮瑾:“三甲文章早已公示多日,父皇是皇帝,你能一锤定音,却未必能让国子监的学生和民间百姓信服!”
皇帝:“确是如此,所以朕要你去劝劝明飞卿,劝他将一甲的功名让给榜眼林霁,否则,朕就以科举舞弊的重罪,将他下狱,他那副身子骨,在牢狱里能撑几日,子玉,你心中有数。”
“父皇是在逼我。”淮瑾隐在袖下的手握得死紧,几乎要把骨头扭断,他咬牙切齿,连伪装都忘了,像一只随时要伏击老狼的小狼,双眼充斥着愤怒与欲望。
老皇帝并不将幼崽的愤怒放在眼里,他打了明飞卿一巴掌,却把糖塞进了淮瑾手里:“办好这件事,你就是西溱名正言顺的储君。”
“你如今的愤怒朕全然理解,朕要提醒你,只要站在最高处,才能保住自己想保的人,你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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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旨意还是下到了王府门口,太监宣旨时,周遭的百姓以为是状元郎要诞生了,都等着来蹭些喜气。
然而这道圣旨却是敲打明飞卿科举舞弊一事。
“陛下要明公子好自为之,莫做这种肮脏事。”大太监念完繁琐的旨意,不忘转达皇帝的口谕。
这话周遭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听懂了其中原委,大骂一声:“晦气!”,紧接着所有来蹭状元郎喜气的人,都开始唾骂。
明飞卿面颊发热,耳鸣不已,良久,他才想起为自己申辩:“我没有作弊,陛下是不是弄错了?”
大太监不忍心看他的表情,只将圣旨递过去,明飞卿不接。
“不接圣旨,视为大逆不道。明公子,接了它。”大太监低声道:“莫要牵连王爷啊。”
“......”
明飞卿如遭雷击,迟钝地抬手,就要碰到圣旨的那一瞬间,淮瑾骑马赶到。
他如见救星,扔下圣旨,起身飞扑进阿瑾怀中,抓着他的手迭声说:“圣上一定是弄错了,他怎么会说我舞弊呢?我没有舞弊,阿瑾,你知道的!我不会做这种事!”
“我知道,飞卿。”淮瑾抱住明飞卿,替他揩去眼角急急落下的泪珠,“我知道你不屑做这种事。”
明飞卿终于能透出一口气来,正想说要进宫里和圣上亲自解释,淮子玉忽然捧着他的脸道:
“飞卿,把状元的位置,让给林霁吧。”
明飞卿睁大了泪眼,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淮瑾口中说出来的。
淮瑾说:“你已经有我了,人不能贪心。”
明飞卿眼角淌下泪水:“我拿我应得的东西,在你口中,变成了贪?”
淮子玉无言以对,他只能扣住飞卿的后脑勺,深深地亲吻他。
明飞卿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机,眸中的光黯淡下来。
半个月后,林霁风风光光地当上了状元郎,坐在白马上,春风得意,腰间还挂着靖王府的腰牌。
明飞卿隐在酒楼上,垂眸看着这一切。
他忽而惨笑一声,把天青吓了一跳。
天青回眸的瞬间,看见公子呕出一大口血,直直倒了下去。
正文 新婚(前世)
春末时节,淮瑾受封储君,成了西溱名正言顺的太子。
明飞卿从王府搬进东宫,住进了山月阁。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淮瑾阵营的所有心腹几乎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拔。
只有明飞卿还是个身份不明不白的“贵客”。
他也没有心力在意这些。
“公子,求你喝点药吧。”天青把热了三轮的药汁端到明飞卿面前,求着他喝一点。
明飞卿闭着眼,抿着没有血色的唇避开了勺子。
一整个春日,他都缠绵于病榻,起先只是气急攻心,因为不愿吃药,病越拖越重,整整两个月不见起色。
就算搬进这华丽的东宫,他也无心消受。
天青急得要哭,生怕公子就这么病死过去。
他正无计可施之际,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来。”
天青猛地转头,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进了屋里。
天青对淮瑾是有几分怨气的。
从前公子生病,淮瑾几乎时时刻刻守在身边照顾,如今这位飞黄腾达,眼看就是下一任皇帝,对公子的态度却变得冷淡许多。
再不满也不敢明着表现出来,他起身让出位置,瞪了一眼淮瑾的后脑勺,这才出去。
明飞卿听到动静,睁开眼打量了一眼眼前人。
淮瑾身穿储君制式的华裳,俊俏夺目,富贵逼人——再不是当年那个被认作乞丐的潦倒皇子。
“殿下今日怎么纡尊降贵来我这儿了?”
淮子玉眉心一拧:“你该喊我阿瑾。”
“不敢。”明飞卿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储君,我算个什么东西,哪敢喊你的小字。”
“...飞卿,别这样。”淮瑾用勺子搅了搅药汁,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你不喝药,病是不会好的,病如果好不了,届时怎么参加婚宴?”
明飞卿后背一凛,瞳孔剧缩,他虽深居内院,却听过外头不少风言风语。
皇帝不仅封了储君,还打算赐婚。太子妃的人选皆是皇城里的高门显贵,让淮瑾挑能挑花眼。
挑了两个月,终于挑到个钟意的了。
明飞卿很想装作不在乎,可惊涛骇浪般的愤怒与伤心让他无法顺畅呼吸,头脑嗡嗡作响,眼睛酸胀,终于掉下两行泪,他慌乱地偏过头,哽咽道:“我要回荼州,我要一个人...回去。”
荼州虽苦,但那时的阿瑾是甜的。
淮瑾说:“可荼州已经没了。”
明飞卿怅然:“荼州没了,阿瑾也跟着没了。”
“阿瑾一直在。”淮子玉倾身,吻住明飞卿,尝到了泪水的苦涩腥咸,明飞卿睁大泪眸,有气无力地将他推开:“你都要跟别人成亲了,还敢这样轻薄我?”
淮瑾一愣,忽而低笑出声:“西溱哪项律令规定,储君成婚前不能亲准太子妃?”
“什么?”明飞卿一时没反应过来,淮子玉趁他发懵,抬起药碗含了一口药,继而挑起明飞卿的下巴,嘴对嘴将药哺了过去。
明飞卿下意识吞咽,药的苦涩辛辣让他回过神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向父皇讨了赐婚的圣旨,自今日起,你就是西溱的准太子妃。”淮瑾抚摸他的鬓角,温柔地说,“明家会从随州迁进皇城,你母亲会得到二品诰命,你的父亲也将升任五品知府。”
明飞卿垂眸:“是补偿?”补偿他把功名让给了林霁?
“不是。”淮子玉正色道,“十年前,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为今日这一刻做了无数设想。”
“飞卿,卿卿。”他说,“你知道的,我处心积虑爬上这个位置,是为了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明飞卿点点头,抖落两颗微凉的泪珠。
他懂淮瑾的苦,懂他的恨,懂他的野心,懂他的抱负。
“我在这个人间,本没有要爱的人。”淮子玉说,“你是个意外。”
“我想好好爱你,你要给我这个机会。”
他把药送进明飞卿嘴边,在满眼的恳求下,明飞卿终于张开嘴,自愿把碗里的药喝得一干二净。
这本就是一场心病,淮子玉是最好的心药。
那日之后,明飞卿又“活”了过来,他乖乖吃药,认真地锻炼身体,为月末的婚礼做准备。
储君大婚,是整个西溱的喜事,只是太子殿下娶了个男人做太子妃,多少还是引起了争议。
百姓嘴碎,把这稀罕事儿翻来覆去地讲,渐渐地就没人在意数月前的春闱风波,反倒认定明飞卿有过人之处,所以殿下甘愿为了他冲破世俗。
当日诗会的诗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但凡是个识字的都能看出明飞卿的文采远在林霁之上,林霁虽坐稳了状元之位,却遭受了不少质疑,连同僚都在暗地里讥讽他德不配位。
这些他尚且能忍,直到东宫纳太子妃的事传进他的耳朵里。
“凭什么!!”林霁抬手摔了一个价值连城的花瓶,“明飞卿他算什么东西!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功名没功名的贱民,也配入主东宫!?”
林丞相恰好进来,见满地都是碎片,出声制止道:“你闹也没用,事情已板上钉钉,别把自己的心疾折腾出来!”
他朝林霁扔过一样东西,林霁伸手接过一看,竟然是东宫的婚宴请帖!
林霁把请帖撕得稀碎,扔在地上,对着那一片写着“明飞卿”的碎片狠狠踩了几脚。
两年前,他处心积虑灌醉了淮瑾,期望他能松口承认——哪怕殿下对他有过一瞬间的喜爱也好。
淮瑾确实说了动听的情话。
他摸着林霁的脸,轻声说:“只是有几分像,但没有人比得过你。”
这句话之后,叫的是“卿卿”。
林霁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滋味——他生来是天之骄子,却做了明飞卿这种卑贱之人的替身。
他不好受,明飞卿凭什么好受!
东宫的婚礼隆重无比。
在宫里行过大礼后,回到太子府还要再摆一场盛大的宴席。
林霁坐在席位上,眼睁睁看着淮瑾与明飞卿十指相扣,看着他替明飞卿挡酒,又看着他亲自将明飞卿送去内院,再满脸笑容地回来。
他拿起杯子,将里头的酒尽数饮下,饮过三杯后,他拿起酒杯朝淮瑾走去:“殿下,我祝你...”
话未说完,酒杯从他手中脱落,他整个人向前跌倒,淮瑾伸手扶了一把,林霁便顺势攀爬着他的胳膊,倒进他怀里。
相府的侍从大喊:“公子定是心疾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