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烨望着眼前人俊美的脸上温和的笑意,脸上的戏谑终于收敛起来,目光幽深。
这让他很难不想到不久之前的情景——他的副将陆言和,也就是现在嘴角还在抽搐的那位青年男子火急火燎的从外面闻讯赶来。
那模样那神态,像是他秦烨下一秒就要被抄家灭族了一样。
“公爷!您怎可将太子拦在府门外让他等上半个时辰!这消息一传出去,明日不知道有多少人又会参您一本,您是嫌如今咱们在棠京的处境不够难堪吗?”
他在棠京的处境会不会难堪不知道,眼下他倒是挺尴尬的。
“这么说来,倒是多谢殿下关怀了。”秦烨皮笑肉不笑的道。
谢恒才不搭理他脸上精彩的表情,就当字面意思接下,道:“无妨,定国公在外征战为国出力,孤也只能做些小事,尽力酬谢公爷多年辛劳。”
“公爷久在南疆,京中府邸自然有照料不到的地方,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只管派人来东宫传话。”
这话听起来假惺惺的,一副官样做派,可眼前的人语气陈恳气息温润,倒也真有几分善体下情贤明圣德的味道。
秦烨心里冷笑,眼睛一转,还真得把自己目前最头疼的事说了出来:“自从臣当日金殿拒婚之后,府中每日迎来送往,俱是些憋着法子往府中送人的,臣不胜其扰。正好,劳烦太子殿下一并帮臣推拒了吧。”
“臣感激不尽。”
……
这件事谢恒是有记忆的。
两个月前,惠帝曾在一场大宴上,要将幼女宁安公主赐婚给刚回京不久的秦烨,被人当场拒绝了。
一般来说,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赐婚,轻易是推拒不得的。
然而,秦烨就是拒绝了,拒绝得光明正大、言之凿凿。
他说,他在十四五岁上就发现自己只喜欢男子,为此十分烦恼,还看过大夫,但作用不大,这辈子估计是改不了这毛病了。
据说,从此之后,每日里不知道该往定国公府送什么礼的世家豪门总归是找到了方向,京中专司娈童风月之地门庭若市,整体市场价翻了三倍。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一本正经的让他把这些都给推掉。
那些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想给你立长生祠的老鸨会恨你的……
谢恒怜悯了一下这些削尖了脑袋要走秦烨门路的人,无甚所谓的点了点头道:“这是小事,只要公爷不惧流言就好。”
流言?
秦烨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虽没问出口,但意思很明显。
什么流言?
谢恒理所当然地道:“孤才给公爷递了婚……拜帖,这就出面再把这些‘莺莺燕燕’尽数推了,京中捕风捉影之人甚多,可保不齐又有什么风言风语会传出来。”
……
好像也许是这个道理。
秦烨觉得自己就不该见太子。
是谁传的谣言,说这人怯懦无能手段绵软容易拿捏的?
就这么短短的一个照面,这人瞧着漂亮温和软绵绵的,实则内里暗藏锋芒,一点便宜都不给人占。
秦烨没再说话,一抬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这就是预备送客的意思了。
借故送客的话都到嘴边了,秦烨拿着茶盏的左手却克制不住的一晃,水波荡漾,霎时间泼了几滴出来,溅落在文石铺就的地砖上,煞是显眼。
这一番举动瞬时吸引了室内所有人的注意力,秦烨却顾不上这些,一手扶额,竭力调匀内息。
头疼得跟针扎似,、一缕缕寒意从丹田下腹涌上……这前兆,秦烨可再熟悉不过了。
就这么巧,他那平均小半年才发作一次的余毒竟然发作了。
知道这病一发作至少得一两个时辰,且症状越发难熬,秦烨也顾不上其他的了,转头吩咐陆言和:“快,去把府中那几位大夫请来。”
陆言和领命走了,临走不忘拉走一旁已经呆住了的小书童,防止这小孩子不明就里出了差错。
谢恒看着眼下的情形,眨了一下眼睛,大概明白自己是遇上了什么事。
书里,定国公秦烨是有隐疾的,且病症十分棘手,药石无医。还是后来主角谢之遥机缘巧合下救下的一位神医出手,才得以医治。
这也是秦烨会鼎力支持谢之遥的原因之一。
等等,书里写这一段的时候,提了一句,那位神医好像……说是从前跟在“先帝”身边的人,姓郭,医术奇绝。
书里当过皇帝的一共就三个,主角谢之遥当然活着,惠帝直到结尾还恬不知耻的当着太上皇,那这话里面的先帝……
不就是书里登基一天就亡国灭种的原主?!
一天之内已经升格为太子,还有很大可能进阶成“先帝”的谢恒眉毛皱得快要拧成麻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太监云昼道:“你亲自去一趟别院,把郭老请来,说明缘由。”
等到云昼也走了,谢恒才发现一个近乎诡异的情景——秦烨喜欢清静,身边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偌大的正堂,转眼间竟只剩下两个人。
而屋里的另外一个人,此刻正撑着桌角勉强站起身,步履蹒跚的往里屋的床榻上走。
这人脸上血色尽去,苍白得吓人,此时正紧紧抿着唇,在努力把唇色弄得跟脸色一样白的路上拔腿狂奔。
谢恒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心头发苦,却也顾不得这些,上前两步扶住秦烨,将这人身上的大半力道往自己身上揽,一步一步的往里间挪。
有点沉啊……
短短的十步距离,谢恒原本白皙精致的脸都憋红了。一缕碎发从发髻上散落,他也顾不上去拂。把人把床上一推,下手的动作原是急躁的,事到临头终究轻柔起来,把搭在身上的这一团安放在了床榻上。
好不容易将人平平稳稳得放好,谢恒一面站在床上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面看着床上人白得像鬼一样的脸色发愁。
明明刚刚这人还意识清晰,能自己站起来往里走,这才几步路的功夫,怎么瞧着像昏迷了一样?
最关键的,躺上床之后,这人的呼吸竟然越发低弱起来,再等片刻,那呼吸声竟然已听不见了。
这动静听得谢恒胆战心惊,战战兢兢的守在一旁,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虽说书里这人征战半生活到了大结局,按理应该是无碍的。
但原来书里也没有太子莫名其妙求婚表演睁眼说瞎话这一环节啊?
谢恒心慌得要命,只能伸手去摇晃紧紧闭着眼睛的秦烨:“定国公?还醒着吗?定国公?秦烨?秦帅?秦将军?醒醒啊!”
竭力运功闭气的秦烨烦不胜烦。
他大抵是知道如今的情形的,只是身上实在痛得厉害,许多细枝末节也懒得计较了。
换任何一个心性弱些有些敬畏心的大臣,是宁可自己痛死,也不肯劳太子大驾半扶半扛着自己走这十几步路的。
别说,这小太子还是有些体谅人的,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之余,也坚持把他安置好了,没中途撒手冲出去喊一声“来人”。
总是端着一副天家仪态的人,就算气息不稳步履维艰,也依旧无损脸上几乎瑕疵的俊美,相反,倒是添了一二分鲜活的气息。
就是太吵了点。
秦烨一半是痛得言语不能,一半也难得搭理谢恒,任旁边的人怎么叫喊摇晃,也只是竭力运行内功,并不做理会。
谢恒一顿狂摇,心头反而冷静了起来。
他穿来之前也算涉猎颇多,医书急救也像模像样的翻了几本,勉强脱离了小白的范畴。
至于上手操作,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虽然没亲手救过人,急救培训视频还是看过两段的。
秦烨隐隐约约听见来回踱步的声音,又听见一些莫名其妙不解其意的词汇。
“早知道当时认真看书了……这该怎么救?海姆立克?那是溺水的时候用的吧?”
“应该是心肺复苏?不行再上人工呼吸?”
“先要做些什么……试试颈动脉有没搏动?保证呼吸道无异物?”
絮絮叨叨的声音只片刻就停了,脚步声也顿住了,秦烨在剧痛中竭力保持着清明的时候,听见谢恒深吸了一口气。
在他身上深深浅浅的摸了摸,力道不轻不重,似在确认什么一样。
然后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腹的衣料上,另一只则拉住了他的身上单薄的衣襟。
继而是明显的双手用力,极为果决利落的一撕——“哧”的一声,平日不见天日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一阵微风拂过,便是一阵凉意。
那双作妖的手并没有停止下来,反而犹嫌不足一样,又把裂口撕大了一下,顺带把两边领口撇开。
如此,从小腹到脖颈间,一览无余。
!!!
不知是疼痛延缓了身体的反应,还是眼下的冲击过于强大,秦烨只觉得脑子一时间竟然有些转不过来,甚至连刚刚仿佛刻入骨髓一般的剧痛都减轻了那么一点点。
太子……这么畜生的吗?
强忍着扶他上床而不叫人,是为了这??
难道他秦烨英雄一世,今天要在自家的府邸里失了清白???
不等他想清楚,一只温热修长的手已经探了过来,不容拒绝得抵在了秦烨胸骨处。
然后——用力下压。
我去——
第3章 这场面,不是一般人能细看……
‘我去’这两个字,是秦烨一身内忧外患,头痛脚痛胸口痛全身都痛的所有感触。
谢恒下手极狠,他是个很尊重医嘱的人,而当年培训他心肺复苏的医生曾提过一句按压的力度——“照着能把胸前肋骨压断的狠劲使就行”。
从秦烨身体的触感判断,如今的情形是这样的——一身金玉锦绣的太子殿下不甚体面的卷起了袖子,毫不客气的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自己爬上了床。
堂堂太子,上人床榻时神态自然熟稔,俊朗的脸颊上留存着几分浅浅的绯红,但显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或者羞赧而造成的。
这小太子的皮囊确实生得极好看,通身的气度也不错。
至少,干坏事时理直气壮。
秦烨微一晃神的功夫,身上这人双手交叠,贴在了他心口上一点点的位置,手掌指尖相贴的地方……正是秦大将军在军中摸爬滚打肝胆相照时都未与人坦诚相见的地界。
继而,全力施为,起伏不定。
如此旖旎暧昧的场景,如果这人没把全身力气的压上来,弄得他差点吐血,秦烨也许真的会思考一下太子试图对他霸王硬上弓这件事的发生概率。
秦烨这当口正运着内功压制体内毒素,他功法特异些,此时与龟息无二,是以连一个小指头都抬不动,更别提开口说话了,不管他怎么想,都只能硬生生捱着身上人的全力施为。
何况……虽然不明所以,但这很耗费气力且不含半分□□意味的操作,好像不是在害他,也不是在轻薄他。
倒像是不知从哪里寻摸了个奇特的治疗方法,就是治起来有点费病人。
里外交加之下,秦烨疼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只能苦中作乐的数着那人拼命下压的次数,恨恨得想着总有一天要报复回来。
心头默数过三十下,起伏的动作竟然停了,适才还有些微凉的指尖竟变得火热,不甚讲究的在右脸颊上拂过,伴随着不甚均匀的喘气声。
“瞧着比刚才有血色多了,这是起效了?”
那是气的。
也许也是你拼命乱按之后气血翻腾的功效。
秦烨内心翻了个白眼,迷茫的想:早听说太子博闻强记、无所不读,倒是所言非虚。就是看的东西想来不太正经,来年定要给陛下谏言,少让这位看些乱七八糟的……
就在他以为苦难结束了的关头,确认了疗法有效的谢恒长舒了一口气,祸害的地方从心口逐渐上移,开始上下其手了起来。
这人好像完全不惦记自己个天潢贵胄帝国储君的身份,更不在乎什么清白贞洁,两只温热的手从下颔摸到耳骨再摸到额头,极尽细致琐碎。
自以为已经承受过人间至痛的秦烨依旧阖着眼,默默忍了。
三十下是吧,来日他一定找别的地方报复回来,至于什么被摸脸摸耳朵,那都是细枝末节。
然后……
他听见小太子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
“这真的是心脏骤停吗?必须要人工呼吸?”
“其实也不是很像。”
“虽然这人应当是活的挺长……可他要是有点意外怎么办?我不得后悔一辈子?”
“得亏不是个高门大户的姑娘,不然前脚救完人,后脚满棠京都说我趁人之危……说不定过几天就得准备大婚了。”
这人在说些什么?
抛开前面那两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不解其意的词。
什么叫我有点意外你要后悔一辈子?
什么叫得亏不是个高门大户的姑娘?
本国公的清白就不重要了吗!
等等你要干什么?!
被思绪和身上人分散了大半注意力甚至觉得疼痛都略微减轻的秦烨突然觉得头皮发麻,额头上方,已有一片阴影垂了下来。
一直小声叨叨的人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缓缓俯身,贴近了他的脸颊。
两人离得太近,近到秦烨能听清谢恒胸腔中如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太近了。
一声略显沉闷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