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恪望着他的眼神十分不耐,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擅闯了?让你通报你也不通报,只说太子没醒,怎么,本王要见兄长还得看你云昼公公的意思?要你云昼公公心情舒畅了,本王与皇兄才能兄弟相见?”
他一拨开云昼的手,又要往里闯,就听殿内传来一声轻咳。
小内监自殿内出来,殷勤的掀开门帘,内里尚穿着素白寝衣、披了件外袍的谢恒从内殿缓步走出。
太子素日在外皆是衣饰整齐雍容高贵,甚少如此寡淡素净,脸色透着些不自然的白,却似乎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气,身姿皎皎如月,恍若天人。
谢恒望着谢恪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昨日郁结之事顷刻间有了定论,脸上却半点不显,只淡淡的笑:“今日九弟来的倒早,这是怎么了,竟和云昼吵起来了?”
谢恪几乎是在谢恒出来的一瞬间,就收敛了身上横穿直撞的嚣张气焰。
他打量着谢恒淡然自若的模样,只从这人隐藏极好的神色下找到几抹淡淡的青色,却并没寻到别的什么。
按谢恪的预想,以他兄长的身子,若真用了那香纵欲一晚上,这会多半是爬不起来应对他的。
他特意着人调开了顾明昭,只要顾明昭不在,太子宫里那些个身份低微的奴才,岂能挡得住他?
只要他隔着帘帐看到个身影,就算胜利。
至于之后这消息会不会不胫而走,会不会被正在和太子议亲的定国公秦烨听见,就不在晋王殿下的负责范围内了。
大好时机天时地利却不知为何失败了,谢恪咬着牙心里滴血,还得在谢恒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回话:“没什么,不过是臣弟想寻皇兄一同狩猎,云昼却一直拦着,皇兄一向醒的早,颇为自律,今日久久不曾起身,臣弟还以为皇兄身体不适,这才想进来看看。”
“孤风寒未愈,确实有些不适,”谢恒笑了一下,这笑里面却没有半点温度,“这也不是九弟未经通传就闯任明殿的道理吧?”
太子寝居,当真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尤其是晋王这样身份敏感的亲王,真要闹将起来,惠帝再是宠爱,谢恪也跑不掉被申斥一番,甚或是被禁足一段时日。
谢恪抬头望天,正准备寻个什么由头含糊过去,就听“哐”的一声,内殿似是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第27章 是孤屋里的人。
瓷器落地之声清脆入耳, 在原本安静的殿宇内颇显突兀。
谢恪瞬间精神起来,将适才的困窘抛到九霄云外,挑眉笑道:“皇兄殿中伺候的人可有些不当心啊,这毛手毛脚的摔了东西, 寻常物事倒也罢了, 若是御赐的名贵之物可怎么好?”
他斜眼看着一脸镇定八风不动的谢恒, 又问:“皇兄不进去看看?”
谢恒在那一声响的时候就心里一抖。
内殿中自然没有旁人, 适才谢恪在外面闹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 被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件外裳的秦烨扒拉着扶起来披上外衣, 洗了个凉水脸就忙不迭的出来了。
以秦烨的身手, 就算真弄倒了杯盏也抢救得及, 怎么可能在这时候真的任由东西落地?
这人想干嘛?
见他一时未说话,谢恪又道:“也是皇兄待下人太宽厚,砸了个东西原也不算大事, 可主子在外面, 居然也不出来请罪, 就这么大喇喇的赖在内殿。”
他一双上挑的丹凤眼斜斜往内殿看去, 身形已经挪了半步,活像要进去斥责那冒失的下人一般。
谢恒脑海中一时过了七八种应对之法,却也没想出哪一种更合适些。
这要是让他冲进去瞧见秦烨,鬼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
说不准,那传遍小半个棠京的六册话本,就要出增刊了……
依谢恪那又疯又豁得出去的性格, 一时兴奋, 指不定那增刊里的图会变得“货真价实”,为了增加销量,还提供买全套送增刊服务。
“不是下人, ”一时情急,他顶着谢恪夹杂着探究的兴奋目光,脱口而出:“是孤屋里的人。”
“想是晨起时有些不方便,这才摔了东西。”
一墙之隔,正拿着另一个瓶子在手里摩挲的秦烨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露出极意外的神色,手里的东西都差点没握住。
云昼一声笑咳闷在喉咙里,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低着头奋力压制,脸都快憋红了。
不想谢恒承认的如此痛快的谢恪也愣住了。
这算什么?
虽然事情发展不如预想,但结局殊途同归甚至比预计中更好?
毕竟,这可是太子亲口承认的事,今日既然认了,以后自然也不存在反悔。
好半晌,谢恪才想起自己之前的想好的说辞。
“皇兄屋里竟然有人了?”他眉眼欣然,一副极为谢恒高兴的样子,“不知是何等天香国色?竟能让皇兄看上。”
“先太后与先皇后接连薨逝,皇兄连着守了六年孝,屋里都清净的跟什么似的,皇后娘娘早就发愁,听闻此事定然欢欣。”
谢恒心里发苦,他用余光去瞟那张隔绝内外殿的帘帐,一脸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是粗鄙之姿,昨日临时起意,又没什么身份,就不让他出来见九弟了。”
太子清俊的脸上仍是一贯的温和从容,谢恪却隐隐从那轻飘飘的语句里看出几分嫌弃懊丧。
这人一向尊贵惯了,又很是洁身自好不沾染□□,往他床上送个看不上眼的人,可算是莫大的难堪了。
想起自己府里那些惠帝所赐的狂蜂乱蝶,谢恪心头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甚至隐隐还有些懊悔。
针对太子下药这事筹备的突然,寻找的人选既要拿捏的住又要身份合适,在姿色上自然就讲究不起来,办这事的小太监来禀报的时候,隐晦的提过一句‘并非绝色’。
早知道此事如此顺利,谢恪就亲自见一面了。
见见有多么的“并非绝色”。
心情舒爽飘飘欲仙的谢恪脸上的笑意难得真诚了起来,他朝谢恒一拱手,笑道:“原是臣弟叨扰,皇兄新得佳人正在兴头上,哪还能去什么狩猎啊?”
“臣弟先行告辞,哪日有空暇再来请皇兄的驾。”
这人来的仓促走的爽快,谢恒目送他走远了,吩咐守紧了门户,这才转身进了殿内。
这番事情的始作俑者秦烨正懒懒歪在他自个亲手又铺好的罗汉床上,脚下正是那碎了一地的青瓷碎片,目光幽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恒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孤竟不知道,定国公这样好的身手,平地都能摔了东西。”
秦烨把玩着从案几上顺来的摆件,也还了太子一眼:“臣也不知道,昨日太子殿下竟然幸了个姿色粗鄙、没什么身份的……”
“屋里人。”
谢恒当时说的嘴快,一来是应对谢恪,二来也是气急之下挤兑秦烨。
这事眼瞧着都能揭过去了,谁叫这人摔了东西又节外生枝?
可他面皮薄,这时被正主当面点了出来,虽然自觉理直,气却不怎么壮。
对着眼前人灼灼的目光和那个‘幸’字,他竟然不可抑制的想起昨日这人泡完水起身时自己进去送了一次衣袍,这人从浴池中长身而起,身上的水珠从肩膀滴落,本就挺拔的身姿更显修长强健。
谢恒有些不合时宜的想起他自个跟谢恪胡扯时说的话。
无论如何,这人也和粗鄙之姿不搭边。
好半晌,谢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挑着眉头看向对面那个满脸不羁宛如受了委屈什么一样的人,道:“昨日催丨情之事已然明了 ,必然与晋王有关。不过孤还是想知道…… ”
“那瓷瓶是怎么摔的?总不会真是失手吧?”
秦烨对眼前人刨根问底的本事也服了。
“不过是听见晋王的话有些不爽快罢了,逗逗他,他若真进了殿内寻不到人,这一番算计自然成空,殿下也不用再编些话语来搪塞于他。”
那个‘编’字咬得格外得重。
秦烨的思路简单粗暴。
以他的武功,天底下居然有人敢来抓他的奸?
心情不好些,随便躲在何处等晋王进殿后一道内劲将人打晕,就当作晋王身体不好突然晕倒;
心情好些,翻窗而出悄无声息,保管晋王进门后一丝痕迹都寻不到。
听明白身边人的言下之意,谢恒噎了一下,脸上难得有些泛红。
完了,以己度人,忘记这人身手天下无双了。
等等,那他自毁清白做出的偌大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
行宫南面僻静处的一排低檐瓦房中,往来之人不绝。
行宫不比皇宫,面积更狭小些,跟来随侍之人却较宫中更多。因而,就是一间狭小的值房,也非亲近权贵之人不可得。
宋迁因是殿前司都指挥使,又是惠帝信重之人,是以得了相对宽敞的一间。饶是如此,他麾下亲信的七八个人一入座,仍是显得拥挤逼仄起来。
宋迁的脸色很不好看。
昨夜行宫中闹腾了一夜,惠帝虽放话让他歇着,但他哪里敢放下心思真的歇着?
副指挥使苏丨荣禾在前面带着人搜查行宫严加布防,宋迁就搁在后面守着,听着来往亲信对前方种种细节的禀告,做出一副十足关切的模样。
就这么硬生生守了一夜,宋迁既累且乏,脑子里跟团浆糊似的,几乎捋不开弦。
“查出来了吗?那伙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宋迁环视一圈道,“陛下秋猎,我明明吩咐了严加排查行宫内外,各处关节也加派了人手,那群人身手平平,怎么就能顺顺利利的跑到晏然小筑去了?!”
坐在宋迁下首第一位的殿前司虞候闻言看了一圈四周战战兢兢的下属同僚,硬着头皮道:“此事蹊跷,属下昨晚盘查了上下左右,确实有人在值守巡察之时马虎了些……但都是咱们积年用惯了的人,不像背后有人指使。”
宋迁一时并未说话。
室内静默了片刻,才听见他似乎从唇齿间硬挤出来的干涩嗓音:“这么说,我是纯然的倒霉了?生生放了几个身手不佳的刺客进来,让陛下见疑,让他苏丨荣禾捡便宜?”
无人敢接话,宋迁满腔怒火无处倾泻,闭了闭眼,又问道:“昨日的动静不小,虽说没搜上门去,陛下也吩咐了要将此事摁下来,可太子和晋王总该有察觉才是,这二位可有什么反应?”
那虞侯一直低着头,闻言回话道:“昨日太子的任明殿没什么动静,倒是诸率卫有些奇怪,顾明昭和麾下几个最精锐的好手都没在太子身边,也不知去了哪。”
“晋王那也有些奇怪,似乎派了不少人盯着任明殿,且今日一大早晋王就迫不及待的去找太子了,说是相邀太子去山里狩猎。”
“太子殿下并未应邀,可晋王殿下从任明殿出来的时候,脸上似乎带着笑,很高兴的样子。”
宋迁愣了一下。
半晌,他挑着眉道:“这么说,太子和晋王都没什么反应。也对……这二位没事盯着我做什么,互相叮咬才是正理。”
“可若不是这两位,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我近日也没怎么得罪人,总不能真是巧合。”
虞侯偏着头打量宋迁的脸色,揣摩着他的心思,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是没得罪什么人,可陛下有意将您外放地方镇守一地,这可是戳了旁人的痛脚的。”
这话一出口,四下立时躁动起来。
宋迁出身寒门,靠着时运和给惠帝干脏事一步步爬起来,身上官职不低,却是既无爵位也无根底。
眼前瞧着炙手可热平步青云,可他这一身荣华,都系在惠帝那颗九重帝心上,容不得半点波澜。
明眼人都知道,宋迁想外放镇守一方,想去边疆捞军功以封爵。若手中有了兵权,再在边军中坐稳了位子树立了威信,就算日后新帝登基,也总有缓和的余地。
可宋迁想去边疆,就真的能去成吗?
齐朝边陲处三面受敌。
北边和北狄交界处由异姓王肃王李家镇守,那是惠帝的铁杆心腹,自惠帝登基时就派往戎北地界,经营数十载。
西疆是宁国公顾家的地盘,顾家更是世镇边陲的勋贵世家,至少在齐朝最西边的二州之地,惠帝说话是绝没有当今宁国公顾明玄说话管用的。
更不必说,顾家与太子母家赵氏一族世代交好,这一代顾明玄和顾明昭更是自幼和太子一起长大,关系亲厚。
数来数去,只有南疆的秦烨,声势最隆,却因为战场抗命与惠帝离心,最是好下手。
然而,秦烨在军中的赫赫声威不是拿来看的,母族淮王苏氏也不是拿来看的,自从秦烨回京述职、宋迁动了心思四处谋划后,宋迁的日子就不如从前好过了。
光是南疆军和淮王一系若有若无的针对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更别说最近太子和晋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三不五时的给他一顿臭骂挑刺。
想到这,宋迁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怨毒。
“秦、烨,”他咬牙切齿的道;“昔年他就阻了我的武举殿试之路,如今又不想让我沾染他的南疆军,世上哪有他永远占头名的道理?”
第28章 退婚和崩人设,选一个……
秦烨走后, 谢恒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宿折腾的委实太累了,临到天明,还被谢恪闹了一场。
但眼下竟也没有补觉的空隙。
随意用了几口早膳,谢恒靠在榻上, 翻阅着手里诸率卫呈上来的昨日各方动向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