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川垂眸想着这件事,睫毛一颤,还是对李更衣说了实话,想着看能不能再套一些话出来:“我死过一回了,在另一个人身上活了过来。”
李更衣瞪着眼看纪云川,打量着他这张脸,嘴里边呢喃着:“难怪,我刚瞧着是有些不同,还当是你上了妆或是做了易容。”
纪云川挑眉,惊讶于李更衣竟然这般快便能看看出不同来,要知道就连纪羽都是第一眼没发现这些不同之处,不过纪羽也是不同,纪羽是靠着他逃离来知晓他就是纪云川的,并不靠长相来分辨。
见纪云川挑眉,李更衣笑了一声,在牢房内踱步着,嘴里边说着:“没想到我能瞧出来吧?我从小就机灵,不然也不能活下来,不能到宫里来,也不能叫义父瞧中。你说这宫里的太监宫女那般多,我要没点长处,义父他做什么救我不救别人。”
纪云川脸上神色淡淡的,没因为李更衣的话生出几分波动,只说:“还当你对他感激涕零,觉得是他好心救了你。”
李更衣嗤笑着,骂道:“这宫里能有什么好心,这么些年我见过的好心也就只有任欣怡那个蠢才,明明心里也是想要往上爬的,却又总是忍不住好心帮帮别人。”
听到李更衣说起任太妃,纪云川睫毛一颤,抬眸看向李更衣,说:“她肩上担着亲族门楣,倒是由不得自己想不想。”
李更衣听了这话,不知是想起什么,竟是冷笑一声,说:“亲族门楣,她从小锦衣玉食,到了宫里又是锦衣玉食的,担个亲族门楣怎么了?我们削尖了脑袋好不容易才有宫里的好日子,要亲族门楣都还没有呢!”
纪云川并不赞同李更衣的话,李更衣是出身凄惨,但用锦衣玉食换任太妃这样的世家女子被困皇宫一生,那也是不应该的。无论如何,不是自己愿意,谁都不能逼他们到樊笼中来。
就像……就像徐玥华一般。
若没有人逼她来,兴许一切都不会如今日这般。
纪云川闭了闭眼,又睁开眼看着李更衣那状若癫狂的样子,也不再打算与她争论这些。
他只是想,皇宫是个樊笼,里边的人拼了命只想出去,外边的人却削尖了脑袋都要到里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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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更衣那儿出来之后,纪云川没再如从前那般不理会纪羽。若他方才的猜测是对的,那这件事少不得要纪羽去处理。既然要纪羽去处理这事儿,那他若再不理会纪羽,一些事怕是会很难办。
只是这般一来,怕是要纪羽误会自己原谅他了。
纪云川有些不愿意,可他太想知道当初害死他的凶手还有谁了。
且若是这件事能查出来,那劫走纪云翰的人想来也能知道。
劫走纪云翰的人,想来与那个当初教纪云翰做那件事的是同一个人。
这般一想,纪云川停下脚步,看了纪羽一眼,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纪羽眼睛一亮,满眼写着“你是不是要原谅”我了,看得纪云川直想翻白眼。
不过,纪羽终究是要失望了。
从纪云川那儿听到那些话的时候,纪羽眼中神色都黯淡了一些,但想到也许能抓到另一个谋划害死纪云川的人,纪羽也算是精神了一些。
“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把人找出来。”纪羽定定地看着纪云川,做出了这个保证。
“嗯。”纪云川冷淡地回应着,他并不想给纪羽自己已经原谅对方的错觉,他不想多出许多麻烦,到时候他要想走,还得应付以为自己已经被原谅的纪羽。
纪羽见纪云川态度冷淡,心中多少有些难过,但想着能进一步是一步,这样也是极好,便也不至于太过难过。
将此事交给纪羽之后,纪云川想了想,又对纪羽说:“我想见见荣国公夫人。”
纪羽没想到纪云川下一个想见的人会是荣国公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荣国公夫人近日到江南游玩去了,我本想请她进宫来陪你说说话的,但去了一趟没请着人。”
纪云川点点头,倒也没觉得荣国公夫人出门游玩有什么不妥,只是心里头没来由的有些发慌。
“霍文远……你为难他了吗?”
既然见不到荣国公夫人,那纪云川便问问另一个人。
原先纪羽便视霍文远为争夺纪云川之人,如今纪云川提起,纪羽仍旧生出许多危机感来。
即便纪羽知道霍文远已经成亲了,听说解三娘还有了身孕,二人想来也只是伴读罢了。
可纪羽就算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他心中还是有些醋,醋霍文远似乎对纪云川来说更加的重要。
“他对我来说比你重要?”纪云川挑眉,没想到纪羽竟然会这般想,冷笑一声,“若你也被人时时刻刻威胁着性命,我也会担心你。”
听到这话,纪羽仿佛被扫清了阴霾,上前大着胆子牵起纪云川的手,刚想说点什么,便被纪云川甩开,还挺得他骂道:“松开,少得寸进尺。”
被纪云川这骂了,纪羽也不气馁,只问:“若有人威胁我的性命,你也会心疼我吗?”
纪云川皱起眉,看了纪羽一眼,说:“为何要心疼你?若你要与霍文远一般,那也只是担忧罢了。”
纪羽被说得一时间不敢再说话了,生怕再说了什么叫纪云川不高兴。可刚刚纪云川的问题他又不能放着不管,只能硬着头皮答道:“我没有为难他,无论是他的性命还是仕途,我都没有去动过。”
纪云川不放心,又问道:“你没有,你手下的人有没有?朝堂之上那些个大臣最会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你且先瞧瞧是不是真没有牵连他或是旁的什么人,再来与我说。”
纪云川说得有道理,这样的事纪羽也是知道的,只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手下的人有没有,便只能跟纪云川说自己没有,没想还是被纪云川抓出了不对来。
好在纪羽手下的暗卫调查上十分快,只两日便将朝野上下的情况打听清楚来禀报纪羽。
可这个时候却出了另一件事,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叫他们无心去管这些并不算紧要的事情。
任太妃遇刺,险些丧命。
作者有话要说: 纪羽:他会心疼我
纪云川:少给自己加戏
第35章 别走(一)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纪云川才刚打算去见见霍文远,好说清一些从前的事情。虽说他们之间只是伴读,其实并没有什么需要执着于说清,但纪云川还是想与好友见一面, 聊聊从前一些双方并不知道的事情。
也许, 那对纪云川知道更多的事情会有些帮助。
可任太妃一事当头,纪云川也无心去管霍文远如何, 叫纪羽赶紧派人去看看任太妃如何了, 是不是要多派一些人去护卫。
不过, 纪云川想任太妃也许并不太想要这些护卫。任太妃到凌云寺去便是想要清净, 想要脱离皇宫这个樊笼, 可如今将皇宫这些人派过去, 无异于就是告诉任太妃, 她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实际上根本没有脱离皇宫这个樊笼。
任太妃不愿意这般, 但纪云川又不好真的不让纪羽叫人去保护她, 踌躇之下,最后只能选择叫纪羽派暗卫过去。
暗卫藏在暗处, 到时候若真有什么危机, 也好暗中解决掉。能不惊扰任太妃是最好,若惊扰了也没关系, 任太妃也并非蠢笨之人,自然明白他们的用意。
这般一想, 纪云川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纪羽,纪羽那边想的也与纪云川差不离,当即便叫人去办了。
因着任太妃刚走便这般出了事,纪羽想是怕纪云川怀疑自己, 还巴巴地跑到纪云川面前想解释什么。可他又怕纪云川其实并不误会,到时候岂不是闹了一场乌龙,且还平白惹了纪云川心烦。
但纪羽又想见纪云川,犹豫到最后,还是选择到纪云川屋门口去稍作解释,又怕纪云川并不这样想,还加了一句“是怕你心中的我穷凶极恶,当此事是我做的”。
纪云川在屋内听了觉得有些好笑,他也不是不明白纪羽的意思,不过是本就犯了错正求着原谅呢,便遇上这样的事,险些叫他接一个好大的黑锅。
纪云川也不至于以为纪羽真的会蠢到对任太妃下手,且任太妃死了对纪羽并没有任何的好处,纪羽与任太妃之间也没有什么很深的仇怨,更不必费心思去杀了任太妃。
且若是纪羽的人动手,想来任太妃根本逃不过此劫,又怎么会只是险些遇刺呢。
不过,纪云川并不打算告诉纪羽自己没有误会对方。左右他误不误会纪羽,都不会给纪羽什么好脸色看,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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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太妃的事情很快便处理妥当了,纪羽增派了人手暗中保护任太妃,又派人去查杀手的来历。他们原本还当任家的什么仇家,没想只是从前与任太妃有过节的宫人,前两年被放出宫的时候本想好好过日子,过着过着却发现任太妃也出来了,因心中仇怨而冒死到凌云寺去刺杀太妃。
杀手的理由听起来可以理解,整条链也是真的能够串起来,可纪云川就是觉得不对劲。
一个小小宫人,与任太妃能有什么仇怨,能让她出宫之后都成亲生子了,还冒死前去刺杀。
这不对劲,纪云川觉得这个宫人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凶手该是另有其人。
且纪云川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个怀疑的人,只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记不记得从前纪云翰与任太妃的关系如何?”纪云川坐在福宁宫正殿内,闭着眼睛转动着手上的佛珠。
他其实并不爱佛珠,只是此时此刻心中烦躁,便从纪羽那儿拿了佛珠来静静心。
纪羽听着纪云川的话,眉头一挑,立时猜到纪云川的猜测是什么,他说:“很是不错,从前的纪云翰很依赖任太妃。记得从前……从前母后还说他被任太妃宠坏了。”
纪云川听着这话,忽的皱起眉来,不知想到了什么,点着头呢喃道:“难怪,难怪……”
难怪?
纪羽一时间也猜不到纪云川想到了什么,刚想问个清楚,便见纪云川抬起头来看他,说:“你说一个你很依赖的人,有一天突然不向着你了,不再无论如何都站在你身旁了,你会不会……”
纪云川的话都没有说完,便被纪羽打断。此时的纪羽已经知道纪云川是个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说:“你的意思,是纪云翰派人去刺杀任太妃?”
纪云川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纪云川这个猜测不无道理,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他们很难用这个猜测直接下定论说是纪云翰想要弑母。
弑母这个罪名太大了,他们得慎重考虑,要无时不刻都在想,想若纪云翰不是呢。
“你不要怕,这件事情,我来处理就好。”纪羽看着陷入沉思的纪云川,大着胆子伸出手去牵住他的手,想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去在抓住的一瞬被他抽开。
速度之快,快到纪羽甚至都怀疑自己根本没有抓住纪云川,纪云川便这般从他手上溜走了。
这样的感受让他一瞬间陷入恍惚,他仿佛感觉到这是在预兆着什么,预兆着往后的某个时刻。
也许,在往后的某一天,他会因为抓不住纪云川的手而丢掉对方。
就像他曾失去纪云川那般。
纪羽害怕了起来,他不想要再一次丢掉纪云川了。
可他又没有勇气去抓住纪云川的手,他害怕纪云川又一次那般抽开手去,浑身上下都仿佛写满了抗拒。
那神色仿佛在说,你不要靠近我。
他能感觉到,纪云川是不想要他靠近的。
可不靠近纪云川,他又如何去抓紧纪云川,他又如何不叫自己再一次失去纪云川。
到了这个时候,他似乎仍旧不能接受纪云川会离开自己这个事实,即便他已经不自私地觉得纪云川是他的私人所有物了。
纪羽闭了闭眼,他感到很难过,却又不敢在纪云川面前显露太多,生怕被说是装模作样。
就像从前他说纪云川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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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纪云翰实在蠢到不行,他派来的那个所谓宫人,在严刑之下终于撑不住还是将一切交代了出来。
确实是纪云翰弑母未遂,甚至还打算第二次下手。
宫人还说,纪云翰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纪云翰叫她动手之前,那个人还屡次劝阻纪云翰,可惜纪云翰恨透了放弃自己的任太妃,根本就不听劝。
至于那个人是谁,宫人说她也不知道,那个人出现从来不露脸,只有纪云翰肆无忌惮地露着那张脸四处走动。
这样大的消息,纪羽自然是在得到的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知了纪云川。
可他赶到福宁宫的时候,却见到纪云川正叫人收拾行装,一副打算离开的模样。
纪羽想起先前那个仿佛要失去纪云川的感觉,一时间慌了神,也不管纪云川会不会厌恶自己,只冲上去死死抱住纪云川。
纪云川这样猛然被人从背后抱住,差点儿都没喘过气来,还好这身体比他自己的身体要好上不少,倒也不至于被这样一抱便觉得不舒服。
只是,今日纪羽不知道发什么疯,竟是抱他抱得那样的紧,他想要挣脱开都没有办法。最后,他也只能用力去掰开纪羽的手指,趁着纪羽愣神的时候,猛地从对方怀里出来,抬手便甩了一巴掌。
纪羽愣愣地站在原地,与神色若冰霜的纪云川对视着,也没去管脸上瞬间浮现的红,更没觉得那脸上的火辣辣让自己有多少不舒服。